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廚娘(15)
“怎麽會這樣?怎麽會這樣!英王, 我做的菜你也吃了完全沒有問題啊。”
何香香從來都沒受過這樣的驚吓和委屈, 抱着肩膀瑟瑟發抖。看管的人給英王面子并沒有把她關押起來而是派了幾個人看着。何香香又叫道:“怎麽能只怨我呢,還有榮平也做菜了, 也應該懷疑她啊。”
“因為你做的那道刀魚絲好吃啊?陛下吃的全部都是你做的, 對第二碟子碰都沒有碰。”
何香香頓時無話可說, 她真覺得自己太倒黴了。拿了冠軍卻一不小心要把小命搭進去,果然是伴君如伴虎, 這禦膳房待着太危險了。
她還是當個自由自在的小廚娘好。
英王正要來看望何香香, 聽到這句話內心一時間仿佛有萬只野雞一起下鍋,噼裏啪啦炸成一片。他左右徘徊一會兒, 終于還是看不下何香香恐懼失措的模樣, 最終決定去跟皇帝坦白。
皇帝連續起夜了幾次,這會兒止了瀉, 情況已經穩定下來。正軟綿綿的靠在朱紅大靠枕上, 聽到英王的說辭,大吃一驚。你堂堂一個皇子摻和兩個廚子的比賽, 你不覺得丢人嗎?而且幫下人作弊,用得着這種手段?
老皇帝一貫仁慈,此刻卻不由覺得自己這個兒子是被個俏廚娘抓了胃還抓了心,弄的腦子都糊塗了。
“朕沒有什麽大礙, 那食物除了太好吃,也并沒有問題。朕只是一時興起忘了克制,傷了胃氣而已。你以為朕怎麽着了,要殺廚娘的頭, 所以趕着來承認?有好處便給何香香,出了岔子便叫榮平來擔着?”
所以皇帝之所以腹痛不是飲食事故純粹是因為吃多了?
英王此刻已不知該做何反應,原來事情竟然是這樣?那他這是——偷雞不成蝕把米!
“陛下,兒臣知錯了。”
老皇帝嘆息一聲,揮手讓他下去,随後責怪抓了何香香的人大驚小怪,讓他把人放了,并把勝利重新還給榮平,還贈予她一千金。
何香香重獲自由,也找到了主心骨。是的,有英王殿下護着我呢,即便有了點什麽小岔子,陛下也不會對我怎麽樣啊。她再次去找榮平,想讓榮平趕緊離開皇家別苑。
此時,榮平已經拿到了封賞,禦膳房的大師傅過來祝賀,特意找了空閑來問榮平:“榮老板,那雞油一煎就是橙紅色,顏色混沌,你這透亮的油液是怎麽做出來的?”
何香香走到這裏,聞言嗤的一聲笑了,“大師傅,您怎麽不打聽打聽當年我與榮老板為何有第一次比試?這榮姑娘手藝或許不賴,但為人最最刻薄小小性兒,她的秘方絕技都藏的死死的,連跟大家交流探讨都不願意,遑論直接告訴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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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香!”清楚底細的英王有點看不下去她此刻擠兌榮平的行徑,冷言阻止了她,預備寬慰榮平幾句。卻沒想到榮平輕輕拍了拍臉,恢複了精神,對大師傅道:“也不是什麽難事,就是點小竅門,把雞脂放入開水鍋中飛水,除去部分水分及異味,下鍋炙的時候,混些姜塊和蔥節,用小火煉制,出油後,再把渣去掉就行了。”
大師傅聞言殷勤謝過榮平,又詫異的看向何香香似乎好奇她剛才為何那樣講。
何香香的臉刷的紅了——依着她的記憶,榮平輸了也是撒潑耍賴的,怎麽今日這般大度了。
大師傅豎起拇指誇贊:“榮老板技藝卓絕,堪稱爐火純青,我已經很久沒見到陛下他老人家那麽開心了。”
何香香聞言皺眉道:“你這話什麽意思?我明明比她更優秀。”
英王急忙把人拉走,讓她不要再說了。
回到英王府,何香香才從英王口中得知了原委,她又氣餒,又沮喪,又尴尬又羞恥,一時間竟難以自持,一掉頭捂着臉哭了。
這下子好了,禦廚當不了了,臉面也沒有了。宮中的皇妃聽說了這件事,非常生氣,派人申饬英王。何香香也硬氣,覺得那些責備英王的話其實都是在罵自己。她當即決定脫離英王府,自己到外面開店去。
英王百般挽留,都不中用。何香香哭着說,“殿下,府裏的下人都在背後議論我,哪怕我還為您做飯,也沒有以前的體面和地位了。您還是放我走吧,我自立更生說不定更幸福。”
英王無奈,只得依從了她。在外開店,并不容易,英王托了人暗地照應,何香香又有“王府俏廚娘”的名聲,店面還是迅速走上了正軌。
榮平捧着皇帝陛下賞賜的金子回去,現在孫喜善老先生畫像前上了一柱香,随後榮香樓噼裏啪啦放鞭炮慶祝,還給夥計們發獎金,贈送上門客人每人一顆鹵蛋。
“榮老板,那何香香也開了一家店您知道嗎?還真別說,她的面條有點吃頭兒。”
榮平聞言,表示了然,她随後請人去買了一碗過來,一看就笑了,“這個面條關鍵在面的柔韌和彈性,明天我們也賣這個面。”
第二天榮香樓就推出了“最勁道面條”,面條看着并不雪白而是顏色微黃,吃起來彈牙又嚼勁兒。食客大呼有趣,榮平卻坦然爆出秘方:“就是和面時放了一些草木灰而已。”
于是,很快,全京城的面條攤都增加了混合草木灰的勁道爽滑新面條。
何香香無法在從中謀利,立即改換了另一道菜,蘸水手撕雞。
榮平得知後,笑道:“那雞就是清蒸雞,蘸水倒确實有些獨到之處,白水加了定腥去味兒的材料,配料是可以根據個人口味兒随即調整的,但總體不過花椒,大蒜,姜,小辣椒,胡椒。之所以這麽香辣過瘾,是因為裏頭加了煮熟的雞血雞肝雞腸,混合了雞湯。”
鑒于榮平現在是站在京城庖廚界頂端的所在,不少食客和小館子的眼睛都盯在她身上。于是,在她放出話後不久,京城中何處飯館都新上了蘸水手撕雞。
連續兩個月,何香香每推出一個菜準備打出招牌,榮平就會立即狙擊。一開始何香香還以為二人可以鬥個你來我往,誰知道這戰局從一開始就是一邊倒。不知何時榮平已經有了這般本事,叫她只能疲于招架……她一直以為榮平即便進步了也最多跟自己不相上下。
何香香暗暗咬牙,又推出新特色,每個人吃了的人都叫好,新穎別致,京城中無人見過。瞧着是一盤米飯,現在卻是黑色,但是毫無污濁之感,反而色如墨玉,晶瑩油潤,上面撒落些許白糖,猶如墨硯落雪,入口香糯,回甘無窮,深受文人雅士喜愛。
榮平聽說此事,倒沒多意外,第二天榮香樓就出了這道主食。
“這個飯是用黑飯草煮的,黑飯草就是南燭木,也叫青精。采了它的枝葉,搗出汁水,把上好白糯米放進去浸泡,随後再蒸。蒸多了吃不完,還能曝幹。曬幹以後的飯會變硬,顏色蛻變成墨綠色,下次再吃,用滾水,一煮一滾,就成了。”
“唉,老板,您還別說,這何香香到底出身王府,見過些世面這樣花哨的飯都能做出來。”
榮平聽了卻一下子笑出來,“什麽呀,拿出這種飯只能說明何已經支持不下去了。剛才我也說了這道飯一次做好,後來再吃就非常簡單,非常的方便。何香香之所以會這麽幹,是因為她已經拿不出可以撐場面的硬菜,只能取巧。而且很有可能已經招不來夥計,事事都要自己親力親為,因此只能選這個打頭陣,因為這個飯點破了其實格外的簡單,它對開店人來說最大優點就是多快好省。”
榮平沒有說錯,在她又一次叫破青精飯的奧秘後,何香香終于忍不住了,親自來找榮平說理。
“榮老板,大路朝天各走一邊,你開你的酒樓,我開我的飯館,你非要跟我過不去嗎?”
榮平一臉詫異,悠哉悠哉的道:“何老板這話從何說起,我從來都沒有跟您過不去呀。”
何香香氣得瞪大了眼睛:“你怎麽做了不敢認啊,那你為什麽每次都要把我做菜的秘方告訴所有人?”
榮平光明磊落的道:“因為我學習了您何廚娘光風霁月海納百川的偉大胸襟啊,有好東西就要拿出來分享,要跟大家交流,這不是您教我的嗎?”
何香香頓時愣在那裏說不出話來,半晌後像被棍子抽了一樣,木着臉直停停的往外走。京城繁華地,各種小店本就多如過江之鲫魚,如果拿不出有特色或者上檔次的東西,跟本立不穩腳跟。何香香連着幾個月沒有折騰出名堂,無奈之下終于又在英王的寬慰中,欲拒還迎的回到了王府。
後來聽說她在王府着了迷似的研制新的菜肴,耗費了成車的熊掌,駝峰……以至于英王也被禦史彈劾奢靡。如今皇朝行事江河日下,時不時就爆發民亂,皇帝考慮到上有所好,下必效焉,英王過于愛吃,與民不合,竟然不考慮讓英王繼位。再後來聽說何香香成了英王的侍妾,英王妃很不喜歡她……
榮香樓的生意越來越好,人氣越來越旺,榮平再也沒有關注過她的消息。
榮平做了一個夢,夢裏的她比試輸給何香香後,哭着求陸源不要走,陸源懼于人言,依舊完成了與她的婚約,只是從來不跟她說話,也不碰她,把她當擺設,從來不着家,她婚後不到一年就郁郁而終,而那時,英王的側妃何香香生下了他的頭個兒子……
榮平在夢裏看着這個世界,卻有點不真實的感受,仿佛自己是個過客,雖然參與但終不歸屬。她信步閑走,卻來到一個奇怪去處,霞光萬丈,瑞氣千條,一道明麗的身影,在光暈中出現,輕輕撫上了她的頭。榮平輕輕閉上眼,嘴角微微翹起:“林缈,你的力量仿佛強大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