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公主(11)
“做這種事會遭天譴的吧”
忘耳山算不上風水寶地,但林壑尤美,清榮峻茂,榮平站在此處,臉上卻并無分毫喜悅之色。數千人馬匆匆而來,人銜枚,馬裹足,迅如疾風,悄然無聲。這裏埋葬的是前朝造反家,本皇朝滅他而定鼎,但他在被滅之前已經身死,帶了巨額金銀珠寶陪葬——榮平現在要做的事是挖墳移財。
這人活着時候,也是稱了帝的,掘帝陵驚亡魂,哪怕百無禁忌如榮平也覺得心裏不安。
“主意是我出的,圖紙是我找的,事情是我做的,便是要天譴也是譴我,公主多餘操心了。”林缈容色淡淡。
魏武遺事爾,何足耿耿?
榮平看他一眼,沒有講話。
在二人全力督促下,一個月後,大批珍寶陪葬迅速出土,一路衛士夜行曉宿進入京城,全都放置在榮平一早建好的大型庭院。
有了這批地産資金,榮平立即招收民間大量骁勇兇悍之徒秘密訓教,同時選拔聰慧穎悟之人跟林缈學習行軍布陣之法。千軍易得,一将難求,所教十數人中,有一二得用,也是幸事。
“林氏家學淵源,就此喪斷,豈不可惜?林郎身體苒弱,無法再經戰争,但廣收門徒,恢弘先祖遺業,也不算辱沒家風。”榮平敬他一杯酒。
林缈擱下茶盞,殊無辭色:“公主是怕我忽然死了,大計無人住持,所以趁早準備後繼者吧”
榮平自己幹杯,斜眼看天。她将杯中酒一飲而盡,忽然傾身過來,伸手撫上林缈俊秀的側臉。這林郎風姿毓秀,雖然苒弱不減風流态度,只是處事可惱,榮平曼聲道:“你知道嗎?你越是尖刻倔強,就越是能引起人壓榨的欲**望。”
所以我沒有嫁給你,卻從未打算放過你。
“本宮可是真心盼着你長命百歲。”
榮平拂袖走人,林缈微微閉了閉眼,慢慢靠在桌案上。
林缈性情孤高自許,做事不吝手段,反他認準了的,絕無不可為的,榮平把這頭事務交于他全權負責,另一頭便把另一樁盈利大事,提上日程。
《堅匏續集》有雲:管子治齊,置女闾七百,征其夜合之資,以充國用,此教坊花粉錢之始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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榮平曉之以情動之以利,還搬出管仲老爺子壓陣,又把迫在眉睫的國庫危機放在眼前,皇帝終于還是通過了榮平的建議,并讓她拿出詳細的章程來,立即實施。
“從今天起,全國的青樓楚館勾欄賭場全部都歸我管了。”榮平拿到聖旨,緊鑼密鼓開始統管,而這在眼裏,不過是皇帝偏寵姐姐的又一樁荒唐事罷了——他連男寵都能賞給姐姐,還有什麽事做不出來的。
其實皇帝心裏門兒清,古來皇朝二百年傳遞下來,都跑不出“其興也忽焉,其亡也忽焉”的怪圈,他要是弄好了就是中興之主,一着不慎就是亡國之君,眼瞧着國勢江河日下,與其坐以待斃,不如按照榮平的怪招治理一番。
林缈的“暴利毒方”,在榮平強有力的手段下,迅速實施,她這個長公主搖身一變,成了所有賭場的頭兒,同時,全國的所有舞姬歌姬花魁□□都被她管理。一開始她被罵的狗血淋頭,甚至還有老先生鬧着到她門前來自殺,榮平壓力巨大,但在一個月後,看到收益,榮平立即表示:“很好,繼續!”
她需要錢,如今權臣當政,上層腐化,她要整合軍隊,改革田産制度,籠絡中下層官僚,都是需要花大錢的。
榮平信心勃勃要“中興”,往日尋歡作樂的活動頓時大減,纨绔姐妹甚為想她。
這天,安鄉縣主特意請她吃酒,請客的地方不算講究,恰選在一處風景清幽,規格極高的官府樂坊。
“公主”安鄉縣主敬了一杯酒,便道:“自打陸淵去了邊關戍守,平遠侯府就消停下來,但陸萱最近看似沒什麽動靜,私底下卻做下奇怪的事情。”
榮平示意她說下去。能入她眼的縣主自然不是蠢貨,這安鄉該有的敏感性一點不缺。
“我這兩天一直在勾欄裏晃蕩,結果聽說了月姬的故事,就是當年永王壞事後,被人追捧競争,身價千金的月姬,她舞姬出身後來卻得到了永王恩寵,這裏的姑娘們不少都以她為榜樣呢。”
榮平輕輕笑了笑,“她後來不是被個富商買走了嘛。”
“是,但那個富商當即就把她送給了平遠侯換取商業上的機會。但前幾日有消息傳來,月姬進入平遠侯府,七個多月就生下了一個女嬰。”安鄉輕輕摸着下巴:“我特意找人核實,這消息竟然
是當年月姬的接生嬷嬷說的,言之鑿鑿,煞有其事。”
榮平舉起酒杯輕輕一嗅,十年梨花沉,果然醇香,“那個接生嬷嬷在陸萱出生後,就被送到了外省,怎麽最近忽然回來了?還把這麽要命的消息拿出來說。若無人授意,誰給她的膽子宣揚陸侯舊事?”
安鄉随即反應過來,驚訝道:“是陸家人自己做的?那為什麽呀,還有比勾欄瓦肆更容易傳流言的地方嗎?不出幾日,大家就會都知道陸萱不是老侯爺的親女兒了。啧啧,老侯爺被綠了,他女兒恨不得讓世上所有人都知道他被綠了。”
她敲敲腦袋:“真不懂陸萱的腦子怎麽想的。”
榮平嘴角的弧度看起來有些諷刺,這還用說嘛。往日她還覺得陸家兄妹古古怪怪,但現在想想,不把他們當兄妹看,當成情人看,不就舒坦多了?這陸萱顯然對陸淵情根深種,再加上自己随時可能暴露被誅的反王之女的身份,當然要緊緊抱住這條大腿。她這是迫不及待的想讓自己跟陸淵的感情附和倫理,因此先期蓄勢。
“可是她這麽做,聰明人腦子一串,就能猜到陸萱極有可能是永王後代,這分明是個大把柄——陸淵又不在身邊保護,她這不是作死嗎?這陸萱敢情是腦子被狗吃了?”
榮平慢悠悠吃了顆果子,她這是逼着我出手對付她,我當了反派,她自然就是受害者了。
——
“大小姐,我覺得這樣不妥。”丫頭紅棗得了陸淵的叮囑,肩負規勸監視陸萱的職責,眼瞧着陸萱鬧得動靜越來越大,她終于有點急了。“現在大家都知道您不是侯府親女兒,而且已經有人在猜您是永王的女兒,一個不慎,就是滅頂之災啊。”
紅棗快急哭了。
陸萱不屑的翻了個白眼:“蠢丫頭。”
她是永王之女,這個身份遲早要暴露,如今榮平手裏還握着信物,與其讓那女人覺得自己有了把柄,就可以對侯爺和侯府為所欲為,倒不如她自己挑破,然後——把事情鬧大,逼侯爺一逼。
侯爺大權在握,皇朝安危全部掌控在他手裏,榮平能如何?反倒是侯爺該趁此機會,挾軍隊談條件,恢複永王該有的名譽地位,再封她為郡主甚至公主,她獲得了該有的榮耀,侯府的地位便更加堅不可摧。
可氣哥哥被榮平這個女人蒙蔽了,還困在“忠君愛國”的魔障裏,那就只有她在推波助瀾,讓侯爺哥哥看清真相了。
她輕巧的笑了笑,另外換了一件頭飾,問到:“你看,這個鳳釵好看嗎?”
紅棗一看,臉色就變了。“小姐,這釵可是違制的,您從哪裏得來的?”
普通人間的鳳釵上只許挂三串珠,侯府這樣的品級可以挂六串,但陸萱頭上這一只金燦燦紅瑩瑩的,赫然挂着九串細珠——這是皇家才能有的規制。
陸萱顧鏡自視,自我感覺良好。“我早晚會光明正大挂上 的,只要我接下來的計劃順理成章完成。”
沒出多少時日,京城中再次出現流言。
永王當年根本沒有謀反,他極受帝王親睐,還很受臣工歡迎,百姓愛戴,如果永王繼承皇位,絕對是一流仁君。而這樣一位仁慈的王爺,卻被榮平設計陷害,榮平帶着她的爪牙,闖入永王府,從他府中搜出了龍袍皇冠,參奏皇帝他預備“黃袍加身”。老皇帝誅殺永王,另立太子,就是當今帝王。而榮平卻欺帝王年輕不知事,胡作非為,霍亂朝綱,不僅大量培植黨羽,玩弄娈童,如今做事還愈發悖俗枉法。她用大批不義之財豢養私軍,又涉足賭場伎房囤積大量財富,她要謀逆之事!
謠言傳到容平耳裏時,榮平聽得一愣一愣的,可以啊,有情節有人物,說的有聲有色,差點連我自己都信了。
她遞了個奏章進宮,把這些事情如數上報,迅速帝王就給了答複,讓她放心去做,不必在意。
這真要給永王平凡了,不是說朕得位不正嗎?朕這麽傻?!皇帝氣得臉都白了,陸淵還算是能臣幹吏,這陸萱怎麽瘋瘋颠颠的?
當天晚上,年輕的帝王做了個夢,在夢裏,金盔銀甲的陸淵帶着一幫大臣兵勇闖入皇宮,他身邊站着的是柔弱而矜貴的陸萱。
“陛下,榮平公主陷害忠良設下瞞天大計,致使永王一族遭受不白之冤,現在榮平公主已對當年所做之事供認不諱,請陛下殺榮平以謝天下。”
夢中的陸淵更加成熟也更加兇悍,他周身強大的氣息仿佛一把鋼刀迎頭劈來,年輕的帝王雙腿亂顫,後退幾步,跌坐在龍椅上。“陸卿,您,你這是何為?”
“本候只是想讓陛下做一個英明的君主罷了,英明的君主要勇于改正歷史遺留下來的錯誤。陛下,請恢複永王的祭祀,請給萱兒該有的名位。她乃龍血鳳髓,永王之女,也是本候至愛之寶。”
陸萱輕輕的微笑着,看起來像一朵劇毒的妖花,什麽皇帝,還不是受我侯爺哥哥擺布。
帝王渾身大汗從夢中驚醒。“快,來人!去找皇姐,告訴她,立即包圍平遠侯府,活捉陸萱!”
榮平接到皇帝旨意心下頗覺意外,她立即照做,卻又私下知會。“告訴林缈,這件事要慢慢的辦。”
蒼星一時茫然,公主想揪出陸萱的心思他可是明明白白,怎麽事到臨頭,她反而不急了。
按道理他該告訴皇帝——這個皇帝送來的美少年自然有充當耳目的作用,但這段時日相處下來,他決定相信榮平,以免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