第27章
黎未都在電話那頭說了些什麽, 紀锴起先完全沒聽清。
還在宿醉中,有些許耳鳴, 而且似乎喪失了部分昨晚的記憶, 正在努力試圖撈回些被酒精侵蝕過的斷片和空白。
免提效果的破手機被左研搶去。
律師職業病, 按了個錄音鍵放回桌上,高舉一只手指, 示意所有人噤聲。
紀锴一個人繼續迷惑——老子昨晚到底幹什麽了?怎麽整個家滿眼像是被盜賊團打劫過一樣,到處翻箱倒櫃、一地糟亂?
朱淩的衣服、鞋子, 全被從衣櫃鞋架裏扯了出來,扔得到處都是。有的甚至挂在冰箱上還有……吊燈上?
零星有那麽一兩個片段,一夥人一起哎嘿嘿嘿、發酒瘋滿屋子打砸搶來着。
都喝神經了吧。
……
在仿佛遭受龍卷風災害的一地殘骸中,有幾樣東西整齊地碼放着。
一整疊的離婚協議書。
不僅一絲不亂,連字都簽完了。紀锴翻了翻, 居然還每一張都簽過字了!
當然, 是不是本人簽的可就難說了。
有的倒像是他的字體, 其他有些則存疑。還有一看就是燒烤店主贏健那蚯蚓爬一般的歪歪扭扭的字跡, 還華麗麗鬼畫符着“騙子朱淩, 離婚!”
拿給贏健, 贏健完全沒印象啥時候寫的——這、這要是昨晚有人趁亂塞給他一張欠條,不也一樣都簽了?
協議書旁邊,有條不紊地摞着暧昧聊天記錄的副本、戒指發票一系列森森然的“呈堂證供”。大概又是律師的職業病, 還故意和餐桌上那條之前被刀戳開的大口子整齊排成了一排。
Advertisement
……都是人才。感覺萬事俱備,只欠攤牌。
紀锴說實在的,沉住氣了那麽多天, 也已經快到極限。
正想着要不要幹脆拿着協議書直沖到C市,直接扔朱淩臉上算了,電話那頭,适逢朱淩和小妖精這對野鴛鴦伉俪情深的直播漸入佳境。
人生的黑色幽默,有時候就是那麽的精準、及時——你正想找橋呢,有人直接就在那頭幫你鋪了條路。
“幹……”
燒烤店主氣得像只發紫的茄子,屢次沉不住氣捋袖子要跳腳,被左研面無表情往沙發上硬拖硬按。
好容易挨到紀锴說完“我成全你”,整個人一張大臉狠狠往手機屏幕上戳了上去:“卧槽朱淩你他媽有種!有種你今天就給老子回來,看老子用串韭菜的鐵簽子釺死你!”
群情激憤。以至于朱淩反應過來之後“锴哥、锴哥不是這樣的”的解釋,完全隐沒在一堆鬼叫怒吼之中。
左研:“你事先跟小妖精的男朋友商量好了?”
紀锴搖頭,黎未都頭腦一向絕非常人可以揣測,鬼知道他在想什麽?但反正這幾天一錘又一錘,他已經全然沒在怕的了。
真正鐵板釘釘的罪證,在舊手機裏,在戒指發票上。至于剛才那段電話,不過剛好罪加一等而已。
黎未都那邊挂了電話之後,朱淩開始不停地往紀锴手機上奪命連環call。
“接啊!锴哥咱不慫!老子罵死他!”
紀锴搖了搖頭。任由碎屏上不斷閃動着朱淩的來電,也不關機,就任由他煎熬着。
老子這幾天也挺煎熬的,一報還一報。
……
“你們,還真不走啊?”
瓜果殼落了一茶幾。
整個家經過昨晚的折騰,本來就已經亂到神仙難救,被幾個大男人又糟蹋兩小時後,已經呈現出一種徹底放飛自我的狀态。沙發一半堆滿雜物、一半擠滿人,左研甚至無處落腳只能坐在飯桌上。
很讓紀锴有種自己的家綠色植物太少,已經被巨型伽剛特爾們攻下了的錯覺。
左研:“我就不走了,正好今天休假。待會等朱淩回來,法務方面的争執還可以當面解答。我日常咨詢收費是一小時一千五,你就當是友情白賺吧。”
“……”
“那,我也就不走了吧,”燒烤店主嘿嘿讪笑,“我店裏都晚上才開門,白天也沒啥事做,我就待你家吧,你當我不存在就行。”
贏健的那家燒烤店,LED燈牌常年循環着一句“羊肉保證新鮮,不鮮你劈臉呼我”的蜜汁廣告語。紀锴今天可算看出來了,這店主應該确實是個實誠人,不像左研還找了個冠冕堂皇的借口,人家偏不。
就是想看熱鬧,幹脆堂堂正正說出來。
“你們幾個呢?”紀锴送客臉望向其他幾個人,“公務員都敢翹班?不合适吧!”
幾個人被盯得一身汗:“走!走!走!我們走!上班!”
推推搡搡剛走沒一小會兒,叮咚——
卧槽!“不是說走了麽?!”
“樓下碰到賣水果的,看榴蓮不錯,知道锴哥喜歡,給锴哥扛了兩個上來。”
“老子從來不吃榴蓮!”
“我們吃,我們吃!锴哥,有喝的麽來點兒?”
“……”找錯對象,交錯朋友,人生一敗塗地。
紀锴無話可說。
然而,僅僅十五分鐘後,才發現兩瓶鹽汽水換來的戰鬥力。是值的。
……
C城跟S市車程一般是兩小時。
朱淩也算是一秒鐘沒耽誤,兩小時零十分。他臉色慘白、風塵仆仆趕回來了。
從第一眼看到家裏面風卷殘雲般的情況之後,就已經徹底懵了。
他開始意識到這次事件的嚴重性。
以前不是沒見過紀锴生氣。但是,像這樣桌椅全砸了、連地板都磕得掀起來、相框粉身碎骨,整個家一片狼藉的情況,從來沒有過。
不僅之前三年都沒有過,按照朱淩對于紀锴整個人的理解,永遠也不可能會有才對。
紀锴很能打,偶爾也有點暴脾氣。但在一起五年,所有矛盾争吵的結局,都是“搬上小板凳,锴哥跟你講講道理”。
最嚴重不過拿刀捅了次餐桌,從來沒有這麽歇斯底裏,更別說家裏還多了一群門神一樣的人?
這是要玩真的。
朱淩臉上不表,心裏卻瞬間慌成一團。
雖然回來的路上就一路發瘋般地心急、難受了,可他滿腦子想着的都是,這次可要怎麽哄、哄多久才能哄好。萬萬沒想到,紀锴這次好像是真的不打算跟他過了。
……
不,冷靜。冷靜。
沒道理、沒道理因為一個電話就不過了的!
紀锴了解他!該知道他只是氣不過、只是被黎未都坑了,他該知道的啊!
“剛好來得及耶~”基友群中,就數公務員江小白是個真小白。
常年以“沒眼色”著稱,也不知道這種人是怎麽活着混入公務員隊伍的。今天,更是把小白精神發揚光大,見人進門,馬上低頭看了看表。
“民政局五點半下班,現在不到三點半。剛才不是說了擇日不如撞日、就今天解決嗎?我聽辦事窗口的說過,都是早上去排隊的,下午的時候反而沒什麽人了,正好。”
朱淩感覺從被背後狠狠紮了一刀,幾乎吐血。
本來還想着一定要保持冷靜的頭腦,在一瞬間就崩了弦。腦子裏不斷跳躍着“民政局”、“今天解決”這幾個詞兒。緩緩轉過頭,兇狠、怨毒,望向沙發上一臉無辜的小賤人——
老子跟你無冤無仇!在那幸災樂禍什麽!
……
紀锴的朋友裏,朱淩說實話只喜歡雷南雨一個。人又熱心,又從不搬弄是非。
左研自以為是、總喜歡在別人的家事上指手畫腳,贏健就是個胸大無腦賣羊肉串的。至于剛才說話的小賤人……朱淩終于想起他是誰來了!
一年前,在紀锴生日會上見過一次的,全程蠢蠢欲動、賣萌裝傻!搖着大尾巴直往紀锴身上貼的不就是他!
頭腦轟然作響,四目相接,那小狐貍精似乎被他吓到了。盈盈上挑的眼角一轉,無辜又可憐兮兮地叫了句“锴哥~”!朱淩火氣“蹭”就上來了,三步并作兩步沖到沙發一把把人提起來,恨不得分分鐘咬死眼前這小騷貨。
“小狐貍精,一年不見,道行漸長是不是?能耐了是吧?你算個什麽東西!憑什麽在我家坐着?”
江小白瑟瑟發抖,像一朵風中小白花滿臉楚楚可憐的無辜:“锴哥,锴哥……吓人!你、你管管他?”
“朱淩,不關他的事,放開他。”
“我說放手——!”
朱淩被吼得抖了一下,氣勢瞬間就塌了。緩緩轉過臉來,既震驚又茫然:“锴哥,你、你護着他?”
紀锴一下子就想起了結婚紀念日的那天晚上,他被小妖精咬後反手把小妖精推倒在路邊,朱淩過去查看時一臉心疼的模樣。
不信擡頭看,天道好循環!
江小白其實是個直男,卻是他們這一夥人裏唯一一個無論怎麽練都練不出肌肉的。天生膚色雪白、皮膚細嫩,又喜歡戴個小紅耳釘。一點不像機關單位直男公務員,确實像個騷裏騷氣的小妖精。
有些人真心有意思。轉了個視角,一下子就知道小白蓮花不對勁了?
森森惡意襲上心頭:“我就護着他,怎麽了?”
朱淩登時像是被臨頭澆了一盆水的落湯雞,又像是啞巴被灌了一整碗黃連,整個人苦得天崩地裂,卻又不敢發作。
就那樣憋得渾身發抖:“锴、锴哥,我知道你生我的氣。”
“但是,你聽我解釋好不好?那通電話的內容不是真的!我和葉氤之間,真的什麽都沒有!”
“你只聽見了聲音,沒看到到底發生了什麽!你不知道黎未都那副高高在上的表情有多可恨!他那麽得意,一直說能弄死我、要弄死我,我是太生氣了氣瘋了才會口不擇言的!”
半晌沒等到回答。只能低着頭委委屈屈伸出手指,勾了勾那人的襯衫角,沒有被拂開。
希望的小火苗“蹭”就燃了起來,朱淩壯起膽子,偷偷去看紀锴的臉色。眼神并不冰冷,雖然沒有平日裏那麽溫暖柔軟,但應該還不至于沒有挽回的餘地?
本來、本來就不該沒有挽回的餘地啊。
一通違心的電話而已,就把家搞成這樣,還帶人來合夥欺負我。朱淩突然好委屈好委屈,這麽想着,眼眶刷地紅了。
“我真的……對你是一心一意的,锴哥,我對這個家是一心一意的。我說錯了話,惹你不高興了,可是锴哥,你明明知道那都是氣話的對不對?我已經在反省了,你都知道就別再吓唬我了好不好!”
朱淩本來也沒想哭得不像樣子,可是越說,越覺得委屈爆棚,眼淚就越是控制不住。他要被吓死了,真的要被紀锴吓死了,這種感覺不好、非常不好,簡直像是浸入了一場無法解脫的噩夢!
耳邊緩緩響起紀锴平靜的聲音,“是,我了解你。”
朱淩抹了抹眼淚,還以為世界要驟然回暖了,登時從心如死灰眼切換成小狗眼,就差沒搖起尾巴。
“正因為我了解你,所以,累不累啊?”
“……”
“你不累我都替你累。朱淩,咱們能別演了麽?到現在都還想着能騙我啊?”
……演?朱淩愣了愣。恍惚覺得自己是不是真的智商不高,消化了好一會兒,還是不明白什麽是“演”,不知道紀锴到底什麽意思。騙?他哪裏騙了?
身子被一推,背貼在了冰冷的牆壁上。登時不敢動。
因為眼前紀锴的樣子變得好可怕,明明面無表情,眼中卻有種陰鸷、默然、近乎殘忍的冷厲。
可是為什麽,我已經知道錯了!為什麽不原諒我?我不是你最喜歡的、最寶貝的、永遠寵着的、永遠獨一無二的……?
“你聽好了,朱淩,我只說這一次。”
“我們兩之間的關系,到此為止。你既不用再試圖解釋什麽、也不要想着混淆視聽,我不會再相信你,從今往後,再也不會。現在、立刻跟我去把手續辦了,咱們或許還可以好聚好散。”
朱淩懵了,在那一瞬間像是被什麽劇烈的鐘聲給震暈了。竟是貨真價實地無法發出任何出聲,只會拼命、拼命地搖頭。
辦什麽手續?不辦!
锴哥,锴哥,不好玩了!你再這麽吓我,你再……
袖子被一把扯住,整個人被生拖硬拽着往門口走。即使是拉扯之間,朱淩注意到紀锴仍然刻意躲開了指尖的接觸,就好像他的皮膚上有什麽惹人讨厭的病菌一樣!
不,紀锴,熊寶寶,我不相信!
膝蓋磕在倒着的椅子腿上,“咚”的一聲巨響。那人明明聽見了,卻不在意!還是繼續毫不留情地大力拖拽!
眼看已經把人拽過大半個客廳,朱淩急了,用力氣甩開他的手,卻被整個而揪住領子再度狠狠壓回牆上。
迎面是高侵略度雄性的熾烈氣息,那再不是他的熊寶寶,而是一只眼神淩冽,撲過來要吃他肉、喝他血的可怖生物。
作者有話要說: 雷南雨和李醫生不在,因為幹爹組正在樓上帶小琰。
沒事,所有NPC可忽略,如果有人覺得奇怪這是解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