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白月光2

《姽婳辭》是一首長篇敘事詩, 講述的是某皇朝護國長公主的故事。該公主自幼秀異, 細小處能嗔莺斥燕,關鍵時能召将飛符。退婚另嫁招來一片非議, 扶弟登基又立下赫赫之功, 而後大膽啓用新人鏟除權臣, 為維護帝業鞠躬盡瘁。通篇采用先抑後仰的手法,展示了公主頗具傳奇色彩的一生。

榮平看到詩的一瞬間, 就覺得熟悉, 仿佛自己就是那個公主,做過那些事, 見過那些人一般。

“這首詩是誰寫的?”

榮夫人的神色有些不自然:“什麽誰寫的, 當然是你寫的,不過林缈給你破了題又參與讨論罷了。”

林缈是她祖父的關門弟子, 瞧着倨傲冷淡, 但行事灑脫,對榮平争“才女”名頭的事, 只當是哄小女孩兒玩耍,因此對她的要求很少拒絕。這《姽婳辭》的故事,就是他寫的,榮平當日一見就愛上了, 便向林缈讨要,林缈志在政務,素來不以閑散詩詞為業,更不圖用這個獲名盈利, 當即就給了她。

給了我便算是我的嗎?榮平又細細看了兩遍,沉默了半晌,重新研磨鋪紙,沉吟徘徊,良久琢磨,最後端坐于椅子前,對該詩進行了大刀闊斧的修改。

改完以後,重新謄寫,一份送給了林缈,一份送去了松浪軒。

松浪軒的主事正悠閑的摸着胡須品茶,心裏打着自己的小算盤。他幾日前就收到了東昌伯府三小姐蘇萱的詩詞《姽婳曲》,讀完以後,只覺得辭情并茂,文采斑斓,故事曲折離奇,人物新穎獨特。

寫的好,實在是好,不僅好,而且奇!他有預感,這首詩一旦問世,絕對能引起轟動,而松浪軒必然人氣大漲,不在局限于文人淑女舞文弄墨,還将走入朝堂民間。

只是作者蘇萱名不見經傳,在文人雅士圈也沒什麽影響力,她嶄露頭角是從牡丹花會上書法勝過榮平開始的——這麽一想,松浪軒主事立即冒出一個念頭,榮平已經得到好幾屆詩歌魁首,這次若形成雙姝鬥豔的局勢,勢必吸引大衆眼球,蘇萱也可一炮打響,成為松浪軒新的頂梁柱,豈不妙哉?

于是他立即下帖子給告了病假的榮平,請她積極參賽。他一點都不擔心榮平會拒絕,松浪軒一系列活動是當朝酷愛風雅的長慶王攢的頭,帖子一下沒有人會不給面子,更何況宰輔家這位才女本就頗為争強好勝,最愛做的事就是“立展才華,将衆人壓倒”。

果然,榮府的泥金花箋過了兩天就送到了。主事趕忙接過來,結果拆封一看,就傻了眼。“怎麽又是一首姽婳詩?連人物和故事走向都一樣。”

再仔細一看,又不大一樣,蘇萱的詩作側重于客觀展示和講述,是局外人在評述她人的故事,而榮平的行文卻是以人物為主體,加上了人物的性格轉換,描述了其心路歷程,寫的極為真實自然,倒仿佛她就是那個公主一樣。

“現在怎麽辦?把兩首詩都張貼出去嗎?”

主事在兩首詩中猶豫良久,最終還是決定采用了榮平的。因為感受是騙不了人的,他看完蘇萱的詩,覺得有趣,想鼓掌叫好,但讀了榮平的詩卻回味良久,深受觸動,仿佛眼前真有那麽一個公主的形象,可敬可嘆可恨又可羨。

況且榮平本就聲名在外,這煌煌長詩倒與她的目前的聲望地位極為相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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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事預料的不錯,這一首詩剛剛懸挂出來,就引來一片喝彩,大家紛紛吟詠唱和,三天便火爆全城,人人傳抄,各個議論。

“真不愧是榮大小姐,這樣新奇精妙的詩文是如何寫出來的?怕不是夢中有神仙送來七色筆。”

蘇萱聽到消息,一撇嘴微微冷笑:這松浪軒果然是專門吹捧榮平的地方。她先送去的姽婳詩,主事卻閉口不提,非等到榮平送去才發出來。幸好她早有準備,直接把詩投給了長慶王。長慶王一見就拍案叫絕,還要請她喝茶呢。

蘇萱帶了禮物,還特意換了一身清新俊逸的豆綠衣裙奔赴長慶王府。一見長慶王,就換了一副抑郁而又不安的面容。

“王爺,你要為小女做主啊。我送去的姽婳詩,松浪軒置之不理,現在卻挂在榮平的名頭下問世了。”

“有這等事?”

長慶王素來自許正直,當即怒了,帶着蘇萱去松浪軒一探究竟。松浪軒門庭若市,人來人往,當空懸挂着一個巨形條幅,遠遠望去那條幅上《姽婳辭》三個字如同鬥大,筆力逎勁,奪人眼目。

“王爺,您看,若不是我事先把這首詞送給了您和幾位老先生,如今榮平堂而皇之搶占名目,據為己有,我又如何為自己張目呢。”

長慶王聞言,果然面顯怒色。

蘇萱趁機道:“這松浪軒主事是王爺您聘任的,為了榮平,竟然敢張冠李戴,說不定他以前吞沒了不少好詩文呢。”

她說的都是上輩子查出來的貓膩。榮平為了保全自己才女之名,借助松浪軒不知搞了多少移花接木的事。現在她不會再讓榮平攪風攪雨,而是要盡早讓真相大白于人前。

長慶王腳步很快,走近前了,卻不由得噫了一聲,緊接着就昂着頭站住了腳。這懸挂的根本不是蘇萱呈送的詩,細心看,完全兩樣嘛。

标題用的鬥大魏碑體,正文部分用的方方正正的小楷,走近了才能看清,字跡秀雅舒展,宛若仕女簪花,正是榮平常用的筆體。

“……你确定這是你的那一首?”

長慶王再看蘇萱,神色變得有些古怪。

蘇萱的臉刷的脹的通紅,再看空中高挂的詩,眼中的驚愕藏都藏不住。怎麽會這樣?榮平修改了姽婳詩?不,她哪有這個本事。上輩子為了鬥敗榮平,她絞盡心力,因此對這位老對手甚為了解?她固然有才,也不過小才,填個小令已是極限,哪裏有本事做這樣富麗的長詩?而且還舊詩翻新寫出花樣來了。

長慶王仰頭看着那詩,口中啧啧稱奇,一邊看一邊不住贊嘆,最後脖子酸痛的無法支撐,這才不得不作罷。

“好啊,寫得好!”長慶王撫掌贊嘆:“文辭富贍,氣韻縱橫,一個行事有主張,胸中有溝壑的公主形象躍然紙上。”

蘇萱頓時急了:“可是王爺,姽婳詩明明是我先寫的,這您知道的。我把詩送給您的時間是初八,而榮平呈送松浪軒的時間是廿三,比我晚了半個月呢。”

“你那個詩确實不錯,讀完後就讓人感慨那離奇曲折的故事,但榮平的詩讀完後卻叫人看到了詩中人。你的詩是好,榮平的詩是魅力,你明白了嗎?”

蘇萱啞然。長慶王不擅作卻擅評,松浪軒的詩集由他評論出版,無人不服。連他都誇這首好,那榮平自然又贏了。

奇怪,榮平為什麽忽然改了詩,以至于逃出她準備好的陷阱呢?難道她也重生了?不,不可能,這是我一個人的機緣。

蘇萱激靈靈打了個寒顫,把這個想法驅逐出腦海。

是她大意了,自以為重生就勝券在握。

蘇萱認清狀況,立即重整旗鼓,繼續發揮。于是《姽婳辭》大熱的形勢下,忽然出現了另外一道聲音,說姽婳公主的故事本就是東昌伯府蘇萱小姐的創意,蘇小姐創設了這個人物,并将人物的一生安排明白。結果榮姑娘橫插一杠,奪走了她的人物和故事,還寫成了詩大出風頭。

蘇萱準備的非常齊全,事先接到她分送的《姽婳曲》的人都站了出來,為她作證。

“你看,這是寄給我的,下面還有創作日期呢。”

“查遍古籍孤本,都不見姽婳公主的出處,明顯是蘇小姐自出機杼!”

“榮平怎麽寫出成長經歷一模一樣的公主?即便不是剽竊也是看了蘇姑娘的文章受了啓發。除非你想說你的腦袋長的跟蘇姑娘一樣!”

“榮平寫字還敗給了蘇姑娘呢,什麽才女,我看盛名之下其實難符。”

“她這也算仗勢欺人了!打量蘇姑娘不混這個圈兒,就仗着自己名氣大為所欲為。”

……

榮平初開始不做理會,漸漸的,流言越來越兇猛了,仿佛有人推波助瀾似得,一丈高過一丈。後來連她哥哥和父親都遭人指點了。文人最為注重清譽,她哥哥榮曲脾氣暴躁些,一出了學堂就跑來找榮平。

“你個蠢丫頭,你看你惹下的禍事?還是爹爹說的對,一開始就不該讓你讀書識字,認了幾個字在肚子裏就被捧的不知道天高地厚了!你有多大斤兩,我不清楚?以後不許你再抛頭露面拔尖要強。”

榮平劈頭挨了一頓怼,剛要反駁幾句,榮夫人子聞聲走了出來。“你滿口胡說些什麽,什麽叫“你有多大斤兩”?你看看你妹妹寫的字,再看看你的字!妹妹練字練的胳膊都腫了,你也不說表揚幾句,張口就亂罵。”

榮曲低頭一看,桌案上擺着的條幅,筆走龍蛇,端正逎勁,竟然是士子必修的館閣體,而且間架從容結構完美,俨然上乘之作。

“平兒就是有才學,那詩分明是平兒自己在屋子裏悶了一下午寫出來的。你這當哥哥聽了外人說妹妹,不替妹妹争辯,怎麽反倒怪起自家人來?”

榮曲頓時啞然,他秉性剛直,看不上母親和妹妹“求名謀嫁”的行為,但若妹妹真有才學,那自然是另外一番光景了。

榮平看他終于冷靜下來,便道:“那姽婳公主的故事真要尋根究底,是林缈的。只是林缈本人并不在意,我也犯不着跟她計較。蘇萱是什麽角色?我又是什麽形象?我若理會她,她便更得意,由她上蹿下跳去吧。”

榮曲聞言,詫異的看着妹妹。這個妹妹到底成熟多了,她以往最為在乎浮名,誰說她一個不好,就要跟人争上好幾個回合,現在這樣沉着大氣,倒真是靜下心來下苦工的态勢。

真好!

但是榮平不理會,他卻不會不理會,當他妹妹好欺負的嗎?一盆盆髒水往榮家頭上潑。

榮曲暗暗握緊了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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