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醫女(4)
榮平的父親在入宮之前,也是在鄉間行走的醫生,一雙腳走遍大江南北,積累了雄厚的經驗,對各種草藥有了第一手的認識,因此成就醫仙之名。榮平自幼熟讀《內經》《素問》,卻未潛心修行,如今腳踏實地,總算識得真味兒。
“太太,您經期腹痛,時則不至,主要是氣滞。這個需要慢慢調理,我給你開方子,您吃丸藥。記着平常保持心情愉悅。”
“奶奶,你這個五更洩也好治,不用買藥,把瓜蒌子摘兩把煎水喝就好”
榮平身邊圍着一圈老弱婦孺,或問診或閑話。不多時,地頭塵土飛揚,急匆匆趕來一輛馬車。
“讓開,讓開!”
馬車奔騰,迅速把路上的人全部驅散,榮平忙站起身來,就見一個人裹在大緞被子裏,被七手八腳抱過來: “他剛好端端的在院裏走着路,忽然就倒下,開始抽搐,也不知道是着涼了還是受寒了。”
榮平聞言,忙走到跟前號脈。她仔細聽了半天,再看看這人面色,又看了舌頭,卻不開口,身邊便有人催促:“大夫,你倒是說他怎麽了呀。”
榮平道:“沒有受寒,也沒有着涼,摸着脈象,看着面色,也不像會昏倒那種。”
這大緞被裏躺着的人是縣城裏唯一的大夫。因為有一撮鼠須,所以都稱他鼠須郎中,他聞到此言暗暗驚訝,這游方小丫頭果然有兩下子。
一開始聽聞“少女游醫”的消息,他并不在意,直到自己藥堂沒了病人,才發覺事情有點不妙。恰好有人出錢要他出力,鼠須郎中正中下懷,決定親自出馬,把她趕走,甚至逐出醫學界。
“你這話什麽意思?你是說我在裝病,我大老遠的過來,就為了騙你。”
榮平趕忙搖頭,“不不,是您确實有病,但不是您說的這種”
鼠須郎中一聽臉上冷笑更甚,我有沒有病,我難道還不清楚?于是他随即問道,“你倒說說看,我得了什麽病?若是說得不好,我便叫人砸了你的攤子。”
榮平看看他,再看看他身邊的女眷和幾個兇惡小厮,忽然覺得不對,怎麽這樣子像來挑事兒的?心下狐疑并不影響她腦子的判斷:“你從今天起,最好戒除房事,靜心心安神,不然日後便有痰阻清竅之憂。短則三年,久則五年。”
這話一出,周圍人眼神都有點怪異,尤其女眷,眼神不斷往他下邊看,鼠須郎中這下子惱火了。
“我的腎好的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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榮平搖頭:“你可能現在沒感覺,但你體內已有濕痰,痰之一症最為玄妙難纏,游走周身,無法控制,早起預防做好了,或可談過一劫。”
“胡說八道!痰症難治,你治不好自然有人能治好,我看你是裝了半瓶水四處晃蕩,靠吓唬人哄人家花錢。”
榮平也來了氣:“你最早兩年最遲五年必然發病!我勸你一句,你聽不聽由你!”
“我看你就是在咒我!”鼠須郎中一揮手:“來人!給我砸!”
說罷便有家丁一擁而上,要砸榮平的鈴铛和藥攤。說時遲那時快,榮平眼見不好,立即高叫道:“喊裏正!來人啊,有強盜!”
榮平已積累下不小聲望,剛喊幾聲,就呼啦啦湧過來一片人,鼠須郎中不得不暫且退開。
榮平惱道:“你來求我看病,我看了,你不聽便罷了,又鬧出這麽多事來,世上怎麽有你這麽無理的人!”
鼠須郎中冷笑一聲:“我自己就是大夫,我怎麽會讓你看病?我告訴你,這方圓幾百裏的病人,都被我承包了!你在這裏坑蒙拐騙,我是來住持公道的。”
說罷,冷眼斜視趕過來的裏正。
裏正看看榮平,表情有點歉疚。這鼠須郎中縣城唯一一個開堂坐診的大夫,實在不能得罪。榮平不過是游方之輩,肯定要走,她走了之後靠誰治病?還不是靠他?哪怕不情願也得為長遠考慮,只得對榮平拱手道:“姑娘,請你離開吧。”
“你……你真是不講道理!榮姑娘明明醫術很高明嘛。”
支持榮平的人據理力争。
榮平最近聽村裏人聊天,也大概知道這附近的狀況,對裏正的顧慮,她能理解。但能理解,不代表能接受,她要從根本上解決問題。榮平對着一個支持她的少年耳語幾句,于是他立即騎上馬,消失在村口。
“還不走?臉皮真厚!”
“人家好姑娘哪個盼頭露面?臉皮不厚,她能搖鈴行醫嗎?”
“我還是頭次見到女大夫呢,這大夫對人體清清楚楚,她會不會看過男人的……”
鼠須郎中帶來的人開始起哄,議論聲越來越不堪,鼠須郎中得意的看榮平:女人行醫,本就是不守本分,自取羞辱。可他意外的發現榮平非常沉靜,一雙眸子更是亮得可怕,心裏不由得咯噔一下,這丫頭該不是在耍什麽花招?
約半炷香後,少年飛馬而至,卻是把秀才帶了過來,秀才已聽蒼星道明原委,大老遠便喊着:“等等,都停手,你們在幹什麽?”
等走近了,他來到鼠須郎中跟前拍拍自己的脖子,“你看看我這腦殼,你再看看我的頸椎,被你治了半年,藥吃得越來越多,病還越來越重,就被榮姑娘幾副藥治好了。”
鼠須郎中頓時語塞。
秀才指着人群中一個半大小子,把人揪出來,“你奶奶心口悶心口疼,每年往他醫館送多少銀子?好了嗎?現在還不是被葉姑娘治好了。”他扭頭看着鼠須郎中:“我原本以為你就是個庸醫,現在看來你還是個嫉賢妒能的黑心鬼!”
秀才承包了這方圓左近的書信代寫公文解讀,在衆人心裏頗有些地位,他一席話說的大家都不吭聲了。
鼠須郎中一看局勢不妙,還有狡辯幾句,哪知剛要開口,秀才便又板着指頭報出一串人名:“得了鼻淵總是流鼻涕,流不停,據說腦子都會流出來變成白癡的王家小寶,還有在床上半邊身子沒辦法動彈的張大爺,每到五更時分必會拉肚子,拉的人在茅坑起不來的孫大叔。這些人你治好了哪個?全都是榮姑娘藥到病除妙手回春!”
他扭頭看着裏正:“大爺,坑好人助壞人,不僅能助長惡人惡事,還會讓好人寒心,這罪惡可是雙重的呀。”
裏正滿面羞愧,不敢看榮平。這時候榮平卻站了出來,對秀才道:“我果然沒有看錯你,我在附近幾個村莊,整理的案例已經在這個本子上寫好了,您可以盡快抄寫兩份,以後這村莊這附近有人生病都可以對症下藥。”
這話一出,所有人都驚呆了。秀才更是肩膀都聳起來了,這上次給他一個方子,這次是要給他一個筆記?
鼠須郎中仿佛被一道天雷擊中半晌說不出話來,直愣愣看着榮平,他剛才聽到了什麽?等到大腦恢複運作,立即指着榮平跳腳大罵:“你這混蛋小娘皮,你知道你自己在幹什麽嗎?”
榮平一雙眸子漆黑倔強,整個人昂然而立,仿佛青松負雪。“我當然知道,我在祛除醫界渣滓!這個筆記原版在秀才手裏,其他人都可以抄寫,凡所需要,盡可來取,随意傳播。”
裏正滿面愧色,竟然噗通一聲跪下了。他當然知道榮平這個決定多麽珍貴,這村裏面畢竟還是有人出不了問診費,瞧不起病,她把方子留下,就是給了那些人又一波生機。
“這我如何擔得起?”榮平把老裏正扶起,又叮囑秀才:“那溝頭的胸痹老太太是柴胡體質,所以柴胡加龍骨牡蛎湯沒有用,這上面特意備注了。你抄的時候小心些。”
秀才連連點頭。
榮平這才對上鼠須郎中:“幸好我出現了,不然那老太太不出一月必死!那老太太有些銀兩,你是想拖到她快死時候,賺筆大的嗎?身為大夫,不思研究醫道反而為蠅頭小利行事下作,那與害人何異?”
鼠須郎中瞠目結舌,這個問題,他沒辦法回答他若回答是,那就坐實了榮平的說法,為了賺更多錢,拖延病患,他若回答不是那就說明自己醫術不精竟然連柴胡體質都沒有看出來。
他支支吾吾的反應早叫村民起了疑心,他素日行徑又被榮平光風霁月的作為襯的卑劣無比。很快,就有脾氣暴的人一拳頭打在了他身上。
“無恥之徒!”
有人開頭,這一下子就仿佛熱水開了鍋,鼠須郎中被打得屁滾尿流,連馬車都顧不得了,在小厮的保護下連滾帶爬的逃走。榮平看着他喪家之犬般的背影,微微冷笑。
秀才狐疑道:“這人真奇怪,你不過是個過路郎中,遲早要走,他即便覺得你礙事,最多讓你貼些錢就是。但這樣打上門來,顯然是告訴周圍一片村鎮不能再認我做大夫,要壞你的招牌,這是何必呢?不合情理呀。明明籠絡着你,讓你給他供錢才更符合他的訴求。”
榮平沉吟片刻,伸手指天:“有人做賊心虛,怕我幹出名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