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紀锴怎麽也沒想到。那一晚, 他最終的歸宿,竟然會是跟黎未都……
共處一室、肌膚相觸、徹夜未眠——在醫院病房的土豪單間裏。
“黎總, 你也真是人才!我統共認識你也就不到一個月吧, 你光在我眼皮子底下活生生住了三次院。你……紙糊的?”
黎未都擡眼不服:“我今年一共也就住了三次院!”
一共“也就”三次?你還想幾次?好多人一輩子有沒有那麽榮幸三進宮, 你怎麽弄得跟醫院是你家開的似的?
黎未都:“說不定是你風水有問題,你反省一下自己。”
“……”黎總你這就不地道了吧?
你哪一次住院沒接受過老子無私的幫助, 享受了春風般的溫暖以後,還倒過頭來怪老子?!
……
那天飯後, 一夥人本來說去續攤KTV刷夜一展歌喉。
結果走到半路,黎總他,身子一歪,突然華麗麗就挂了。
幸好紀锴眼明手快拎住他,土豪總裁才沒一頭戳地上。
臉色鬼白被急匆匆火燎燎送到醫院, 李銘心還幫忙找了經驗豐富的老名醫生怕攤上什麽大事。結果老名醫推了推老花鏡, 緩緩翻了個白眼有點不屑:“亂吃東西了吧年輕人?”
羊肉攤主贏健馬上就急了:“這鍋不能背!我家羊肉串都是百分百正規渠道、新鮮直送!何況其他人吃了都沒事, 絕對、絕對不是食物問題!”
老醫生慢悠悠, 在電腦掃了一下黎總的身份證, 拿着電子病歷一條一條念:“神經性胃炎、胃潰瘍, 像這麽個情況還不知道自己注意點嗎?飲食忌辛辣、忌高刺激性食品,少喝酒!”
呃……然而這一晚上,辣、孜然、酒, 一條沒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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贏健默默想起剛才哼着小曲給各種烤串翻來覆刷一層又一層的暴辣雞心辣椒面的愉悅感,還有孜然粉仿佛不要錢的鋪天亂撒。
但你可以選擇不吃的啊!
未都哥,不能吃這些你倒是提前跟我說啊?小店誠信小本經營的, 真給您老整挂了果斷賠不起的哇!
……
紀锴想過,自己這晚可能要淪落到睡贏健的羊肉館子二樓,可能要睡左研詭異的客廳,也可能要睡外頭的酒店。
卻沒想到還有一個更傷不起的選項——睡不成。
怎麽辦呢?把病弱總裁一個人扔醫院好像太不人道。
但親友團這些天為他離婚的事也是出人又出力的,人家總也是要上班、開店,賺銀子過自己小生活的。叫他們熬夜在這陪護第一天見面的黎總,同樣不人道。
于是,就這麽喜聞樂見地進入了“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的節奏。
多麽清新脫俗的離婚之夜,簡直令人憔悴枯槁!
“……涼。”
“怎麽可能涼?你開玩笑!”
紀锴覺得土豪總裁簡直找茬,老子掌心明明溫度超高!倒是你那個破胃,隔着一件襯衫冰得跟剛從冷藏櫃裏拿出來似的。現在你抱怨老子涼?
“戒指,涼。”
“……”
“還硬,硌得不舒服。你都離婚了,摘了吧。”
紀锴無奈,從被子裏抽出手乖乖拔戒指,心裏無限吐槽豌豆王子的嬌嫩皮膚。戒指拿下來,無名指上出現了一道長時間不見陽光淺淺的白印,讓他默然怔住。
“疼,你快點。”
“……”卧槽。
紀锴真有點後悔輕易暴露自己那堪比X九胃泰的特異功能了。怎麽感覺如今整個人在黎總眼裏活像個人形暖胃貼?
把手放回去,黎總閉眼半躺着,目似瞑、意暇甚,一副受用的樣子。
大概半分鐘後:“你另一只手反正也閑着,兩只手吧。”
“!!”@#¥%*!
總裁這會兒臉色已經緩過來了,完全不是剛才那副快死的樣子,醫院給了四個白白軟軟的大枕頭!頭底下枕三個腰底下墊一個,整個人躺在那逍遙又快活!老子就活該在你床旁邊別扭無比地伸着兩只手、擺出鹹魚姿勢杵一夜?
脫下來的戒指,被紀锴剛才随手放在了床頭小櫃上。
巡夜小護士來灌熱水:“先生,貴重物品請收好,當心丢啦。”
紀锴也想收好,可他不知道該往哪放。
這身西裝,唯一的真口袋只有左邊胸口、心髒的位置。
三年前結婚時,他和朱淩藏着掖着,只辦了個十幾人的小型內部婚禮。
即使如此,對他來說那也是正正經經的婚禮。交換戒指之前,紀锴緊張得直冒汗,那白金的小東西就這麽一直擱在心口的口袋裏。
沉甸甸的,灼得整個心房一片溫暖。
現在分開了。他不想回憶、更不想亵渎曾經把某個人、某樣東西捧在心尖上的感覺。
……
紀锴是經人提醒才知道,朱淩送葉氤的那枚戒指,發票上面那串貴得傷心的金額竟然只是定金。
本體還不知道多麽天價。
媽的,簡直想打人。你給小妖精買那麽貴的戒指時,想過老子在家天天精打細算替你省錢的事嗎?貴的館子眼巴巴總想着有機會再去吃、稍微遠一點的地方車都舍不得打!
“對了黎總,你也給葉氤買過戒指?”
“買過。”
“多少錢?”一定要比朱淩的貴、一定碾壓朱淩!
“……我沒給他。”
紀锴一愣:“為什麽沒給?”
“他說,近幾年不會考慮結婚的事情。”
卧槽!求婚戒指啊?
“你原來還真打算跟他……?黎總,那他要是願意,你們不就已經……不是!就小妖精那樣的,你、你……” 是瘋還是受虐狂啊?
黎未都垂眸:“我以前發過誓,要一輩子照顧葉氤。我一直都不想食言。”
紀锴愣了愣,耳邊響起黎未都媽媽輕細的聲音。
【未都那孩子小的時候跟我說過,他一定不要像他爸爸一樣。他說,他想要一輩子只愛一個人,全心全意、至死方休。】
醫院蒼白的日光燈閃了一下,照着黎未都的側臉,暗淡、寂寞。
紀锴在那一瞬間被那種難過切身感染了。
當年認真的孩子,一心一意的少年。最終沒能做成那個信守兒時諾言的自己,永遠也不可能“一輩子只愛一個人”了。
紀锴突然有點可憐他。
從被子裏撤出來一只手,伸過去,輕輕摸了摸他的頭。
“黎總,對普通人來說,其實也并不需要做到‘一輩子只愛一個人’的。‘一次’只愛一個人就算勝利了,真的。”
“一次只愛一個算什麽本事?那不是應該的嗎?”
是啊。
但是就是有好多人,連這都做不到呢。
“還有,你別摸我,手!手放回被子裏!我不喜歡別人摸我頭。”
語氣冷硬,表情卻莫名有那麽一點點的慌亂可愛。紀锴忍不住一個惡作劇,直接把他的頭揉成一堆亂草。
……
後半夜一片安靜,黎未都終于撐不住,睡了。
他睡着的樣子,在紀锴看來要比醒着時讨人喜歡得多。
前額的頭發散着,又從霸道總裁變得像是個人畜無害的青澀暖男。紀锴也實在閑得無聊,掏出手機對準他。
黎總很上相。眼角有些上挑、睫毛好長,活像是個睡美人。
……
第二天上午,紀锴熬得滿眼血絲精神崩潰、黎總完全康複神清氣爽。
左研、贏健前來探望,帶了早飯水果,還上下幫忙跑出院手續。紀锴看到他們,這才想起來怎黎總發紅包的事情。
“我确實是想讨好他們,因為想跟他們做朋友。”
紀锴吓得整個人都不好了。你、你一個土豪難道還缺朋友?別真是想追老子什麽的!不不不,一定不是那樣的原因。
等等,說起來,他會不會其實真的是缺…
“黎總,恕我直言,你是不是……沒朋友?”
“…………”
仔細想想,就他那性格,感覺可能是會淪落到即使有錢也沒朋友的!
黎總:“我有!”
“……”
“你那是什麽眼神?我真的有!不僅有,還有兩個呢!”
紀锴啪啪鼓掌:“哎呀,是嘛!兩個呢啊?真厲害啊,好多啊!”
黎未都氣得臉頰一道緋紅:“兩個!兩個已經很多了!”
“……”這個時代,就連有兩套房的人,恐怕都不太敢大言不慚地說出“兩套已經很多了”這樣的話。
紀锴默默思考,到底什麽情況下“兩個”已經“很多了”。吃兩碗飯、養兩只貓、買兩個蘋果,好像也都不能說“已經很多了”來形容。想了半天,只想到一個很詭異的場景——
長着兩根XX,或許倒真可以理直氣壯地說,“兩根已經很多了”?
“黎總,我有點好奇,你看上我親友團哪點了?”
“他們……都不喜歡朱淩。”
“……”
“這種人很少。朱淩擅長籠絡人心、讨人喜歡。整個高中乃至後來在娛樂圈裏,除了戚揚,我還沒聽說有人跟他不對付。”
“所以,你就跟那個戚揚做了朋友?”
紀锴記得黎未都媽媽誇他帥的時候,提過一句“本來以為戚揚和某某就已經沒法超越了”。
戚揚是個挺有名的男演員,紀锴對這個名字還是有一定敏感度的。
黎未都倒是承認得很果斷:“所有不喜歡朱淩的人,都是我的重點擇友對象。”
所以,你還擔任了黑粉網站的副站長。
這什麽奇葩理由!紀锴哭笑不得,你幼不幼稚!
“對了紀锴,明天你有沒有空?”
“啥?”
“我那兩個朋友,你……要不要見見?”
“……”為什麽我要見他們?
“你都把朋友介紹給我了,公平起見,我不也應該把朋友介紹給你麽?而且,戚揚他們,也說是有點想看看你本人是什麽樣子的。”
“為、為什麽會想看我啊?!”你都跟他們說我什麽了!
紀锴全身毛炸一遍。首先!老子從來沒把朋友“介紹”給你!是你自己硬要貼上來的!其次,這感覺不對啊……怎麽好像有種互見雙方親友、不清不白的錯覺?
黎總,我跟你其實根本沒那麽熟吧!你到底是什麽邏輯!
“你明天到底有沒有空啊?”
“不好意思,呵呵,黎總,明天九月一號,我要上班。”
黎總狹長的眼睛一亮:“你找到工作了?在哪?”
“什麽意思?我們紀锴一直都有工作的呀。”左研排隊辦手續回來,推門正好聽見這一句。
“一直都有?”
“你沒跟他說,不就在X大……”
噓——紀锴拼命給左研使眼色!別給我戳穿,老子還想看看老子能在土豪總裁心裏搬多久的磚來着!
左研接受到了眼神,但很迷惑,幸好下一句話的轉折也算是天衣無縫的機緣巧合:“對了正想問你呢,我侄子九月八號要新生入學了,你們新校區的宿舍樓修到底好沒?”
“快修好了,快修好了,我們這不天天努力修着呢麽!”
黎未都:“你們這麽好,還能接到事業單位的建築項目?”
左研一愣,有點明白過來咋回事了。
但是,為什麽?為什麽會産生這樣的誤會?
轉臉看紀锴,紀锴笑眯眯:“呵呵,那可不是嗎?在學校裏搬磚,可比在外頭搬磚有保障多了,從來不拖欠工資的!”
……
……
随後幾天,紀锴都是在左研家沙發上醒來的。
左研喜歡收集西洋古鐘表,整個客廳像是個古董店,充斥了類似八音盒、會動人偶一類的奇巧小玩意兒。讓紀锴每一個早晨醒來,都有一種不知身在何處、恍如隔世的感覺。
也好。非常有利于分散注意力,尤其适合一個剛走出親密關系的孤家寡人的“自我災後重建”。
今年的秋天,來得特別早。
平常九月,學生報到的時候都是夏裝,樹木也一片新綠。結果,這才進入九月的第一周而已,滿校園裏已經落遍了金燦燦的樹葉,有很多學生已經圍着圍巾,哈出的氣都有了實體。
手機提示短信音響起。掏出來一看,您的銀行卡又被轉入了五萬元。
這幾天,紀锴每天都能收到五萬元轉賬。
要不是普通個人轉賬的日上限額就是五萬元,應該會更多。
都是朱淩打的。之前說要把錢“全給他”,竟然不是說說而已,每天堅持給他打。
前幾天,紀锴還倔強地給他打回去。
沒想到開學後,事情一多工作一忙,有幾天就給忘了。這一不小心就已經拿了人家十五萬,十分鬧心。
完全不知道該咋辦,只想要抽根煙。
X大校園是禁煙的。
不過校園往後門走的那條白桦路算是家屬區,不在範圍內。特別冷,秋風卷着落葉也沒有什麽人,煙火點了起來,剛抽兩口——
擡眼,餘光看到一個人。
紀锴人生中最想要撤回的操作,大概就是那一瞬間。
朱淩不準他吸煙,至今身體最深處烙印着這樣的習慣成自然。在看到熟悉人影的那一瞬間,身子先于意識讓他下意識像是個被教導主任抓現行的不良高中生一樣,慌忙就把煙給背身後頭去了。
等反應過來,兩個人相對愣着。
然後緩緩地,雙雙眼睛都紅了。
艹!
紀锴心裏遍布電影院裏的3D末世景象,悔不當初!感覺就連大洪水迎面撲來、萬廈紛然傾塌都沒有他這一慫來得滑鐵盧。
咬咬牙,憋出獰笑,悠閑上前聲音平穩:“怎麽回事?不是說最近不見面了麽?”
“锴哥,我、我是來道別的。”
“道別?”
“嗯,我剛接了個戲,是很難得的機會,和國際有名的大導演合作,但要去南美那邊拍。”
“……”
“周期很長,大概三個月,下周就走。小琰你別擔心,我安排了第一學期住校,李銘心和雷南雨會幫忙照顧,我媽媽也會過來照顧。總之,我們的事還沒有跟小琰說,要不要說、要怎麽說……锴哥你決定,我都認。”
所以,葉氤呢?紀锴想問,小妖精不跟你一起去?這剛能光明正大了,就要開啓艱難的異國戀模式?
但他沒問。朱淩跟葉氤怎麽樣,不關他的事了。
“南美那邊不太安定,你注意安全。”
“嗯。”
“……”
“……”
兩人就這麽相對沉默了片刻,朱淩才像是鼓足了勇氣一樣、漲紅着臉開口:“锴、锴哥,等我回來以後,你也該放寒假了。”
“……”
“到時候我們找個機會,一起帶小琰去自駕游怎麽樣?”
“……”這都是什麽話。
朱淩沒有聽到回答,讪笑一聲,看起來有點難受:“也是,現在說這個不太合适。沒事,等三個月後再說吧。”
“锴哥,等你再見到我的時候,我保證那時的我會和現在完全不一樣了!等到那個時候,我再、我再……”
像是很多話想說,又不敢說。
“锴哥,總之,我、我三個月後回來,我們到時候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