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廚娘(14)
英王是要為何香香助陣的, 可要一個饕餮客在美食面前撒謊, 也着實為難他了。
皇帝抹了抹唇先開了口:“你在這八寶豆腐裏頭放了別的料?”
榮平笑道:“是雞油和雞茸。”
何香香心裏咯噔一下,忙問:“你放了雞油和雞肉?”
“不, 不是雞肉是豬肉。所謂雞茸是建瓯地方特色菜, 用豬肉漿子和豬肚絲做的, 因為雪白透亮柔軟細膩,如同小雞的茸毛, 所以叫雞茸。爽滑柔韌, 作為配菜最能增加趣味。”
英王終于開了口,何香香聞言, 心中暗道榮平在外面奔波幾年, 果然長了些見識,原來她剁豬肉漿是為了**茸, 倒難為她能想着放到八寶豆腐裏。
兩盤八寶豆腐單獨看似乎都非常漂亮, 但放在一起便有了區別,因為榮平在自己的八寶豆腐上刷了一層雞油, 所以看上去更加瑩潤透亮有光澤,吃起來的口感也更加鮮香。
“陛下,我不服,說好了做八寶豆腐榮平卻私藏了巧料, 這樣根本比不出廚藝的高下!”
何香香沒料到自己會如此敗下陣來,急的臉都紅了。
榮平詫異的看着她,疑惑的想這個看着白白淨淨的姑娘,竟然有這麽厚的臉皮, 她當年在獅子頭裏放了荸荠贏過我的時候,怎麽沒說那是用了巧料所以不算數呢?
皇帝內心是有點偏向何香香的,想着如果兩人差不多的話,就幹脆讓何香香贏了,但此情此景卻讓他期待榮平的下一道菜,随即命令二人再比一次。
榮平拱手:“尊陛下命令。”
英王不由得看向榮平,曾記得當年在長街上她跟何香香比試輸了,可是要暈倒耍賴的,現在明明是她贏了,要是讓她再比,她竟然答應的這麽爽快?難道自己一直誤會她了?
榮平對上了英王的視線,無所謂的道:“比就比嘛,随時可以,我都沒在怕的。”
榮平氣定神閑的态度再次刺激到了何香香,她紅着臉道:“第一次的題目由你出了,那我們比賽的第二道題就由我來定如何?”
榮平想了一想,也沒有什麽不可以。在兩人第一關較量中,她便已發現自己的刀工,火候,經驗包括機變,全都不輸于何香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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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香香提出的第二關要比的菜是刀魚。淮揚菜善為河湖鮮,榮平說自己師承孫喜善,但她目前在京城打出名氣,引得滿城翹望的菜都是做的牛,雞,鴨,豬,單單沒有魚。
何香香有理由懷疑做魚是榮平的短板,她這次就要攻擊她的短處。
榮平聞言果然有些遲疑:“刀魚春季最合适食用,這個時候怕是沒有好刀魚。”
何香香聞言,眼睛一亮,榮平在回避這個題目!這果然是她的短板,于是趕忙道:“這裏可是皇宮,什麽好東西沒有。你只說你敢不敢吧。”
“這有什麽不敢的。”榮平依舊很坦然。
但何香香只當她在虛張聲勢。
禦膳房的雜役果然迅速送來了刀魚,還修長白淨特別漂亮。刀魚的肉質直接關涉着菜品的等級,榮平也不客氣,對方剛把魚盆放穩她就從中撈出了自己看好的一條。何香香不甘示弱,同樣揀出一條好魚開始加工。
刀魚味道鮮美,但是刺多,吃起來不好盡興,而且很容易卡到。為了更好的享用這道佳肴,可以選擇直接把肉剔除幹淨,做成到魚絲,清爽,透亮,幹淨,再也不用擔心暗藏的魚刺機關,吃起來口口過瘾,當真是無上享受。
何香香這次不再求快,她小心翼翼的處理着刀魚肉,生恐一個不慎落了根小刺尖,到時候卡住了那位嬌貴的喉嚨,那可是殺頭的重罪。
榮平的動作倒是跟方才看起來沒有什麽差別,依舊那麽快捷,但快裏卻透着沉穩,刀魚肉如霜花一般被她一層刮了下來,剁成細茸,最後彙成小小的一堆。
魚肉此刻并不是顏色最佳的時候,榮平拿了個雞蛋把雞蛋清加進去,不斷攪拌讓它上勁兒。等到魚肉晶瑩剔透如玉似雪,榮平才停下手,此刻冬菇已經被水發漲起,一朵朵圓潤可愛,綠葉菜脆生生水靈靈招人喜歡,火腿黃酒豬油等配料盡數羅列好,榮平已上鍋準備開做了。
她鍋裏倒上了極厚一層油,瞧着竟然不是要炒,而是要炸。
何香香看了她一眼,心道淮揚菜的刀魚絲素來都是清炒,油放多了容易糊口,魚肉本身的鮮美就破壞了。活魚清蒸,剛死爆炒,死久了炸釀這是常識,犯了這錯,鮮魚都不鮮了。她輕輕勾了勾唇角,下手愈發穩重小心,先聲奪人不行,那我便後來居上。
榮平仔仔細細盯着油鍋,伸出手去在油鍋的上方試驗溫度,待感覺到了,立即睜眼,把牛皮紙卷成漏鬥,魚茸往裏頭一倒,掌心用力,對着油鍋把魚茸往外擠。
白生生的魚茸如剛出洞的細小幼龍流暢的進入溫熱的油鍋,随着榮平手勢的一動,一道道細長的銀絲在油鍋裏鋪陳開。
這是當年她和孫喜善老師傅閑暇時,一起試驗過的。把刀魚絲放到很溫的油鍋裏炸過,味道和色澤都要比清炒更好——當然,這個“很溫的油”到底是多溫,并沒有準确的數字,也無法測量,全憑個人的經驗和敏感性。
而這一次,榮平發揮的非常完美!
英文站在禦膳房的門外,面上雲淡風輕,心裏卻有些焦急,時不時的回頭看門口的動靜。了解二人關系的人都知道他在等何香香的菜出鍋,然而英王自己心裏知道他現在更期待榮平的表現。
就在這時咔咔的木屐聲再次響起,他一回頭就看到了榮平手裏端着的菜品,朱紅托盤裏,放着圓形彩繪碟子,刀魚絲雪白如同米粉,光亮好似綢緞,然而其香味色澤又哪裏是米粉綢緞可比的?少年撒着着菜蔬切成的青紅絲,映襯之下,更顯清新。
因為皇帝年紀大了,不耐疲勞,等待二人做菜的時候覺得累了,便到了室內的暖閣歪着,做好了菜,由外面的親随太監用銀筷子試吃之後再送進去。
英王牢牢的盯着那試吃的太監,在他放下筷子的一瞬間立即接了過來。當然,此刻他是不能動筷的,得讓皇帝來吃才行,他要賞給誰吃的,那叫恩典。
就在這時,何香香也從後面急急的追了出來——原來年邁之人胃口不好,她擔心皇帝先吃榮平菜吃飽了,再嘗她的就不覺得香了。所以還是決定不在上菜上出什麽幺蛾子,一起送上去,對比出效果!
她把自己的菜得意的送到了試吃太監跟前的托盤上。
英王眉心卻微微皺了起來,他認真看着榮平的菜琢磨了一會兒,又看看何香香的菜,心裏做了評估,一瞬間腦海裏産生了無數個念頭——雖然從外表看兩道菜差別不大,但是榮平那一碟顯然要更光潤一些,而且多年對美食的敏感度和飲食經驗都告訴他,榮平這道菜似乎比何香香那道嗅起來香氣四溢的味道會更好。
刀魚這個季節已經不是最鮮美的了,□□平的做法卻将它的味道激發到了極致。
英王想起了何香香進宮的原由,想起了二人之間的感情和未來……罷了罷了這次勝利對香香和他來講實在過于重要。而榮平就是外面酒樓的老板,即便輸給“禦廚”也不是什麽丢人的事情,以後自己多多關照她的生意便是了。這樣想着英王示意捧菜的太監:“哎呀,公公,你的鞋帶開了。”
然後趁着他低頭的一瞬間,迅速把兩個碗碟交換了位置。
禦膳房的器皿都是同樣的規制。托盤和碗碟都一模一樣,誰都看不出來有什麽變化,然而何香香的名簽前面已經變成了榮平的菜,榮平名簽前的菜卻已經成了何香香的。
菜品被送進去,兩人站在門外等待結果,交集忐忑的心情不亞于等待科舉放榜的學生。
何香香看了榮平一眼,“你在外面酒樓開的好好的,為什麽要進宮?是不是想踩着我上位,給自己再造一波聲勢?”
榮平抱胸靠柱,展眸望天:“有實力有本事才造的起聲勢,我就是看不慣有人虛張聲勢。”
“你說誰虛張聲勢……”
“誰接話就說誰,你不僅虛張聲勢還虛假宣傳,你見過孫喜善老師傅嗎?就敢自稱他的傳人,還青出于藍了?”
何香香被踩到痛腳,當即緘默,心裏卻道這本就是死無對證的事兒,誰贏了誰說的就是真的。
就在這時,屋裏一個小太監來報:“陛下說了,何香香姑娘勝,她的刀魚絲更爽滑柔韌有彈性。”
何香香瞬間激動的跳了起來,忘情的撲進了英王懷裏。
榮平的驚訝的站在原地,是嗎?這樣啊,不會吧?
且不說有菜譜也不一定百分百的發揮出一道菜的魅力,便是她何香香真的完全複原了孫喜善的清炒刀魚絲,那我用的還是改良版呢,沒道理輸啊……
榮平疑惑的探頭詢問細節,英王卻不忍看她迷惑無辜的表情,微微偏過了頭,示意何香香站好。
何香香這才意識到自己失态了,不好意思的吐了吐舌頭,臉上的笑容擋都擋不住。
如今天色已晚,兩人都在皇家別苑休息,榮平哪裏睡的着,對着燈冥思苦想。
“呦,還琢磨什麽呢?不死心是不是?幾年前你就輸給我,今天仍不例外。技不如人,就得低頭彎腰。”
清楚底細的英王對此刻趾高氣揚開嘲諷的她感到臉紅,急忙拉住了她讓她不要再說了。
勝利時刻最适合增進感情,何香香興奮的跟英王一起月下賞花——結果,花賞一半就出了岔子,“你做的刀魚絲有問題,陛下現在腹痛如絞,來人,給我拿下。”
何香香頓時懵圈,英王愣在原地,表情相當微妙。
作者有話要說: 三章是極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