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廚娘(1)
榮平扭頭看,方才嘲諷她的男子俊美的衣衫華貴,乃是當今皇室的英王,而站在他身邊的少女就是他專用的王府廚娘何香香。
何香香作為贏家,很有氣度的道:“我的秘方就是在獅子頭的餡料裏,放了饅頭和荸荠。饅頭沫子可以讓肉質更加疏松,荸荠可以增加清爽的口感。我從來不隐瞞做菜好吃的秘訣,美食應該是用來分享的。”
周圍人連連點頭,紛紛表示贊同。
榮平心裏卻只想冷笑,你只說放什麽,不說什麽時候放,不說放多少,這也算分享嗎?就是忽悠一下沒做過飯的外行罷了,比如旁邊那個小王爺。一方面觊觎着我的菜譜,一邊在這裏裝大度,真是又當又立。
“我願賭服輸,菜譜可以給你。”她轉身上樓,陸源立即跟上。這個俊秀溫厚一副老實人模樣的男人,伸手拉她的衣袖,“平平,勝負乃兵家常事,你不需要過于挂心。”
榮平一錯手,擺脫他的拉扯,面無表情的道:“勝負乃兵家常事,誰都能這樣來安慰我,但是你不能,我怎麽輸的,難道你心裏沒數嗎?”
她清淩淩的目光好似一道清泉,陸淵心裏一抖,轉過臉去,不敢直視。
榮平并非魯莽之人,這麽重要的比試,她若不是有底氣也不敢随意迎戰。她的拿手好菜獅子頭便是連父親都贊不絕口,評價為“最得他真傳”。別的菜,不敢講,但若說做獅子頭的手藝,她絕對京城第一。但今日,何香香卻能以巧取勝,乃是因為陸源對榮平太了解,猜到了她要做的菜還透漏給了何香香,何香香便靠着新奇的用料勝出一籌——初春季節,哪裏來的荸荠?是她得“王府廚娘”身份之便,從王府窖藏拿來的。
“你自由了,你心儀的何香香贏了。”榮平把菜譜拿出來往他懷裏一扔:“你去拿給她吧。”
“何姑娘是廚藝天才,有妙手添花點鐵成金之能,把榮家菜譜交給她,必然能大放異彩,流芳百世。平兒,你心胸終究是偏狹了些,無法體會何姑娘的境界,何姑娘說了好東西要拿出來分享,大家一起使用創造,才能獲得長久的生命力。若非你執意不肯交換菜譜,相互學習,她又怎麽會與你比賽,你又怎會落到這般境地?”
榮平皺眉,“你說夠了?你知道什麽叫家學淵源嗎?你知道什麽叫薪火相傳?有道是敝帚自珍何況芝蘭。沒有榮家菜譜的榮香樓還能叫榮香樓嗎?學去了我爹的手藝,現在全交給見面沒幾次的女人,還說是發揚光大,敢情你腦子被狗吃了。”
陸源被罵的臉色陣青陣白,當下也冒出了火氣:“我好言好語對你講,結果你冥頑不靈。我學去你爹的手藝?明明是你們父女攏着我當苦力,後來看我賺錢多,便想籠絡我,說是當女婿,其實是要我做一輩子牛馬。我怎麽可能認命?單說你手裏這份榮家菜譜,我都從來沒見過,可見你爹從未真正信任過我,把菜譜留給你讓你用菜譜來制約我。哈哈,老子早看破了,怎麽可能任由你們擺布,可惜人算不如天算,這菜譜終究在我手裏了!”
榮平點頭,難怪你要把我要做的菜提前透露給何香香,原來巴望着我輸呢。
“如了你的意了,現在有多遠滾多遠吧。”
陸源臉黑如鐵,沒料到榮平到了這種程度還如此高傲:“等着瞧,你無路可走了,遲早還得來求我!”
樓下一名少女昂着頭對樓上喊:“你們說什麽呢,怎麽還不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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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何香香,陸源耽擱這麽久,都沒把菜譜送去,她擔心出了變故,跟小王爺打了聲招呼,就跑了上來。
陸源對上何香香立即換了副面孔,極為和顏悅色,雙手捧着把菜譜遞過去:“你看,都在這兒呢。”
何香香迫不及待的翻開,卻一下子愣住了,這本菜譜非常薄,而且上面所展示的菜品非常少,制作方法是簡單的焖煮蒸炒煸,單只記錄着原材料有哪些哪些,既無詳細的制作工序,也沒有準确的配比。
“這是假的!”何香香瞪大了眼睛:“你們家這麽大個酒樓,過百年的傳承,菜譜怎麽會是這麽個東西?”
榮平示意她看書後标注的時間,注意發黃的紙張和淡化的墨跡。“我知道你不信,其實我也不信,但它實際上就是這個樣子的。分享嘛,你拿去吧。”
“你……”何香香大為掃興,把書往陸源懷裏一丢:“送給你了。”自己氣鼓鼓的轉身離開,陸源狗攆兔似的追了上去。
“等等!”榮平叫住了他,來到大家中間,回望四周,她鎮定的道:“趁着今兒齊全,大家都看着,我宣布将陸源逐出榮家,他再也不得以榮家菜繼承人自居。從今日起,我榮平與他取消婚約,嫁娶自由,各安天命!”
周圍有一剎那的寂靜,陸源與榮氏父女的淵源,京城餐飲界蠻多人都知道,當初若不是容老爺子收留陸源給他一口飯,只怕他已餓死在街頭。可以說榮五爺既是陸源的救命恩人,又是他的授業恩師,更差點成了他的岳父。他與榮平也算是師兄師妹,知根知底,走到這一步,屬實可嘆。
一位老者搖頭嘆息道:“榮丫頭,有什麽事情不能商量着做嗎,你如今沒了榮家菜譜又要趕走陸源,拿什麽支撐榮香樓,靠什麽安身立命呢。”
榮平微微昂起了下巴,攥緊了拳頭,心道我留這吃裏扒外,惡念昭彰的白眼狼有何用?
“我的路得靠我自己走。今日感謝上蒼,讓我看清了陸源的真面目。我爹泉下有知,也得慶幸我早早與他一刀兩斷。”
這一場比賽以一種出乎預料的結局震驚了京城食客。榮香樓的主廚陸源被驅逐了,那榮香樓以後誰做菜呢?榮平嗎?那雙雪白纖細的手可一點都不像能掂鍋舞勺的樣子,況且她才剛輸了,看來做菜水平不怎麽樣。
何香香倒是手藝一流,可人家是王府廚娘,一般人可無福消受。
“老板,我剛得到消息,陸源被王家酒樓用高價給招去了。我們也得趕緊尋找新的掌勺師傅呀,不然酒樓就經營不下去了。”
榮平肩負着經營酒樓的重任,自然不敢懈怠,立即讓手下去尋覓合适人選,結果半個月過去,都沒找到。那王家酒樓本就是榮家的老對頭,再加上剛被挖過去的陸源出于私仇,有意阻礙,凡是榮平看上的人,都會被王家以略高一籌的價錢買走。
榮家酒樓的常客大多是吃慣了老口味的,這幾日大菜只有二廚來做,漸漸地,出于戀舊和同情心而來的客人也沒有了。面對着空蕩蕩的大堂,夥計們一個個面色衰敗,紛紛提出辭工,榮平嘆了口氣,答應了大家的要求。
“反所要走的,我一個不攔着,大家都是出來讨生活的,山水有相逢,以後有緣再續,去賬房支銀子吧。”
“老板,這賬房也沒有多少錢了。”
“那就索性支取出來,給大家散了吧。”
榮平算看出來了,陸源聯合了王家,鐵了心要榮平在京城混不下去。
果然,三天後,陸源背負雙手趾高氣揚進了榮香樓大門,他身着一身紫紅衣衫,腰束玉帶,意氣風發,從贅婿變成主廚,整個人氣質都不一樣了。“榮平,看來你是黔驢技窮,只能賣樓了啊?我給你一個機會,從今日起,當我的洗腳丫鬟,給我鋪床疊被伺候舒坦了,我就繼續幫你帶榮香樓怎麽樣?”
榮平低頭看圖冊根本不理會他。
陸源此刻心情正好,被冷待也不生氣,湊過去一瞅,發現是一本輿圖。
“呵,你這是丢盔棄甲要逃跑了?”
“非也,是精兵簡政,戰略撤退。”
榮平揚眉一笑,灑脫恣意,清秀的眉目間滿是自信——那是迷途之人找到航向後的堅定和義無反顧。
陸源一時間竟看呆了,這個榮平似乎跟往日那個不一樣。她對自己的依戀,愛慕,信賴,看着自己時,眼裏的光,全都不見了。陸源摸摸鼻子,有些不甘,當日撕破臉,那是話趕話說出來的,雖然也是肺腑之言,但他并不想背負“忘恩負義”的名聲,只要榮平服個軟,他也許會重新考慮收了她……
“讓讓,你擋我我道了。”
一句話打斷了他的想入非非,他定睛一看,才發現榮平已整理好了包袱,外面小厮駕好了車馬,竟是要出門的樣子。他不期然有些緊張,忙問道:“你這是去哪裏?”
榮平皺着眉頭,終于有些不耐煩:“陸公子,我已在昭告大衆給你自由,你我情分已斷,我去哪裏,去做什麽,都不再與你相幹。”
她門戶落鎖,揚長而去,留下陸源站在原地,回望自己生活了十幾年的朱樓,一時間摸不清頭腦。榮平本是個嬌養的小姐,撐不起門戶,所以他有把握榮平一定會向他求救,但現在事情的發展遠遠超出了他的預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