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醫女(3)

鄉間小路上,搖搖晃晃行來一輛馬車,這輛馬車窄窄小小,也沒有什麽裝飾,但車頭上卻挂了一個碩大的鈴铛,随着行走叮鈴叮鈴清脆的響聲飄出好遠。馬車前還挂着一張牌子,上面寫着行醫施藥。

這輛馬車的主人就是榮平。她安葬了父親,恢複了自由身,從此海闊天空,自由來去。她知道自己的本事,以前沉溺情愛,心浮氣躁,沒能學到精髓,更兼實踐經驗太少,所以得多走,多看,多練,精益求精,以臻大道。

此刻正是夕陽下山,倦鳥歸巢時刻,收了農活的農人們也慢慢往家走,這輛馬車很快就引起了注意,不一會兒,就被攔下了。

攔車的人是個秀才,但當看到馬車中的人時,頓時有些失望。這姑娘年紀輕輕又白白淨淨,實在不像個大夫的樣子。

秀才張了張嘴:“算了,我還是去縣城看吧。姑娘,你往村裏去注意安全……”

話音剛落,身後傳來噗通一聲,扭頭一看,一個老爺爺從田埂跌進了土地裏,他還未反應過來,那少女已箭似得沖了過去。但見那老者面色蒼白,手足冰冷,額頭上還一層冷汗,怎麽叫都不省人事,顯然危急到了極點。

秀才急忙把人背起來要往城裏送,榮平卻一把拉住他:“你亂動什麽,他的脈搏微弱欲絕,整個人都厥脫了。”

“陽氣驟越,陰陽相離,汗出如珠,六脈垂絕,急矣迫矣。”榮平口中解釋,手中已握了銀針,刺入人中,內關,足三裏,十宣等穴,用針極深,給予強烈刺激。

秀才扶着老者,惶然無主,此刻見榮平卻極冷靜,眸子沉然如水,心裏不由得安穩下來。

“這老者怎麽走着走着就暈倒了?汗出的跟油似的。”

“這是內科急症的後發,溫熱邪毒,內陷營血,如果我沒說錯,老人前幾天應該拉肚子很嚴重,連續腹瀉本就極消耗人,何況體質本就虛弱的老者。”

正在這時,老人哎呀一聲清醒過來,見了榮平就拉着她的手不斷道謝,“姑娘年紀輕輕的,好眼力。我就是前幾天渾身燥熱,口幹舌燥,下面也很不爽利,後來用了點瀉藥,結果人就有點不行了。縣城裏的大夫讓我用幾人參白虎湯便可以痊愈。哎,我哪裏吃得起人參呢?”

榮平仔細號了脈,笑道:“瀉藥可不是亂吃的,但人參白虎湯卻不是必吃的,用小承氣湯即可,生大黃,枳實,厚樸都是極常見而便宜的藥。”

老者聽了,連連點頭,道謝不疊。

秀才見了一幕,心裏方才對榮平的懷疑也淡去了,咳嗽一聲,預備将自己的病情來個詳細描述,然而還未開口,榮平便道:“你是脖子不舒服吧?”

“啊?不啊,我是頭疼還頭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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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還是脖子有問題,得有一兩年了。”

這話倒說的秀才愣住了:“我還沒說呢你就知道了?”

“望聞問切,望嘛。”榮平踮起腳尖,一只手按在他的脖子上,捏了兩把:“第五節 第六節那裏的頸椎有點問題,所以幹個活或看書看久了就脖子僵直。”

榮平放下手,又給他切脈,切脈是需要長久練習才能練出手感和經驗的。這也是她目前最需要補充的技能。頸椎問題基本思路是活血通絡,但這秀才的脈又沉又弱,臉上還黃,身體卻又偏胖,一般活血化瘀的藥只怕還沒用。

“我看看舌頭。”

秀才愣住了,一般的中醫都是上了年紀的老大夫,還是男人,他伸舌頭就伸舌頭,露肚子就露肚子,也不覺得有啥,但今日面前是個容貌如花的二八少女。他頓時就尴尬起來。

榮平面色冷靜,一身正氣,再次道:“伸舌頭”。

秀才暗恨自己心思不純,趕緊把舌頭伸出來。

“淡紅色。”榮平問診的過程就是思考的過程,揮筆寫藥方的時候沒有絲毫遲疑。

秀才是識字的,看到紙上寫着黃芪桂枝赤芍川芎葛根等物,還有幹姜和大棗。他越看越迷惑,眉頭皺的越緊。

“我明明是時常頭疼,怎麽會是頸椎的問題呢?”

榮平笑道,“因為你這人體是個整體啊,又不是脖子是脖子,頭是頭分塊組裝的,你的腦袋沒長在脖子上嗎?跟你說,不僅脖子有問題會頭疼,有時候腳涼了還頭疼。

“我給你開三副,你先吃三天。”榮平看他存有疑慮,便在馬車裏裝的常用藥材儲備裏包好了藥遞過去,“吃完了有效果再來給錢,我就住在村口寺廟裏。”她雙眸盈然,一派真誠,竟然不是在假客套。

“你不怕我不來?”

“我對我的方子有信心,你吃了必然有效果,那為了徹底治好,就會回來找我。”

秀才啞然,再看看這個精瘦美麗卻自有一番氣度的少女,忽然自嘆不如,自己男子漢不丈夫,竟不如姑娘家胸襟磊落。

榮平白日進莊行醫,傍晚時分便回到村口的廟宇栖身。沒出幾天,大家都知道這個大夫的原則是先拿藥,治好了再給錢,所以不出三日,便有衆多人找上門。有病治病無病強身。

榮平似乎根本沒考慮進項,她如常出診,如常拿藥,有送錢的就收下,不送錢的,就不去讨要。只是她的行醫筆記就越記越厚,越來越多,臉上的表情也越來越自信,越來越沉穩。

六天後,村口寺廟裏,榮平正整理這些天的病例醫案,一個圓領竹青衣衫的秀才施施然走過來。他今兒特意來跟榮平送錢的,然而榮平又給他開了三服藥,卻拒絕了他的錢財。

“啊?”秀才愣住了,“你這姑娘是菩薩轉世專門做好事的?”

榮平笑了:“你想什麽呢,我只是想着你是個秀才,讀書識字明道理,将來的天地也比一般村民廣闊,我把這幾個方子交給你。這些方子都針對這片地區的常見病症,以後你碰上同樣的病人就給人家試試。”

“你把藥方給我?”秀才剛才還是驚訝,這會兒就是震撼了。藥方都是醫生的寶貝,等閑不示人,有些醫生幾個方子吃一輩子,怎麽這姑娘如此大方?

“是。”榮平點頭,語氣果斷。“不過,我有個要求。”

“姑娘請講。”

榮平在藥方上啪的一聲,蓋下一個戳“我要那些病人知道他們是被誰治好的。”

“榮氏知堂……敢問這是”

“數月前被斬殺于午門的醫仙容知堂,家父。”榮平淡聲道:“我要世人皆獲我父饋贈,皆知我父之名。”

皇帝臉面最尊貴,他拿了榮醫仙的藥相當于承認了榮醫仙的本事,然而不能為榮醫仙平反,因為那等于承認他錯了。上位者能生殺予奪,榮平便要将公道一點點植入人心。

秀才看着少女眉宇清朗,神采剛毅,心中肅然起敬。

——

蘇羽環最近心裏頗不是滋味,後宮中新一年的選秀又開始了,又要有一幫新的女子進來。這些女子都是鮮花嫩柳,初生牛犢不怕虎,竟然敢告她的禦狀。

“陸勉是本宮的人,他那研制秘藥的好差事也是本宮派給他的。如今他小有成果,先拿來孝敬本宮,這不是應該的嗎?可笑那張婕妤是個蠢貨,竟然敢說本宮的不是。”

自打太醫院開始研究榮醫仙出品的靈丹妙藥,蘇羽環就時不時把陸勉研制出的秘方送宮外,讓自己一個學醫的表弟拿出制藥賣錢。這種事她也做了不止一兩次,以往都無人吭聲,這次偏有個不怕死的跳出來。張婕妤以為自己哥哥是知州,就能在後宮出風頭?天真!

“娘娘寬心,陛下心裏明鏡兒似的,這不都向着娘娘嘛,那婕妤宮已是冷宮了。”

蘇羽環眉宇間漫上一層譏嘲之色:“她分不清眉眼高低,本宮自然要教教她。”

等她從宮鬥中抽出精力關注榮平的動向,才發現榮平竟然幹起了搖鈴行醫,還樂在其中。

“娘娘,那榮平如今風餐露宿,居無定所,再也不成氣候了,您不用擔心了。”宮人趁機說話添好,卻被她狠狠瞪了一眼。

“笨蛋,你沒看出來嗎?她治病救人是假,為父翻案是真,若是有一天全天下的人都是榮知堂是個神,自然就會好奇榮知堂的死因,那本宮當初費心設的局不就破了?”

前兩次沒能把榮平按下去,讓她內心有點不安,總覺得這女人沒這麽簡單。

宮人立即緘口,過了片刻,便道:“娘娘無須擔心,這榮平此刻已是秋後的螞蚱,蹦跶不了幾天,只是皇帝示意不再追究她,我們就不好明着做,依小的看,醫家的事,讓醫家自己去解決就行。”

他請蘇羽環附耳過來,把主意悄聲說出來,“……斷人財路猶如殺人父母,只要我們稍做挑動,她就是醫界公敵。”

蘇羽環嘴角漸漸浮現出笑意:“這倒是個釜底抽薪的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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