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整整十二小時的飛機。

到達巴黎的時間, 是當地傍晚時分。

沒有黃昏的夕陽,沒有童話般的色彩, 整座城市正漫漫回蕩在滿地的雨水波紋中。

空氣裏瑟瑟陰冷潮濕, 風聲刮着耳朵叫人煩躁, 口袋裏的手機更是沒電黑了屏。

好在主辦方的人早就舉着大大的名牌在門口焦急等待着,後面還跟着不少慕名而來的小迷妹、小迷弟們。

“黎未都”和“繁榮科技”, 在他們眼中,簡直是一股來自東方的神秘黑科技力量。

《繁榮》龐大無比的虛拟世界、超仿真的人物、景物與自然光源已經叫人嘆為觀止。最重要的突破更是完美解決了暈眼問題, 無限提高游戲時長上限,這項技術國外迄今都無法模仿。

黑色禮車緩緩前行,長腿的紅衣性感美女殷勤地遞上香槟。陳副總hold住全場,以一敵N與接待人員高談闊論。

黎未都卻像是累了,一言不發靠着窗。金色冒着氣泡的液體, 倒影着一張布滿血絲的憔悴雙眼。

忽然, 對面的紅衣美女用法語說了一句什麽。

她身邊坐着一個金發碧眼的小帥哥。

正叼着一根沒點燃的煙, 在兜裏翻找打火機, 被她一嗓子吼得一愣, 煙在手指上一轉, 乖乖收了。

……

在那次車禍之前,紀锴玩煙的動作,也異曲同工地潇灑自如。

先是指尖在盒底一敲, 在彈出根煙的同時刷地抽出,煙身在空中華麗劃一個圈,整個兒一氣呵成。

一抹明亮劃過, 厚重成熟的性感煙草味,随即那麽四溢在空氣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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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看看你!身體剛好幾天,就開始糟蹋?”

黎未都其實不太贊成紀锴抽煙。

但每當那人被他兇,露出類似頑童被抓包般的調皮笑時。他又再也舍不得責怪,甚至羨慕他手中的煙,能被他把玩,唇間輕觸……

好像很幸福,多半煙生無憾。

想他。

……

臨走的那晚,黎未都給“吃藥幹架華東洪興幫”發了海量紅包。

并私戳每一個領了紅包的人——“這兩個星期,請務必替我照看好他。”

防火、防盜、防朱淩。

江小白:未都哥就你放一百個心吧。聖誕聚會、新年聚會,我們都會好好幫你管着锴哥的,絕不讓他喝多!

黎未都:“!!!”

調出手機日歷一看,這出差的時間段真他媽徹底哔了狗了——兩周,完美覆蓋聖誕節,連一整年的最後一天都不能一起過?!

不能一起跨年倒數,親親,放煙花……

簡直生無可戀。

……

禮車沒有直接回賓館,而是帶着黎未都一行直接去了主辦方的酒會。

觥籌交錯中,作為業界精英的男人冷漠臉全程如坐針氈被各種追捧,等回到賓館,已經又是兩三個小時之後的事情了。

進房間第一時間插上充電器,踱來踱去恨這傻逼機器開機慢。

屏幕終于點亮,紀锴的信息來了一條。

“到了嗎?”

數小時沒有回信,卻也沒有任何追加信息。

“……”難道是等不到我就先睡了?都不擔心我在巴黎跑丢、遇上劫匪或者恐怖組織的麽?

黎未都玻璃心當場碎一地。

那天中午,要不是剛好行駛在單行道上,要不是綠燈亮起被後面車子的鳴笛聲逼瘋,黎未都絕對會就地停車,沖進那家茶飲店掀了朱淩的桌。

然而,等他開車繞回來的時候,茶飲店裏兩個人都已經不見了。

抱着天都塌下來了的心情回到家,紀锴卻正在廚房切菜。

圍着黎未都某天在超市裏腦子犯抽,買下的粉紅色小熊圍裙。

黎未都特別不能理解的就是——為什麽一個惡俗又花樣成謎的破圍裙,被他圍上,總會有一種莫名色情的感覺。

想問他為什麽去跟朱淩見面,又始終問不出口。

隔着車窗短短一瞥,他似乎好像還對朱淩笑了。

黎未都不能完全确定,但真的特別委屈,為什麽要對他笑?不準對他笑!

你是我的,你是我的,是我的!

朱淩去死,朱淩去死,去死去死!

氣鼓鼓抱着一只大方枕,蜷着大長腿窩在紅色的絲絨沙發上發呆。這是一家藝術主題的酒店,牆上挂着波普風的名人畫像,桌上則平放着一本法文版《挪威的森林》。

一片春天的原野,迎面走來一只可愛的小熊。

抱着它暖暖的身子,順着長滿三葉草的山坡咕嚕咕嚕滾下去。

“最最喜歡你了。”

“到什麽程度呢?”

“就像喜歡春天的熊一樣。”

啊啊。真的好想他。

……

黎未都并不知道的是,七個小時的時差之外,紀锴那邊根本一直沒睡。

他在等黎未都給他報平安,但是沒等來。

朋友圈一遍遍刷刷刷,倒是刷出了繁榮科技二把手副總陳某的狀态。

“雨中的巴黎,好浪漫好喜歡~愛心愛心愛心”配圖,雨夜霓虹街景九連拍。

“雨中的黎總,好帥~鮮花鮮花鮮花”配圖,黎大BOSS的各種大長腿背影,和回過頭來又兇又不服的眼神九宮格。

所以,這不是平安抵達了嗎?

卻不回我短信?……欠教育!

等過兩天,老子親自過去好好收拾收拾你!

……

其實,早在一星期前聽說黎未都要去歐洲時,紀锴就已經偷偷加急辦理了護照和簽證。

按照道理,最多再過兩三天就該下來了。本來是想到時候空降過去,給他一個驚喜的……

現在卻有點自信心受打擊。

萬一,他最後還是覺得小妖精好,對老子所謂的“喜歡”,只是一時迷惑。現在熱度過了,清醒了、想要反悔了可怎麽破?

……

紀锴是個泰山崩于前都能睡着覺的人。

只是第二天醒得非常早。

冬季的早晨天色很暗,開了燈,匆匆洗了把臉,穿着新睡衣晃蕩到客廳。

打開冰箱,金色的燈光照亮了保鮮膜包着的幾盤不重樣的營養早餐。心形的火腿、梅花形的胡蘿蔔、飯團上用海苔做了笑臉,簡直像是豪華大酒店櫥櫃裏的陳列品一樣色澤誘人、精致豐盛。

小木偶就算再怎麽心不在焉。

再怎麽奇奇怪怪地程序錯亂,還是會擔心他一走,家裏的大活人就犯懶不吃早飯。

……留下這麽多好吃的,難道不是愛?

……

紀锴眯起眼睛,對着蛋餅上那歪七扭八的笑臉,低聲嗤嗤跟着發笑。

真的,黎未都真的特別好。

讓人有足夠的動力排除萬難、拼命擠進他的世界,再把他拉到身邊,抱抱他的那種好。

感情這玩意兒确實不可強求,但絕非不可一搏。

不管怎麽說,紀锴總覺得黎未都和小妖精既然能分手,那麽冰凍三尺絕非一日之寒。而黎未都後來想要和自己在一起,也不該只是一時的感動或沖動。

就算一時半會不能完全忘掉小妖精也沒關系。

老子會給你證明,老子對你比他好。

拿起手機,還是沒有回複。想了想,删删改改開始編短信,可磨蹭了好一會兒,最後只剩四個大字。

各種版本的“我想你了”,其實都可以用這簡單的四個字替代。

不着痕跡、更不掉面子。這四個字叫做——“你在幹嘛。”

嗯。

就在短信發送的同一瞬間,通訊軟件端提示,收到了一封來自黎未都的語音訊息。

“你起床了嗎?”

“……我想給你打電話的,又怕你還在睡。”

“起來的話,給我打通電話好不好?我好想你。”

……

……

很久很久以後,關于那天到底是誰更想誰、誰先給誰發了信息的争論,一直都呈無解狀态。

反正紀锴聽到那段語音,緩緩溢起了滿心的甜蜜。

黎未都那邊,更是對着一句普普通通的“你在幹嘛”,嘴角抽搐忍着上揚的弧度。

撥通黎未都的電話時,玻璃上幾下輕響吸引他把目光轉向窗戶,紀锴愣了愣,看見一片銀色的、暗暗的白。

……

推開門,哈出的空氣瞬間結成冰霧,一股清新的冷氣撲面而來。

像是鋪開了純色的畫卷,枯枝被積壓得歪歪斜斜,遠近矮矮的籬牆和灌木被蓋了頂,像是一團團小小的圓蘑菇。

“我這兒下雪了!”

清早的路燈還沒滅,雪花飛舞跟螢火蟲似的,被照耀得特別好看。銀月也還沒落,挂在暗藍色的天空中,月色很美。

“我這兒下雪了。”他又重複了一遍,覺得可能有點染上了黎氏特有的抽風神經質。

大概是因為月色真的很美,晨雪真的很白。

而我,迫不及地想要把這一切告訴你。

關于日本文學家夏目漱石把"I love you"翻譯成“今晚月色很美”的典故,這麽多年來,主流的解釋都是“日本人特有的含蓄”。

紀锴也一直相信了那句話是“含蓄”的,直到這一刻。

突然覺得,不是啊,一點都不含蓄啊。

“雪很柔軟”“月色很美”,這分明是世上最簡單、最直白的情話才對。

我想你了。

只是聽着你的聲音,就覺得滿心溫柔。貪心地想要你此刻就在身邊,跟我一起分享這無盡的雪色與月光。

大概就是那麽喜歡你。

更有了不覺得黑、不覺得冷,不畏懼前程任何坎坷與波折、不安或迷茫的勇氣。

“……過兩天,我就去找你。”

還是忍不住,把藏着掖着的“驚喜”告訴他了。

聽着小木偶一個人在電話那頭團團轉發呆犯傻,東邊的天空緩緩出現一絲朝霞明亮的粉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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