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南美, 三個月。
那可以說是朱淩人生中最漫長、最吃盡苦頭的三個月。所幸後來電影大獲成功,他在演藝圈的地位也得到了飛躍, 被粉絲稱為“化繭為蝶”“魚躍龍門”。
但是, 那一切對他來說根本不重要。
在持續刺耳的掌聲與蒼白的閃光燈下, 沒有人知道,他究竟失去了什麽。
要是事先能預知這一走之後的結果……
真的, 就算拿刀架在他脖子上,他也一定不會走。
一定會死乞白賴在他家熊寶寶身邊。不要臉、不要命。每天去學校堵、去家裏追, 苦苦哀求,盡一切全力擁抱、補償。
那樣,或許還有一線生機。
……
朱淩有時候覺得,自己是不是就是命不好。
為什麽上天偏要在他擁有一切、原本很幸福的時候,把誘惑送到他的面前。把他好好的人生戳得七零八落。
而他又為什麽那麽蠢, 在該聽經紀人的話的時候當耳旁風, 不該聽的時候卻亂聽盲信, 最終選擇了大錯特錯的那一條路。
去南美這事, 完全是經紀人桐姐勸的。
“唉……最近真是惹着太歲了。本來談好的綜藝、新劇, 全被戚揚搶了!”
“我都打聽過了, 他開的價格簡直低到搞笑,分明就是故意在壓你針對你!小朱淩啊!你就是不聽桐姐我的勸吧!”
“跟你說了多少次了,葉氤他是《繁榮》黎總的人!跟他千萬保持距離、保持距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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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倒好……我這邊還累死累活幫你牽線想着哪天能送你上《繁榮》直播呢, 結果你你你!搞到因為他離婚?把黎未都得罪得死了,戚揚幫他高壓,看你怎麽翻身!”
“說到底, 你倆要是真愛,桐姐我也沒話可說!”
“可現在又怎麽回事啊?離了婚這都一個多星期了,還整天熊寶寶、熊寶寶的。你要真那麽喜歡你家那一位,那你之前又跟葉氤搞什麽搞的啊?!”
九月初,面對嚴峻無比的形勢,經紀人桐姐是真的要崩潰了。
等錄影的區區半小時裏,朱淩的妝花了三次,化妝師都不耐煩了!還有,這眼睛腫起來,根本遮都遮不住啊!
這待會他媽搞笑綜藝啊!頂着這麽喪一張臉怎麽上啊!
又要像上次一樣拿錢不敬業、當背景板被人吐槽啊?
“哦對了,呵呵,葉氤還在外面等着你呢,你還是不肯見他?”
那個葉氤,說起來倒也是個不肯死心的主。
這都一個多星期了,天天帶着便當死守朱淩。每次見了她都像見了親人,分分鐘圍上來打聽朱淩有沒有好好吃飯、有沒有好好休息,大眼睛裏忽閃的擔心加心疼。
只可惜,完全唱的是獨角戲。
“……桐姐你就別理他了。”
因為離婚的事,朱淩怨上葉氤了,一面也不肯見。
桐姐覺得十分滑稽。
這明明一個月前,倆還好得跟一個人似的難舍難分呢!朱淩還翹班都要帶着他吃飯逛街兜風買花呢,沒覺得對家裏那個有多重視、有什麽愧疚之心啊?
然而這邊一離婚,那邊花心蘿蔔秒變情種。突然外面的花花草草全不要了,突然只要“熊寶寶”了。
男人心也海底針?
這麽想着,就見朱淩又哆哆嗦嗦的,從口袋裏掏出“那個小本子”在看。
這幾天,他也不知從哪弄了個巴掌大的小記事本,沒事就打開看。一看就哭。
桐姐這次實在是忍不住,她倒要看看她家二缺偶像青年到底在看什麽!
墊着腳按着椅背湊近一瞧,掌心大小的記事本裏夾着一片撕破的書頁——應該是從本舊書上撕下來的,書頁有些泛黃,上面黑色的油墨字跡十分清晰,一共就兩句話。
【思嘉,我從來不是那樣的人。】
【我不能耐心的拾起一片片碎片,把它們湊到一起,然後對自己說這個修補好了的東西跟新的完全一樣。一樣東西破碎了就是破碎了——我寧願記住它最好時的模樣,而不是把它修補好,然後終生看着那些破碎的痕跡。】
“……”呃,什麽鬼?這不是《飄》麽?
離婚把朱淩打擊文藝了?突然開始研究世界名著了?
女人的香水味從身後襲來。朱淩撇了撇嘴表情委屈得要死,修長的手指開始抖。
“桐姐,我一直覺得,像這種書,劇情發展慢、人名多又記不住。只不過家家戶戶書架上都有一本,我才也弄了這本擺在那的,從來都沒翻過。”
“但你知道……那天他是怎麽欺負我的?”
“他連話都不願意跟我說!直接把我扯到書架旁邊,把這本書掃下來,翻翻翻,就把這一段撕下來給我了!”
“嗚,他明知道我大學沒畢業就出來工作,哪像他是副教授、又是民法研究院的研究員,讀過那麽多書,随便一翻就能翻出這種紮心的話來!他、他就是嫌我沒學問配不上他,拿這種東西欺負我,嗚……嗚嗚……”
“朱淩。”桐姐很無奈。
從頭到尾,都是你在欺負人家好吧!
然後你還委屈?而且,竟然還委屈得這麽認真!
桐姐算是業界精英,只不過以前帶別的偶像組合,這才剛剛成為朱淩的新經紀人半年。
朱淩的那位“前夫”,她只見過一次——記得人很帥,打扮得很随意,跟精致的朱淩完全不是一類風格。最重要的是眼神真誠,給人感覺很好,笑起來又特別有味道,有種既成熟又溫柔的氣質。
那也就是兩個月前的事吧。
一次周邊四天的外景拍攝,朱淩胃藥沒帶,他專程開車過來送。她收下藥:“來都來了,不見一面嗎?”
“沒事,您帶給他跟他說一聲就行。他不是忙麽?我在這打擾也不好。又不是回家看不到了,我先回去了哈。”
桐姐那天看着那男人的背影,很有點五味雜陳——小朱淩,你是運氣好,才找到一個關心你、又寵你的好男人。
卻還在外頭作,別作死了到時候後悔。
【如果一個男人能無限包容你,連你的任性、虛榮和狂妄也照單全收,那麽,他也一樣能讓你傷心得哭天搶地、不成人形。】
桐姐不知道是在哪裏看到的這句話,卻沒想到腦中就這麽FLAG一立,朱淩還真的立竿見影就直接作狗帶了!
“小朱淩!算桐姐求你了……剛冷敷好的!”
“你啊!婚作離了,現在也就只剩下事業了!難道事業也不要了嗎!?”
戚揚最近實在炙手可熱。他一帶頭孤立朱淩,幾乎帶動了半個娛樂圈的風向。照這麽下去,吃棗藥丸!
“那就都不要了!”朱淩還在犯倔不知道事情嚴重,“反正我現在也什麽都沒有了,還不如死了算了!”
是,你可以死。
但老娘不能跟着你喝西北風呀!桐姐覺得她作為經紀人,必須雌起一把!
“你個死熊孩子!腦子裏就不能想點積極向上的東西麽?‘什麽都沒有了’就去賺回來,前夫跑了就去追回來!哭有什麽用,你倒是行動啊!”
“桐姐你不明白,”朱淩更難受了,“锴哥他、他再也不會再原諒我了!”
桐姐眉毛一挑,聲音提得比他還高:“誰說的!這還真不一定!”
“……”
“朱淩,你聽說過一個情侶複合的理論……叫‘二次吸引’麽?”
***
随後的時間裏,桐姐快速給朱淩講了一個勵志逆襲、破鏡重圓的故事。
那是圈內的模範夫妻,著名妻管炎、沒臉沒皮的夏導和那對他愛搭不理的嬌妻星姐(夏天的父母)年輕時的狗血事。
要看現在的夏導,那可是典型的妻奴。工資上交、俯首帖耳,天天追着老婆跑,成箱成箱往老婆所在劇組送吃的,一點風吹草動緊張得要死要活。
可誰能想到,這位典型的無産階級懼內主義者。年輕的時候,喪心病狂到單方面退過他老婆的婚來着。
“那個時候,是星姐先喜歡夏導的。”
“夏導屬于很有個性又有才華的那一挂,星姐特別崇拜他。有美人主動倒追投懷送抱,一般男人何樂而不為?所以,兩人很快就在一起了。”
“其實當時星姐也挺紅的了,名聲地位配夏導都不差。但是你知道,演藝圈嘛,導演面前哪又缺漂亮女明星呢?”
“星姐那個時候又一頭熱、天天星星眼粘着夏導。人好多都是賤的,得來容易就不知道珍惜。夏導漸漸就開始嫌棄星姐不成熟、腦子笨、沒靈氣,甩人的時候也真挺狠的,婚期都定下來公開了,單方面在婚前一個月,說不結就不結了!”
“那個時候,我姐正好做星姐的小助理呢。據說星姐整個人崩潰得不要不要的,也像你這樣天天哭、夜夜哭。兩個星期瘦了十來斤,工作也不想幹了,日子也不想過了。天天喊着要去跳江。”
“結果,你知道星姐喊完跳江之後是怎麽做的?”
“人家跑巴厘島去了。反正是要哭,對着舊人往事走不出來哭,不如去熱帶對着陽光沙灘椰子樹哭!”
“其實從這裏開始,逆襲的第一步就開啓了。這一步的學名叫‘斷聯’,就是暫時和過去切斷一切聯系,先找個地方安靜調整先好自己的心态——找出上次失敗時的不足,專注自我的提升。”
朱淩紅着一雙眼睛,整張帥臉的一片傻白傻白的。
桐姐了解他。跟這貨講道理,他腦子一般是負荷不過來的,還是得擺事實——
“比如星姐,就在海邊冷靜思考了夏導到底嫌棄她什麽,然後努力調整心态,改!”
“嫌她不獨立,那是胡扯,獨當一面的女明星誰還能真不獨立麽?不過是太把他當一回事罷了。嫌她單純天真,那就買上紗裙在海灘裝妖豔賤貨呗。嫌她沒自己的生活,就努力有呗——總之,這個提升,可從外形、內在、生活品質、說話方式等各方面入手。”
“像朱淩你,自己有什麽問題,難道你自己不清楚?”
“……”
“我就問你,花心能不能收?見異思遷的壞毛病能不能改?”
“能!能!”朱淩忙不疊,整個人差點從椅子上跌下來,“桐姐,我、我沒有見異思遷。我愛锴哥,我只愛锴哥一個!跟葉氤只是一時迷惑,我、我……”
桐姐:“這話你跟我說沒用。再問你,書讀的少,沒文化能不能補、能不能學?”
“能!能!只要锴哥能回頭,我什麽都願意做!要我做什麽都可以!”
“所以,”桐姐“啪”地在他面前扔下一個本子,“你好好看一下,這個電影劇本!”
“題材很好、主題非常正能量。就是只是要去南美拍三個月,條件非常苦。其他人嫌累,戚揚也不會跟你搶。在他目前國內全方面碾壓你、又故意欺負的情況下,這是你最好——或者說是唯一的選擇了。”
當年,夏天媽媽在陽光沙灘晃蕩了三個月,才平心靜氣回了國。
并不急着聯系夏導,只每天各種發吃吃吃、買買買、做蛋糕去滑雪,感覺人生精彩豐富、輕松快樂的美照。
事實證明,有些男人果然是非常賤的。
別人不把他當回事了,他反而暗戳戳開啓窺屏模式。越看越覺得人家有他沒他一個樣,反而變得更美、更滋潤了。
開始不爽、不甘心。兩個月後一次頒獎典禮,星姐直接穿上大紅色的深V戰袍。全程漂亮明媚、活潑動人、風情萬種、愛答不理,夏導直接被徹底閃瞎。
那個後悔啊、那一個腸子都青了啊,狗爬式認錯求複合。
超級豪宅贈送、超大鑽戒求婚、各種認慫認錯、古堡夢幻婚禮,從此成為老婆奴兒子奴。從那以後二十年過去了,直到到現在都在星姐面前擡不起頭。
朱淩聽完星姐說的故事,全程羨慕到不行,整張臉又哭又笑又苦逼到不行。
“但你別只顧着看人家逆襲得成功漂亮,你知道星姐背地裏對自己多狠?誰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江山坐穩的!南美這三個月,你除了拼命努力拍戲,空閑時間還得好好反思、讀書、磨練自己,争取脫胎換骨!”
“到時候,變成一個更好的自己。回到他身邊讓他震驚,讓他再度被你二度吸引——朱淩你有潛力的,要對自己有信心!”
“不過,要是真複合了,你下次可一定要好好珍惜人家了,別再犯錯了哈!”
朱淩連忙搗蒜一樣拼命點頭。
半晌,卻又有些遲疑:“但三個月那麽久……他把我忘了可怎麽辦?”
“呵呵,朱淩你這就不懂了吧?前任就像WIFI,只要沒有人改密碼,永遠都能連上。”
“……”
“……”
朱淩:“那萬、萬一有人改了密碼呢?”
“你傻呀,區區三個月,他上哪找個比你更好的去?”
朱淩一臉茫然:“……我又不好。”
桐姐吓得差點沒把新買的口紅砸了——那麽自戀的一個人!居然破天荒說出這種話來?孺、孺子可教?
“不不,你單論條件還是很好的!人帥、嘴甜、又肯努力不是嗎?再說了,他本來就挺你的,那麽果決跟你離婚,只是因為你讓他太難受罷了!”
“可我看他好像并不難受呀。”朱淩有些茫然。
“……”
“他逼我離婚,你都不知道有多雄。一點也沒有舍不得我,我哭着求他,他臉色都不帶變的。”
“我去,他肯定比你難受得多好吧!”桐姐要瘋了,“你簡直是……你還是趕緊的去南美吧!就你這神邏輯,再不好好趕緊大苦大難磨練一下,想追回他別說三個月了,再給你三年、三十年恐怕都白搭!”
朱淩聞言,又要哭了。
桐姐趕緊又拿化妝棉過去維護他臉上的粉:“行行行別哭別哭!回來妝花又了不好補!”
***
當朱淩的飛機緩緩升空,大半夜跟随信號燈的指示盤旋過黃海海域,轉而飛向美洲大陸的時候。他并不知道——
他的熊寶寶,在那一刻,其實正在他飛機下面飄搖雨夜下的那片大海上。
跟他的人生宿敵黎未都在一起。一碗魚湯、一條毛毯,被困在一只飄搖的小漁船中。
雖然還沒有被“改密碼”,但已無限接近“成功改掉別人密碼”——只是那一刻來得很悄然,當時還沒有人意識到。
紀锴坐在船艙離,很有種宿命的悲怆感,當然黎未都也有。
撞車、抓奸、被困、醫院、睡不成的各種無限循環。兩人好像從來沒有哪一次見面,是能不出狀況的。是能高高興興出門、平平安安回家的。
雖然多數幾次,是黎未都主動找的紀锴;但也有那麽一次,是紀锴自己追尾了黎未都的車。
所以這一次,又是誰的鍋呢?
黎未都:都怪戚揚!
非吵吵着要見“小報上的那位讓你治好腦殘、成功分手的再造恩人民工哥”!要、要不是為了滿足好友的好奇心,誰、誰沒事幹了會約他出來?
紀锴:嗯,都怪戚揚!
……
作為一個上班族,好容易熬到周末,本來打算睡個懶覺。
無奈一大清早就被不人道的電話吵醒,黎未都在那頭态度冷倔倔地問“你……今天有沒有空和我朋友見個面”的時候,紀锴的心裏是被一萬頭神獸踐踏過的。
“大哥!現在六點十五!”
“……”
“你自己失眠、神經衰弱求不禍害他人?”
黎未都:“我昨晚給你發信息,你一直沒回我。”
“……”紀锴一看,還真有一條未讀信息躺在收件箱裏!
見什麽面!不見!真心想要找各種理由搪塞,可無奈醒都醒了,何況黎總下一句話又是——“一起出海釣個魚,去不去?”
紀锴其實并沒有釣魚這項興趣愛好。
但要知道,所有男性的基因裏都天然刻印着自遠古流傳下來的狩獵天性。像“抓捕食物”這種活動,本能地無、法、抗、拒!
當然,起床穿衣打理時,看着鏡子裏那個高大帥氣、眼神犀利的男人時,心裏更是抱定了另一重目的的。
……确定是釣魚?
黎總,您是真想釣魚,還是想釣老子?
萬一真是想釣老子,那正好,可以當面禮貌而不失堅定地好好拒、絕、這位黎總,叫他知難而退!
當然是選擇拒絕的。
“有錢人又帥做飯還好吃,雖然是個神經病但是沒關系?”不不不,連葉氤都知道神經病的無盡關愛接受不來,難道他傻?
出門,黎總直接把land rover開到他家小區門口。本來紀锴是滿肚子心不甘情不願,并做好十足的心理準備——黎總的朋友多半會和他一樣奇葩。
戚揚那人,一度算是朱淩事業上的勁敵。
紀锴這些年可沒少聽朱淩黑他是多麽多麽虛僞、精分、惡毒的一個人。
然而上了後座,和這位傳說中的“新晉一線男星”戚揚并排坐了兩分鐘左右。嗯……成功刷新印象!
完全不虛僞!超有趣!無比投緣、相見恨晚!
有些緣分,真的第一眼後,就不用再多說什麽——那位電視上比朱淩還要精致、還要有欺騙性的大明星戚揚,一身釣魚用大褲衩、夾腳拖鞋、不裝X不梳頭,社會閑散人員狀坐沒坐相歪在後座。
一身上下目測絕不超過一百塊,襯衫還破了個洞!
明明是很高很帥、古銅色很野性的臉,看到他露出笑容時,卻毫不介意地露出違和感十足的小兔牙,特別特別的萌。
兩人初次見面,先第一時間認可了彼此的衣品。
繼而,動作出奇一致地,雙雙擺出嫌棄臉看向駕駛位上那位西裝革履、梳了頭來參加釣魚活動的那位黎總。
心領神會、一見如故。
紀锴已經好久都沒有過這麽開心的半天人生體驗了——一整個早上,和新認識的好基友戚揚一起,一邊瘋狂吹牛、交流釣魚技巧,一邊旁若無人地吐槽diss黎總。順便聽戚揚八卦黎總的種種血淚黑歷史。
黎未都幽靈一樣在兩人身後轉悠,面色不善、又無計可施——
紀锴估計那是因為畢竟他統共就兩個朋友。
這戚揚直接占了半壁江山,萬一不小心給得罪了,朋友圈嘩啦一下又得少去二分之一,那實在也太過凄慘了。
……
整個周六早上,陽光明媚空氣暖溢,碧晴的海邊好多漂亮的待租游艇。
戚揚和紀锴意見出奇的一致——海邊除了游艇,還挺着好多漁家的破鐵皮船,紅色的漆、朱砂色鐵鏽,滿載海産品的魚腥味。比豪華游艇帥氣多了、粗野多了、有男人味多了!
黎總拗不過那兩個人,全程生無可戀臉。
看兩個帥氣地攤貨男團靠着紅鏽船舷、蹭的一身油印子卻毫無潔癖地開心釣着魚。整個人忍着潔癖坐立難安、杵在甲板上不知道能幹啥、該幹啥。
中午時分,天色不知道為什麽好像有些轉陰。
戚揚這坑爹玩意兒更是接了個電話,招手大喊了幾聲“不好意思以後再約”,就急匆匆劃小皮船趕着上岸了!
“啊啊真的對不起啊~~衛軒店裏突發情況,他不會開車,我得回去接送!”
紀锴:“……”
紀锴:喂!
紀锴:不會開車,難道不會打車?
找借口都不知道找個合理點的?開了四十公裏來這鳥不生蛋的海邊,你就丢老子在這蒼茫大海上,跟這姓黎的大眼對小眼、尴尬獨處?
不會是故意的吧?
故意制造獨處機會——讓黎總在這茫茫大海四下無人裏,跟老子培養感情?
然後萬一培養不成,還可以發神經病把老子推下海,做得幹幹淨淨、神不知鬼不覺。
紀锴覺得自己可能腦洞有點大。
可他腦洞再大,卻也沒有老天爺腦洞大——就這麽腦中小劇場了幾分鐘而已,只等着下一條魚上鈎之後就趕快找個借口收杆打道回府,卻等到了滴答滴答幾滴冰涼落在了身上。
……下雨了。
居然!下雨了!
出門玩之前,三個人居然沒有一個人看了今天的天氣預報也是荒謬。但這卻并不是最荒謬的點——
最荒謬的點是,就在雨點稀裏嘩啦砸下來那一刻,剛才明明還能看得很清楚的海岸,轉瞬淹沒在這細雨迷蒙煙波泛濫中,沒、沒了。
紀锴十分淡定:“沒事!我記得很清楚,岸邊是那個方向!我們就把船往那邊開!”
黎未都皺了皺眉,指着反方向:“我記得那邊才是岸吧?”
紀锴:“……”
黎未都:“……”
紀锴:“不然還是別亂開?”萬一開反了一頭紮公海裏去,倒時候搜救隊都大海撈針那才真的慘了。
……萬萬沒想到,出門釣個魚而已。
遇上黎未都這麽個劇毒的體質,釣魚都能活生生釣出趟海難來!
紀锴同時開始無比後悔——之前為了帥,非要選一條破漁船。
聽說豪華游艇裏面不但全方位遮風避雨,內艙裏還有電腦電視、沙發音箱,香槟和進口巧克力。就算困在海上暫時上不了岸,也可以吃唱享受、百事無憂。
然而,“帥氣”的破漁船裏有什麽呢?
一只燒了一半的七十年代小煤爐。一口大黑鍋,幾個破碗,幾只破油桶,幾大罐淡水。下雨後海上溫度驟降,船裏唯一一塊能禦寒的大毛毯,卻髒兮兮到讓凍得瑟瑟發抖的黎總咬牙拼死拒絕。
別的,真的啥也沒有了。
海上手機信號不能說完全沒有。
但可以說有也等于沒有。明明有一格,卻啥也發不出去。
呵呵,人生……
接下來數個小時,就連紀锴這種一向兵來将擋水來土掩的猛人都有點郁悶無措,黎未都更是直接陷入了精神恍惚。兩個大男人在稍微有點漏雨的船艙裏相顧無言。
沒話可說的程度,讓紀锴簡直恨不得能跟那位同是天涯淪落人的少年派換換人生——
真的。黎總交給你對付,老子去怼老虎。
咱倆雙贏。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周遭全黑了。沒有星空,什麽也沒有。
紀锴萬幸自己抽煙。
打火機一掏,起碼把那破破爛爛的小煤爐給點了起來,終于有了一點光、一點亮。
然後,他發現自己餓了。
晚飯時間到,肚子咕咕叫。
紀锴并不喜歡吃魚。但眼下整個船上唯二可充作食物的,怎麽看也就只有那麽兩種——他和戚揚之前釣上來那些海魚,以及眼前這位黎總。
他決定還是先不吃黎總。
因為至少黎總能幫他幹幹活、刮刮魚鱗什麽的。修長的手指艹着他鑰匙上那把小巧的瑞士軍刀,很快以大廚的娴熟手法把魚鱗處理了。
支起小黑鍋、小爐子燃着最後半塊炭,慢慢熬起魚湯。
一會兒,四溢了香味。
“……沒有鹽。”
黎未都皺着眉用碗底嘗了一點點。沒有任何味道的魚湯,确實再鮮也讓人難以下咽,他想了想,似乎靈光一閃,從貼身脖子裏拽出一個玻璃墜子,打開,晶瑩的白色粉末滾落湯裏。
在紀锴角度看來,頗有一種“服毒吧死吧大家都不要活了”的陰森詭異感。
“黎總!黎總你想開點?”
“……”
“咱離海岸線也不遠,睡一晚等明天雨停了,說不定不用人救也能自己找回家,請至少不要這麽早就絕望?”
“……這墜子裏,是地中海海鹽。”
“啊?”
“旅游的時候,在地中海海邊買的紀念品。”
“呃,旅游紀念品,就這麽吃掉了真的好麽?”
黎未都看了他一眼:“地中海可以再去,難道你要喝沒有味道的魚湯?”
紀锴突然在這一瞬間,倒有點欣賞起這位黎總的清奇腦回路來。
……
喝了湯,身子終于暖和了起來。
——紀锴一個人的身子暖和了起來。
他也不知道這黎未都到底是怎麽回事。怎麽就能做到始終如一的手腳冰涼、畏寒,在還算正常溫度下一個勁凍得瑟瑟哆嗦。
但有一點紀锴已經有了經驗。就黎總那體質,現在要是放着不管,一會兒絕對什麽毛病都能給你整出來!
這茫茫四下的又沒有醫院,真給整挂了,怕又是一個海上恐怖故事。
爐裏的炭火……眼看着也要燒滅了。
紀锴:“你過來。”
“幹嘛?”
黑暗中,黎總的吐息有些發虛。
紀锴裹着那張大大的、有點紮人的破毛毯,十分溫暖:“你過來!你這樣一夜到明天就凍死了!”
“我沒事,我靠着爐子……”
火星明滅,爐裏的炭火巨不給面子地在這一秒徹底熄了。
黎未都:“……”
黑暗中,靜了幾秒。攝人的男性氣息,突然裹挾着燙人的溫度撲面向他襲來。黎未都仿佛被猛虎撲食,一把被撈了過去,整個前胸緊緊貼上了某種讓人戰栗的溫度——
“……”腦子轟然炸了。
像是被一萬駕馬車碾過,挫骨揚灰之後,世界恍惚不真實,周身彌散酥酥麻麻的餘韻。黎未都感覺簡直不可思議——不對,完全不對!男、男人的前胸貼起來不應該是這樣的感覺啊!
怎、怎麽可能是這樣的感覺?結實,軟,緊壓又彈……完全不可描述的觸感!不、不是!這不對!這是什麽!
男人跟男人,不應該只是骨頭和骨頭撞在一起硌人?正常、正常人類的怎麽、怎麽會這麽暖!這麽滑那麽彈!
冰冷的腿、腳,都仿佛被無形的力量生拉硬拽着向溫暖源蹭了過去。
黎未都并沒有意識到。
卻知道自己擡起了手,恍惚中感覺像是做夢一樣,随便找了處別的地方捏了捏……也還是那樣QQ彈彈的手感。
像是觸電一樣縮回手。人體怎麽會、怎麽會是這樣的觸感?
紀锴也很郁悶了——老子人道救濟你,大膽刁民你居然趁亂,捏老子腰和屁股之間的肉?
“奶奶個熊的,姓黎的你給我手腳放老實點!別以為情況特殊老子就不會揍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