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公主(10)
陸淵着急的在庭院裏走來走去,陸萱在一邊輕輕嗅着花香,不屑地撇了撇嘴。她還沒見過素來不動如山的哥哥這般緊張焦灼的模樣呢,跟熱鍋上的螞蟻似的。真是的,明明不喜歡,怎麽還這樣挂念。
正沒好氣,忽見陸淵命人備馬,自己又換了衣裳,急忙問道:“哥哥,你去哪裏。”
“我去看看榮平。”
陸萱的臉色立即變了:“你這是什麽意思。”
“大家都知道我們平遠侯府跟榮平公主府不對付,如今她被奸人所害,大家都會猜測是我做的。就眼下的局勢而言,哪怕我心裏不懼,也不能去背“戕害皇室公主”的罪名!”
陸萱急了,“榮平貪淫無度擅權亂政,這不是哥哥您說的嗎?她死有餘辜,肯定普天同慶,大家高興還來不及呢,殺了她的人,是為大家出氣的英雄……”
她話未說完就叫陸淵捂住了嘴。他平日裏深愛妹妹清純乖巧,厭惡榮平這種弄權的女人,然而此刻他才發現這個妹妹實在欠缺該有的靈敏性。
陸萱不滿的推開他的手:“哥哥,你又不喜歡這個女人,你做什麽去看她?那些懷疑你的人,你若是去了,他們說你虛張聲勢,你若是不去,他們說你做賊心虛,反正他們總是要疑你的,那何必多此一舉,由他們疑去!我就不信,沒有證據沒有證人的,誰還敢到我們侯府來放肆不成?!”
陸淵正欲解釋,便有下人匆匆來報:“侯爺,公主府終于有消息了。”
“快講!”陸淵立即松開了陸萱。
“榮平公主已經醒了過來,王太醫保證可以治愈,只是需要好生休息,而且公主府也已經抓到了投毒的貴女。”
陸萱輕輕皺眉:“怎麽可能?銀勾坊當時彙聚的人沒有五百也有三百,還都是權貴豪門,她榮平再放肆也不能一下子得罪那麽多人吧。”
陸淵不想說話。難道這個妹妹被二話不說扔到水裏一次,卻還沒體會到榮平的狠辣的執行力?
“榮平公主一喝茶察覺不适,便立即派兵圍樓,眼下已經揪出投毒之人,曹家三小姐曹珍。”
陸淵立即松了口氣,查出來就好,若是沒查出來這髒水肯定要被潑到侯府身上了。然而一看陸萱的表情,他立即意識到自己這口氣送早了。曹珍?這不是妹妹前幾天總在一起玩耍聊天的小姐妹?
“萱兒,”陸淵的神色立即變得嚴肅起來:“你老實告訴哥哥,你有沒有參與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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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萱方才那一瞬間的驚訝和不安被陸淵盡收眼底,他忽然覺得自己正在危險的懸崖邊,而自己的妹妹正在懸崖下不斷的沖他招手。
“哥哥,你瞎想什麽呢”陸萱不滿的嘟了嘟嘴巴:“我平日裏寂寞,白跟曹珍玩笑幾句罷了,她要做這麽重大的壞事怎麽會告訴我?銀勾坊那種地方,人又多又嘈雜,我連去都沒去過,又怎麽知道那裏可以投毒呢?”
陸淵認真的看着她,仿佛要透過這柔弱潔白的皮囊看到妹妹的靈魂,陸萱坦然應對他的眼神:“侯爺,你是不是後悔了?我是永王的女兒,便是個禍害,你若是心有疑慮想把我交出去,那只消說一聲,我便自己去了,你不需要特意找錯處來對付我的。”
說着,一顆眼淚從眼尾落下,陸淵吃了一驚,忙把人抱進懷裏:“我只是擔心你,你怎麽說出些話來,這世界上沒有人能傷害你。誰敢傷我陸淵的人?!”
陸萱這才破涕為笑,伏在陸淵胸口的她,眼神像浸了毒汁似的,暗自罵道曹珍這個沒用的東西。
——
榮平教蒼星攙扶着來到曹珍跟前,在一張梨花木圓角椅上端端正正坐下。這前京兆府府尹的女兒也是嬌貴的名花,可眼下這個姑娘卻披頭散發白臉紅眼,縮在牆角瑟瑟發抖。
“你在指望你父親來救你?那本宮告訴你,你父親還當着京兆府尹的時候,不敢在我面前喘口大氣,如今不是京兆府尹了,哪裏敢在本宮這裏翹一根指頭?”
曹珍垂着頭流淚,不發一語。
榮平冷笑:“你父親的官是本宮撸的,你要替他報仇,就想毒死本宮,可是偏偏沒得手,現在還要誅九族,你說你是不是很沒用?”
曹珍渾身一顫,驚恐的看着榮平,她知道誅九族這句話,榮平不是說說而已,她真的有這個能耐,也絕對幹得出來。
“你謀害本宮之藥,已由太醫院查出,是馬來的異邦奇毒,詭異無比。但自從馬來主官變成魯東明以後,他對異邦流通商品詳查細究,已經上折子保證,任期之間絕無此事。所以,你這藥是哪來的呢?一個去職的京兆府尹能弄來?本宮不信。”榮平唇角含笑,眼神冷淡,帶着看穿一切的肅殺。
“你知道本宮為何留你到現在嗎?是本宮給你機會。你好好想一想,要不要為了好姊妹拉全家人陪葬”
她慢悠悠的站起身來,在蒼星的攙扶下優雅轉身,結果沒邁出兩步,曹珍便痛哭流涕的撲過來。
“公主明察,那藥卻是不是我的,是侯府的陸萱小姐給我的。是我一時糊塗,公主開恩,公主開恩放我族人……”
榮平輕輕哼了一聲。
在魯東明之前,管理粵桂邊的本就是寧遠侯陸淵的人。
“公主,先是私藏反王之女,後又投毒害命,這陸淵該被千刀萬剮!”蒼星恨得咬牙。
榮平眼神淡淡的,該處置的,一個都逃不了。她把一縷頭發順到耳後,吩咐道:“告訴廚房,本宮不忌口了,要吃麻辣魚。”
“哎,這可巧了,林郎剛送了一條時鮮的魚。”
蒼星對公主由衷的敬畏,發生這種事,還能如此泰然的女子,當真不同凡響。
榮平倒是有些意外,“前後斷斷續續這麽多年,林缈還是頭次主動呢。”
“那是因為公主你頭次遇險啊。”
榮平一想,還真是!這陸萱了不起,竟然差點要了她的命。她也算叱咤皇朝十餘年,差點就在陰溝裏翻了船。
她想了想,命人給侯府送去了一封信,并叮囑必須親手交到陸淵手裏。
陸淵見到書信,大吃一驚,立即來到書房,打開書櫃後面的小匣子,這一看,臉色大變,那裏頭好好放着的藥不見了。
“去叫大小姐,快。”陸淵的聲音都在發抖:“把陸萱給我叫過來。”
陸萱進了書房,看到這一幕,便知事情已敗露,她蒼白着臉看着痛苦失望的陸淵一語不發。
“是你?”
陸萱依舊不說話,只是用一雙含情目無言的注視着他,無辜而又柔弱,随後在他的逼問下,幹脆的暈倒在地上。陸淵吓了一跳,趕緊派人送回去,又叫太醫醫治,自己則緊趕着去見榮平。“以後不許大小姐再進我的書房。”
随後自己快馬加鞭來尋榮平……這個妹妹,他的寶貝,當初他能從林家手裏把她保下來,這次也能從榮平手裏把她保下來。
陸淵暗暗下着決心,腦門上卻是一腦門的汗。
榮平顯然等他多時了。榮平微微一笑,看着他凝重的表情道:“侯爺何必這麽緊張?你一個庶妹做下的錯事,她要報複我投她下水之仇,幹卿何事?你是我皇朝的侯爺,是我皇朝的大将軍,最多是家眷沒管好而已——哦,對了,連家眷都算不上,庶女什麽的,不過是體面些的丫頭罷了。”
陸淵艱難的笑了笑。
“眼看秋日将到,邊塞民族經過春夏的修養,膘肥馬壯,又要儲備過冬物資,往往茲擾我邊疆,往年都是陸侯鎮守邊關,今年我也跟陛下商議了,請侯爺立即到邊關去,保我邊疆,揚我國威。”
陸淵聞言吃了一驚,不僅不處置,還如往常一般任用,這是什麽道理?他都已經被做好罷官削職的準備了,畢竟皇室要收回他的兵權不是一天兩天。
榮平仿佛看出了他心裏所想,淡淡笑道:“陸侯可聽過一句話?諸葛一生唯謹慎,呂端大事不糊塗?本宮貪玩逸樂是真,貪圖權利也是真,但本宮畢竟還有底線,不會拿江山社稷玩笑,你是我皇朝最能幹的将帥,棄你不用,必然導致邊庭流血成海水,人民屠戮如雞狗。本宮雖不比呂端,但該懂得道理還是懂得。”
陸淵聞言,百感交集,他背上冷汗猶在,心髒跳如擂鼓,完全沒料到榮平說出這樣一番話來。她已經拿到了太醫院的證據,曹珍的供詞,這把柄,足以置整個侯府于死地,榮平卻選擇了高高拿起輕輕放下。
她心裏終究裝着家國臣民,識大體懂大局,能忍辱,能負重,哪怕差點被送命都可以放下前嫌,這是何等的胸襟?可笑他眼瞎,竟然一直錯認了榮平。
糊塗啊,陸淵仰天長嘆。
開赴邊疆當日,陸淵胸懷激蕩,意氣風發,皇朝仿佛一切如常,榮平還代表皇帝來送他,連陸萱都以為這件事了了:要殺你又怎麽樣,你還不是得倚重我們陸家?皇帝選姐還是選江山,這不是明擺着嘛。
道路上滾滾煙塵落盡,榮平臉上的笑也落了下來。
陸家兄妹有種很神奇的能力,只要別人稍加威逼或沒順了他們的心意,他們就能占據“受害人”的位置,帶偏風向——林缈就是個很好的例子。
榮平絕不會重蹈覆轍。她側眸看向身後:“林郎,我并不是個能忍的人。”
她眉眼間的寒意仿佛一層冰霜,攙扶着她的蒼星膝蓋微微發軟,林缈微低了眉眼,清涼無波的聲音一如既往:“把該支的人支開,該辦的事辦起來才更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