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高二那年楚良離開家返校,身上帶着剛剛勉強夠吃飯住宿的錢,并囑咐大妹幫着媽媽看着小弟。楚良看看自己的兩個妹妹一個弟弟,他起初不明白既然家裏經濟條件不好,為啥還要生了一個男孩兒後,一定再要一個男孩兒。後來他爸說既然他媽沒工作,就至少鬧個家裏人丁興旺。
楚良想想返校後會見到楊銳明,他有些莫名的踏實感,除了拼命苦讀,他似乎也能享受到學習之外,哥們情誼,群體融入的樂趣。
楊銳明是高一下半學期才跟楚良熟絡起來。楚良還記得他當時內心不平地看着那幾個白水城裏的孩子,考入省重點高中,卻絲毫不懂珍惜,每天還是打籃球瘋玩,說不清是酸楚還是不屑。那天晚自習,楊銳明玩得滿頭大汗回到教室,于是趴在最後排,楚良旁邊的桌子上睡覺。
教室內很冷,楊銳明睡眼朦胧地像是被凍醒,他問楚良老師沒來吧,楚良回答今天就是做上午發的習題,老師不來,然後他看到楊銳明又要睡,于是本能地說:別睡了,回家算了,你剛出一身汗會睡感冒的。
楊銳明笑了說他太困了。楚良那片刻有些愣神兒,那是他第一次近距離注視楊銳明,他細膩的皮膚,紅潤的嘴唇,看起來和諧舒适的五官,以及心無挂礙的稚嫩神情,給楚良憐香惜玉,關心幼弟的錯覺。
楚良看楊銳明又趴那睡了,于是輕輕一推楊銳明說:你這樣真的會睡出病的,這教室一點暖氣都沒有,你忍一忍回家蓋上被子好好睡。
楊銳明被推醒,他雖然有些不情願,可打了兩個哈欠後說:聽你的,回家睡。
但當楊銳明最初主動拉楚良跟大夥兒玩時,楚良還有些警惕,他不知道會不會是這幫子城市娃捉弄他,或者他楊銳明也就是個小跟班的,自己作為他的朋友,豈不是地位更低。不過依照楚良的觀察,他看出楊銳明沒啥不良動機,也沒有刻意示好的動機,根本就是沒動機,而他在那個群體裏的地位也是有些說不清道不明。
楚良生日早,楊銳明生日晚又上學早,裏外裏楚良比楊銳明大了一歲多快兩歲。而楊銳明也比其他人年齡略小一點,人又好像挺憨,啥也不懂,所以他還真就是個小跟班。但這個“跟班”不但沒人欺負,還都挺向着他,照顧他。因為都是從小一起玩到大的兄弟,大家都叫他銳銳,李偉鄭浩等人有點啥好事都會想着楊銳明,拉着銳銳。
那天幾個人出去說吃一碗羊雜面,老板介紹有羊肚羊肝羊肺等等時候,楊銳明當衆大聲問大家羊鞭是啥地方,楚良聽着都驚呆了,這個在農村小孩都知道的事,他以為楊銳明是在搞笑。但他看到楊銳明那張好看又坦然求知的臉,看到其他人忍着笑,李偉低聲告訴他就是羊的那地方,楊銳明聽後也是眨巴眼面帶羞臊,楚良相信了确實沒人告訴過楊銳明講啥是羊鞭。
從高二開始,楚良就總是跟楊銳明一起看書做作業。楚良忍不住勸他好好努力用功,他那永遠中游晃悠的成績,努力了就能考上理想的學校,不努力滑下來弄不好大學都考不上。可楊銳明就是有點坐不住的好動,他總是想出去踢球打球,或者跟人玩臺球打牌,甚至實在不能出去玩的時候,就腿腳勤快地幫着楚良整理宿舍,他笑着說他就喜歡看什麽都整整齊齊的。
“你要是考不上大學你爸你媽不罵你啊?”楚良問。
銳銳一笑:他們才不管呢,我爸來看我爺爺奶奶,還問我開學上高幾了。我媽沒準兒都不記得我上高中了。
楚良大概知道楊銳明完全是跟爺爺奶奶生活,高一那年家長會,是他奶奶來參加的,班主任還說楊銳明奶奶是最認真的家長,老師說的逐條做筆記。楚良看着楊銳明說話的表情,他那一笑裏,第一次流露出跟以往的沒心沒肺略有不同。
于是楚良連忙:那你爺爺奶奶呢?他們肯定希望你考上好大學吧。
楊銳明笑了,笑得燦爛而幸福:他們就說我咋樣都行,我奶奶還說我要是考不上大學,就跟大明叔學修車,以後白水肯定很多車,修車一定賺錢。等你以後買了車,上我那修,我給你免費。
楚良聽着看着很受感染,他也笑了,他不再厭煩這些不懂珍惜,揮霍前程的白水城的娃,而是覺得他們單純而輕松,而當這個娃特指楊銳明的時候,楚良覺得他應該管着他好好讀書,他一定能考上大學。
楚良第一次去楊銳明家,他就喜歡上那裏。楊銳明奶奶晚飯做的是肉臊子抻面,裏面還放了土豆西紅柿豆角茄子,那口味有些像楚良奶奶家的飯菜,楚良吃了兩碗。飯還沒吃完,楊銳明奶奶就喜笑顏開地說銳銳這個同學看着穩重踏實老成,跟其他那些小娃娃不一樣。楊銳明爺爺似乎也很喜歡楚良,而且同樣好客,說學校裏不好住就來家裏住。
當晚,楚良睡在了楊銳明家裏,跟楊銳明睡在了一張床上。楊銳明的床挺大,睡倆人都有富餘,床墊子又很舒适,他們躺在上面聊着笑着,顯得都很興奮。
楚良側躺,看着對方,笑着:你們家裏也都叫你銳銳,那以後我也叫你銳銳。
銳明同樣側躺,笑着:你本來就應該叫我銳銳,大家在一起就你一口一個楊銳明,怪別扭的。
楚良:那班上其他人不都叫你大名,你還都別扭啊。
銳明:不熟的當然叫我大名了,叫我小名我才別扭呢。小名只有熟的人才叫。
楚良:李玲豔她們不是跟你們也挺熟的嘛?
楊銳明瞪大眼睛:她們是女的,女的怎麽能那樣叫我,多惡心啊。
之後,他們又聊起楊銳明的其他朋友哥們,包括現在畢業班,以及去年畢業的那些人。楊銳明說他其實跟那些人更熟,小時候都跟他們玩,後來大了,跟李偉他們一個年級,有的還是一個班,才經常在一起了。楊銳明給楚良講他們小時候怎麽去偷蘋果偷桃子,他如何負責放風,如何被看園子老爺爺抓到的事。楚良給楊銳明講他如何帶妹妹弟弟,有一次他弟弟把一個很小的膠皮蓋子吃進去了,他不敢告訴父母,又怕他弟弟死了,于是偷偷給他弟弟喂油,逼着讓他拉屎,他天天翻他弟弟的屎看,直到在屎裏發現了蓋子他才松口氣。
楊銳明瞪眼睛聽着,然後也跟着松了口地笑了,他一高興,就把被子都踹開,胳膊腿都露在外面。楚良說你不能老實點嘛,那麽睡覺會凍病的。他說着,還為楊銳明往上拽拽被子,幫他蓋好。盡管興奮,可楊銳明還是很快困了,他眼睛都睜不開地說他堅持不住了,沒過一分鐘,他已經呼吸均勻陷入沉睡。
18歲的楚良閉着眼仰面躺着,他無法很快入睡,于是睜開眼,扭頭看看依然面沖着他,側身睡覺的銳明......楚良從來沒以這樣的角度去端詳一個人,而且是一張皮膚潤澤,五官耐看的臉,他有種想摸一摸的沖動,随之楚良突然感覺他的心在砰砰跳動......于是楚良連忙轉過臉,再次閉上眼睛......接着他意識到自己的手,已經摸着硬起的根,他連忙把兩個胳膊拿出被子,側過身,背對着楊銳明,他告誡自己:睡覺,睡覺,睡覺......
那年白水城的冬天不尋常地下了好幾場雪,格外冷,而高中學生宿舍原本就不足的暖氣,還時常出問題,所以住宿生管寝室叫冰窖。楚良一直住在了楊銳明的家裏,他記憶中高二的那個冬天過得很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