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公主(6)

“公主,外頭不少人罵您呢。”

“罵就罵呗,我哪天不被罵才奇怪。”榮平很淡定:“如果你的敵人在罵你,那說明你正在做正确的事情。”

她用筷子輕輕一劃,一塊雪白滾燙的魚肉從魚身上落下。這魚是蒼星親手做的,瞧着鮮潤可愛清俊溫柔的美少年,竟然還能在庖廚裏出油入煙,着實讓榮平頗感意外。

“罵我什麽?”

“牡雞司晨,擅權亂政。”

她細細品味了這鮮嫩美味的魚片,又拿櫻紅金絲手帕慢慢的抹了抹唇,這才淡聲道:“我若不擅權亂政,今上就登不上帝位。利益一致,那就叫志同道合,利益相悖,自然就是擅權亂政。這有什麽大不了的。陛下若連這個道理都不懂,那就白費了我當初花那麽大力氣扶他登基。”

她的目光遙遙投向後花園廣闊的湖面,荷葉連天,菡萏如星,偶爾有水鳥飛過,發出悅耳的叫聲。“至于陸淵麽……”

蒼星的手為她揀魚的手輕輕抖了一下,公主神情冷肅儀态萬方,讓他想起當初她出手教訓另外幾個皇子公主的模樣。

“既然他都說我擅權亂政了,那我被做點什麽,豈不白背了罵名?”

榮平當即擺駕,去往城西,她要見的是另外一個人,原定國公府的年輕世子林缈。

如果說如今的朝廷還有誰能領兵打仗,那除了陸淵,就是林缈。當年二人都是朝廷耀眼的雙子星,只是當年林家吃了敗仗,父輩戰死,祖輩自裁,林缈負傷,從此一蹶不振。後來陸淵征戰南北,無役不予,戰無不勝,更無人提起林家。

眼下定國公府的封號已被褫奪,公府也被查封,只留下了後廂一處宅院。榮平舉目四望,見得草木葳蕤,安靜寥落,偶爾有幾個仆人走動,見到她氣度不凡便跪下行禮,然而只稱貴人不說名號,竟然是不認得她。

“你們主子呢?”

“已經歇下了。”

榮平有點意外,她擡頭看看,這已紅日三竿了。

想到林缈當年的重傷,榮平心裏漫上一層陰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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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氣暑熱,縱然有小厮撐着八寶金蓋盤龍傘走在前頭,丫頭水晶碗撐着冰塊跟在後頭,她香汗淋漓,微微氣喘,奶白色的肌膚都仿佛要在太陽下,像冰雪一樣化掉。

榮平話語間有些不耐:“他是睡美人嗎?怎麽還在睡。”

仆役跪在地上不出聲,被榮平的眼神逼的怕了,才道:“主兒晚上走困,睡不到一個更次,白日精神恹恹乃是常事。”

榮平不覺得他敢撒謊,但她此刻熱的心浮氣躁,于是甩開下人,直接進了內室。

剛一進屋,她就覺得一陣窒悶。這房屋垂着三層帳幔,碧綠蓼藍翡翠三色錯落,把屋子圍了個密不透風,窗也未開,光線幽暗,反而點着一盞燈,大夏天的,這房間遮的像個蒸籠——不,藥罐。這屋子裏還有隐隐藥味兒浮動,讓榮平恨不得拔腳就走。

但她忍住了。林缈果然在睡,榮平看一眼那單薄病弱的青年,終于還是沒有叫醒他,自己一拂袖子在床邊大圈椅上坐下,如同一朵碩大的繁茂的牡丹閑閑的安放在花瓶裏,一副我等你睡醒的架勢。

林缈的失眠症非常嚴重,這房間常年點着非常濃郁的安息香,因為幔帳委地,空間聚攏,便是到了白日,這味道也不消散。榮平坐久了,便覺得困意升騰。身下這張寬大的紫檀木圓角椅子熟悉的很,硬而涼的觸感,光滑滋潤的色澤——隐隐約約的,腦海裏闖入些奇怪的畫面。

她白皙的肌膚在烏黑的漆皮上擠壓着,留下紅紅的印子,油亮濃密的頭發像挂小瀑布似的垂落下來,精巧的發簪跌在地上。她身體拼命往椅子裏收縮,仿佛幼小的獸,然而卻被追剿,圍堵,緊緊的抱住——她掙紮着伸出手,擡起對方的臉,她要看着他,仿佛要牢牢的把他鎖在瞳仁裏,眼角微紅牽出些許豔色,她忽然主動擁過去,親吻他眼眉,直到那秀拔寥落的神情染上紅塵煙火。

是林缈!

榮平猛然驚醒,卻發現自己坐在椅子上,林缈的床帳依然紋絲不動,她一時不知該說些什麽好,揉揉太陽穴,心裏有些古怪:難道我曾跟他有一腿?

榮平印象裏,自己守寡前一直都是很端莊的,發乎情也止乎禮的那種。

她有點疑惑的歪歪頭:難道我是先把人家睡了才退婚的?

這就有點過分了——至少得給點錢嘛。

就在這時,床紗微微動了動,伸出一只蒼白纖瘦的手來。

榮平看着床紗挂起,林缈撐起身體,半靠在床上,随手拿過身邊撩着幾卷書,他注意到榮平的瞬間,眸裏閃過些許詫異,但迅速便恢複了平靜。

“不請我杯茶嗎?”榮平仔仔細細看着他白皙如瓷微蘊病态的面容,仿佛在評估他的身體狀況。

“公主行事,素來不聽人安排。您随意吧。”

林缈的口吻非常冷淡,絲毫沒有繼續話題的意思。室內的氣氛迅速沉凝下來,若換個人會厭林缈疏忽傲慢,但榮平知道他這個人秉性如此,文靜孤僻,不善交際。更何況……這林缈還是她的前未婚夫,只是榮平并不喜歡他內向無趣的個性,再加上林家衰落,榮平需要新的助力,于是退婚另嫁。若說林缈飽嘗世态炎涼,那榮平的退婚顯然是其中最涼的一口。

兩人顯然沒有什麽閑話好聊,榮平輕輕抽了口冷氣,忽然道:“下次見面,你能不能別在床上?”

林渺的手頓了一下。

“這樣搞的好像我要睡了你。”榮平坦然道:“但我明明沒有,白背罵名這種事,我是不幹的。”

“公主先說說這次來是為了什麽。”

“給你個報仇的機會,你要不要”榮平輕輕揮動扇子驅散藥味兒:“當年上林苑游獵,那陸萱頭次上馬騎射,一箭出去,将你誤傷,金鋒銳利,貫穿胸肺,損傷神經,自此你的身體徹底垮了。當時林家要陸萱償命,陸淵卻對這個庶妹百般回護,絕不把她交出來,還說什麽‘林缈沒有死,你們卻非要萱兒死,這不是仗勢欺人嗎’倒像陸萱弱小可憐又無助,你們是咄咄逼人的惡人。後來陸淵在正面戰場獲勝,林家失勢,便再也沒有人提起這件事了。誰會想到這一箭摧毀的不僅是你的身體,還有林家的希望和未來呢。 ”

林缈蒼白的臉上看不出神情,只微微閉了閉眼,半晌後慢慢道:“公主不如坦誠相告,你想我用什麽來交換。”

天底下沒有白拿的好處,榮平的好處更不好拿。

榮平奇怪的看了他一眼,随後做了個“你請便”的手勢,心道現在的你還有什麽呢?

“就當我付你過夜費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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