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公主(5)
榮平一大早剛起床就聽到下人回報,說門外有人罵她。
榮平第一反應是哪個門,第二個反應是:“打發走就是了,這種事,何必要本宮知道。”
罵她的人還少嗎?若是罵罵就管用,朝堂上的刀筆吏早讓她粉身碎骨了。
“這個人是給公主修過園子的工匠,這次來罵,說是您吃了他的米,滿嘴裏有的沒的亂嚷,影響公主聲譽,您看要不要殺一儆百。”
榮平有點意外,若是哪個大臣罵她,她倒可以接受,畢竟陸淵開了不個不好風氣,雖說他失敗了,但也讓某些人心思活絡起來,覺得“榮平公主可以動一動”。但她跟工匠有什麽糾葛?笑話,她可是“奢侈無度”被告上朝廷的,缺工匠那幾顆米粒?
“把他帶過來。”
王二一腳踩進公主府,只覺得錦繡輝煌,滿堂放光,四下一看,目眩神迷,他腳下踩着的紅地毯又厚又軟,仿佛雲朵一樣,上面繡着的盤龍雲海更是從未見過的精巧花樣,他立即瑟縮了,感覺自己就像一塊泥巴掉在了金山上。
榮平看他老天拔地又瑟縮萎靡,便覺得沒有用刑的必要。有道是物不平則鳴,若不是被逼的沒辦法,料來也不敢鬧到兇名遠播的公主府:“既然是個工匠,那你不幹活反而來罵街,可是短了你工錢?”
王二一腔義憤進門瞬間就消失了,暈頭轉向的跪地磕頭道:“回公主的話,不是錢,是糧。小民在京兆府服勞役,給皇家建造庭院,按照咱們朝廷的律法,每個月該有三鬥米的用工費。但是小民連續連個月拿到的米裏頭都混着糠或者秕,根本無法食用,小民沒有田土,就靠着做工賺米活命,實在是沒法子,這才告狀,可是府尹不理會小民,反把小民打了一頓,小民走投無路又聽說那庭院是給公主修的,所以,所以……”
“所以就來罵我了?”
王二自覺受了陸萱活命之恩,便不肯說明自己是拿錢辦事。
管家看事情已經分明,當即命令仗責。
榮平伸手制止了他:“慢!先把他帶下去,給些飯食,留在府裏”
自古民不與官鬥,依他這模樣,想來所言不虛,京兆府必有問題。“來人,立即去京兆倉看看情況,記着不要張揚。”
——
陸淵的眼線立即把消息傳了回去。把人帶進府……這不是要殺人滅口嗎?陸淵聞言,臉上露出不屑之色:榮平這個女人,還是這麽驕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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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萱也在美滋滋的等消息,聞言便道:“她若真是這樣做了,那就正中下懷,只要稍微做做文章,就能激發民變。說不定還能鬧到“殺榮平,謝天下”。
“萱兒此言甚是有理”陸淵頭次發現自己妹妹有如此明智的大腦,目露贊許之意,看得陸萱心裏暖洋洋的。
“榮平公主私自插手京兆府事務,這件事可落準了嗎?”
“也準了!當日榮平公主一路耀武揚威過京兆府,不僅拆了府庫,還暴打官吏。”
“立即鼓動屬官奏本,記着,這次要争取所謂清流和谏官的支持。”
平民階層和底層官僚同時得罪,我看你能得意到及時。陸淵蓄勢待發,信心勃勃。
“侯爺侯爺”過了兩日,又有下人來急報:“主子,我們的人看到榮平公主這次親自去了京兆府,而且還帶了另外一個青年男人。”
“呵,又換了個小白臉嗎?”陸淵譏嘲的撇了撇嘴,仿佛十分厭惡。然而他心裏總有一股不甘揮之不去:明明當初那麽愛我的,現在這麽快移情別戀?這女人果然是沒有心肝的。
陸淵對榮平的偏見和固定思維,讓他錯過了一個重要情報,榮平的行動力比他想的要強的的多,也要毒的多。
暑氣蒸騰六月天,京城郊區的便道上遙遙走來兩個人。其中一名男性身着青襟直裰,頭戴一頂薄錦帽,氣度高華,神采不凡,他旁邊稍後一步,跟着一名女性。這位女性穿着錦繡羅襦,下系石榴裙,盤了一個端端正正的圓髻,帶着明月寶石,整個人做普通貴婦打扮,但那氣勢粲然,如星河垂地,但凡路過的,無一不頻頻注目。
這兩位正是微服出宮的皇帝和榮平公主。
“朕記得當初未登基時,皇姐經常這般帶我出來玩耍,如今朕身居高位,反而沒了人身自由,還是多虧皇姐用心,朕才有了這片刻閑暇呀。”
榮平笑道:“我也是看陛下太累了,平日都不敢叨擾,但今天帶陛下出來,卻不專為游玩,而是有重要事務。”
皇帝詫異:“重要的事不在書房講,不在朝堂言,怎麽偏拉朕來了民間。”
榮平便道:“陛下體察民意,自然眼見為實。”
談笑間,兩人來到一處疏闊所在,這裏碩大的圓形或蘑菇形建築坐落有致。這就是咱們皇朝的倉庫?皇帝眼中閃爍着熠熠亮光。
“這是給工匠兵丁調用的,咱們的儲備糧倉要大的多呢。”榮平一邊說,一邊帶着皇帝繞近了看,這一看,皇帝的臉色越來越黑,漸漸烏雲密布。
那主管倉庫的官吏輸送糧食,發給勞工兵丁,但那計量的升鬥裏,卻充斥着許多糠秕。
“如陛下所見”榮平的臉色也嚴肅起來:“我朝倉庫年代已久,若是遇到連陰雨,就會米麥腐壞。這就給了那些奸佞小人可趁之機,他們找來糠秕覆蓋在米麥上,說是為了擋住雨水和潮氣,但實際上使用,運送的時候,就借機把糠秕和好糧食混在一起。那些服勞役的工匠還有輪調的兵丁領取的就是這樣的糧饷,久此下來,将士心中能無怨言?民心又焉能不變?”
皇帝自然知道問題的重要性,克扣公匠兵丁口糧,這是皇朝衰微的開始,長此以往,匠無匠心,兵無兵用,國将不國!他一雙拳頭揉的咯咯響,恨不得直接沖上去揍那幾個一臉奸相的官吏。
他哪還有心思再逛,當即風風火火回了皇城。結果人還沒坐下,就看到桌案上堆着山一樣的奏折,上面一本剛巧就是陸淵的,翻開一看,上面寫着“古有纣王建摘星樓,夫差修館娃宮搞得民怨四起,如今有榮平公主大興土木,民怨沸騰……”
皇帝的眉毛無法遏制的跳了兩跳,朕還沒找他,他倒先找上朕了!
嘩啦啦打翻奏折,皇帝越想越恨。“說什麽皇姐修院子帶來民變,皇姐招人幹活,那是實實在在給工錢的,有收入的勞動不白幹,誰閑着吃飽了撐的去民變?!”
那京兆府裏幾個大臣可是你推薦的,現在做出糠秕代糧的缺德事,将來再把民變的鍋甩到我姐姐頭上。真是好算計!好算計!
年輕的帝王暴跳如雷:你妹暈倒賴她,你妹落水也賴她,現在你手下壞事也準備賴她。真當我姐姐好欺負的嗎?皇帝一想到榮平為了自己忍辱負重,又是犧牲婚姻又是背罵名,頓時為她感到無限委屈,當即命人準備封賞送到公主府,一來感謝二來慰問。
榮平看着那些東西,輕輕笑了笑,按品大妝,進宮謝恩。
“陛下為何還在愁眉不展?”
皇帝嘆息道:“修建倉庫還需要一大筆銀子,方才工部算了個賬,我們要重建這樣的大倉庫,得花費十萬之數,現在又農忙,無法抽調民力。可要修補,就得有格外高超的技藝,竟比重建還難些,工部竟然找不出得用的師傅。眼看着新一季的糧食又成熟了,朕能不急嗎。”
“陛下何須煩惱,那倉庫原本就是穩固的,就是有些罅漏罷了。我們稍作遮擋就可以繼續使用,只是不能用糠秕,要用稭稈。”榮平用手比劃了一下:“糠秕可以混進去,因為小又碎,但稭稈細又長,又可以堆得細密,鄉下老百姓都用它們堆屋頂防落雨呢。能收完糧食,直接讓他們把稭稈拾掇了堆過去,也不費什麽事嘛。”
她一個玉粒金莼養大的嬌公主哪裏認得什麽糠秕稭稈,這都是王二告訴她的,省心省錢還省力,老百姓的土法子。
皇帝眼睛一亮:“果然如此,那朕可是再不用愁了。”
還是朕的姐姐貼心啊,她在看到的問題的時候,就準備好解決問題的方案了。
“姐姐疼我”皇帝語氣中頗為感慨,當即又給公主府送去大量賞賜。
陸淵接到消息一臉茫然,不應該是榮平被重重懲戒嗎?怎麽她不僅無事還更受寵任,反而是自己的人廢的廢罷的罷,讓他徹底失去了對京兆府的控制?
“擅權亂政!”陸淵氣惱的摔了杯子:“她這是擅權亂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