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雛菊的花語(二合一

在剛開始電閃雷鳴的時候, 周末回別墅休息的夏倬就擔心在外面拍節目的夏殊會不會淋了雨。他幾個電話打過去,夏殊都沒有接, 不過夏倬也沒有過度擔心, 因為錄制節目通常都會要求電話靜音,錄完了也忘記調回來, 夏殊也不止一次幹這種事情了。

他老老實實坐在客廳看電視, 看了一會兒去廚房切了塊姜,又在冰箱裏拿了瓶可樂,給夏殊煮了個姜絲可樂驅寒。廚房裏飄出煮可樂的味道, 杜三思恰好拿着一本子花名冊從夏長庚的屋子裏出來,問道:“做什麽呢?”

“姜絲可樂。”夏倬關了火, 說道:“外面下雨了, 你要不別走了, 今晚就從樓上睡吧。我幫你把你以前的屋子打掃一下。”

杜三思是來找師父說下半年商演的事的。有幾個師弟有了獨當一面的能力,他想着和師父彙報一下, 下半年安排他們到專場助演, 先鍛煉一下能力。

“嗯, 外面雨下得确實不小。”杜三思看了看黑乎乎的夜空, 給自己倒了杯水,聽着雨聲嘈雜:“好久都沒回來睡了。”

“還是小時候好呀。”夏倬感嘆道:“小時候你和藺哥都住這,晚上我和我姐坐院裏聽你倆背貫口,看星星。我那時候不懂事,跟你吵架,你不理我, 我姐和藺哥一起揍我。”

杜三思笑了一聲,想起小時候的事,也覺得很溫馨:“現在過年的時候我倆不是也回來住一個星期嗎?”

“等你和藺哥都成家立業了,以後聚在一起的時間就更少喽。”

杜三思拍了拍夏倬的頭:“我上次跟你說的那話并不是在開玩笑...”

他兩個人正在廚房裏閑聊,就聽到門被推開的聲音,夏倬忙跑出去小聲喊道:“怎麽又忘關靜音了!沒淋到吧!”

卻看到昏黃的燈光下,夏殊全身都濕透了,頭發一股一股垂到臉上,嘴唇發白雙眼無神,踉踉跄跄走了進來,把同樣濕透了的包扔到地毯上。

夏倬看呆了,等他反應過來,杜三思先他一步走到夏殊身邊,攙起了她的胳膊。

“小倬拿毛巾過來。”杜三思的衣服也被靠濕了,但他毫不在意:“我帶她去二樓,師父血壓有點高先睡下了,別驚動師父。”

“哦,好。”夏倬這才回過神來。

“我沒事。”夏殊推開扶着她的杜三思:“我去洗個澡換個衣服,讓我自己待一會。”

她跌跌撞撞向浴室走,杜三思和夏倬才看到她的腳裸凍得有些發白,唯獨有一圈紅紅的印記,隐隐有些血色。随着浴室門被關上,杜三思只覺得自己的右眼皮跳得厲害,跳得他心煩氣躁:“你姐今天這是幹什麽去了?”

“和穆哥在一起拍綜藝,今天最後一期。”夏倬盯着浴室看了一會兒,去廚房舀了一碗姜湯。他回到客廳裏,看到杜三思望着浴室的門動也不動,嘴角下垂着。夏倬經過杜三思的身邊,聽到他冷哼一聲,喃喃自語道:“虧她還是個成年人,還能幹出淋雨這事。”

夏倬縮着脖子沒說話,把姜湯放在桌子上,拿起夏殊的包,找到包裏的手機。夏殊的密碼是她自己的生日,他很輕松把密碼解開,果然他姐忘記解除靜音模式,三十多個未接來電,全都是備注為“媽寶男”的號碼打過來的。

這是?吵架了?夏倬一頭霧水。

吵架也不能淋雨啊。

夏倬搖搖頭,想給穆易棱回個電話,手中的手機卻突然被杜三思抽走了。杜三思的目光落在那三十多個未接來電上,眸子裏看不出喜怒,只道:“你要給他回電話?”

“嗯?”夏倬無辜地看着面前的杜三思。

“他讓夏夏自己淋着雨走回來,你姐都不理他,你理他幹什麽?”杜三思把夏殊的手機遞回給夏倬:“我上次跟你說的話,你還記得嗎?”

夏倬張了張嘴,想不出反駁的話,靜默了一會兒,說道:“你要是想和我姐說什麽,你就和她說,我不參與就是了。論關系,自然是我們近,但一切都要我姐認可才行,不是嗎?”從來都溫和讨巧的目光,難得露出了一絲鋒利。

他敬重杜三思,懂事了以後就從未和杜三思頂過嘴,平日裏在師兄弟面前也慫得出奇。他不争不搶不較真,但也絕不是什麽小鹌鹑。

“你看她這是認可嗎?!”杜三思反問。

浴室的水流聲停止了,夏殊換了身幹爽的衣服走了出來,不看客廳裏站着對峙的兩個人,扶着樓梯把手一步步向樓上走去。

她走得很慢,在上到最後一節樓梯的時候,突然被絆了一下,然後膝蓋重重磕到了地板上。

才還在僵持着的兩個人什麽都顧不上了,一起急匆匆跑到樓上去扶她。杜三思的手背觸碰到夏殊的額頭,才發現夏殊的額頭燙得可怕,他忙對夏倬說道:“小倬,你姐發燒了,我送她回房間,你去拿藥和體溫計,帶熱水上來。”

“好。”

“哎,”杜三思又說道:“別驚到師父。”

夏倬覺得杜三思比自己更像他爹的親兒子。他點了點頭,跑下去拿藥箱和水,再跑上來,推開夏殊卧室的門,就看到夏殊已經被塞到柔軟的被子裏。被子裹好了,杜三思蹲在床邊。夏倬把藥箱遞給杜三思,杜三思拿出兩個創可貼,掀開被子的一角,把創可貼貼到了夏殊磨破的腳腕上,認真的樣子就像是在修複一件瓷器。

夏倬站着一旁,看着他把夏殊的被子再次窩好,蹲在地上找藥,本來堅定的心再次動搖了。他想,好像這樣子也不錯,他哥和他姐從小就住在這棟房子裏,以後也哪都不去,這棟房子既不太冷清也不太熱鬧。每當夏夜月色也很好,院子裏有背貫口的人,也有吃着糕點看熱鬧的人,那樣最開心的恐怕還要是他爹吧。

他這麽想着幾乎癡了,被自己的手機鈴聲驚醒,拿起來一看,是穆易棱打來的。

夏倬的手指在接聽鍵上猶豫了一下,聽到杜三思喚他:“小倬,你說了不參與的。”杜三思明明目光都沒從夏殊身上挪開,只聽到鈴聲就篤定是誰。夏倬咬咬牙,按下靜音,心裏對穆哥說了三四次抱歉,把手機放到了一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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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還在下,穆易棱坐在駕駛座上,機械地一遍一遍撥着電話。忙音聲和雨聲混為一體,坐在副駕駛的焦恩看他這個樣子,用手擋住了穆易棱的手機屏幕:“哥,你別打了。”

焦恩認識穆易棱十多年,很少看穆易棱有慌張的神情,他似乎一直都穩重淡然,把一切都掌握在手裏才安心。焦恩沒想過有朝一日能看到他無助地拿着手機就像個孩子。

穆易棱撥開焦恩的手,再次撥通號碼。

“是誤會總歸能解釋得清的呀!她還要回劇組,你可以去劇組找她,她遲早要去公司,你也可以去公司找她!哥你真的不用這樣,我們回去吧。”焦恩有些心疼他的舊友。

“你先回去。”穆易棱冷靜片刻,又拉住了焦恩:“等等,她家。她的師兄弟們應該知道她家在哪。”

焦恩跟不上他的思路,只見穆易棱從手機中找出杜三思的號碼,看了片刻,緩緩吐出一口氣,又把手機的光亮按滅了。

他擰動鑰匙,打開車燈,看了一眼時間一腳油門下去,直奔最近的長庚社劇場。

“慢點!下雨地滑!”焦恩把自己的安全帶系好,吼道:“你清醒點!”

穆易棱踩着油門的腳松了松,終于冷靜了一點。二人直奔曉月劇場,正趕上了最晚場散場。有傘的觀衆打着傘從劇場走出來,沒帶傘的則在劇場門口打電話找人來接。穆易棱拉下手剎打開車門,匆匆忙忙就向裏面沖。

“哎,這位先生,不好意思,我們散場了。”劇場送客的經理把他一把攔下。

“我東西落裏面了。”穆易棱目光炯炯。

“哦,哦...”劇場經理一愣,穆易棱已經跑了進去jsg。

他從桌椅間闖過去,在收拾東西的服務生的驚呼聲中一個鹞子翻身跳到臺上,拉着臺子上正在收拾觀衆留下來禮物的相聲演員。

他自從知道夏殊的身份後,特意了解了一下相聲,知道現在正在臺上收拾東西肯定不是輩分高的:“你們隊長呢?”

收拾禮物的小夥子看他有點眼熟,還沒反應過來,就在他的注視中下意識答道:“後臺呢。”

穆易棱撩起簾子直奔後臺,又抓了一個正在收拾道具的:“你們隊長呢?”

收拾道具的小夥子指了指正在角落裏喝水的略微年長的男人,男人也注意到了這裏的騷亂,迎了上來。他前一陣還在師父身邊和師兄弟們一起看過情侶公寓的第三期,是認識穆易棱的,忙說道:“您好,這是?”

在車裏慌亂無比的穆易棱到了劇場裏看不出有一點着急,他沉心靜氣道:“您好,我是夏殊的男朋友。”

“我知道,我知道。”男人笑道:“電視裏看過。”

“是這樣的,”穆易棱露出一個微笑回應:“我有着急的事情和夏夏說,但是她電話打不通,剛好路過這裏,就想着來問問她家的地址,我直接去找她。”

男人想了半晌,總覺得有哪裏奇怪,但又說不出。他猶豫着說出師父家的地址和夏殊自己租的房子的地址,等穆易棱走了,忙給夏倬打電話。他把這事和夏倬說了,夏倬半天沒說話,只說自己知道了,讓他放心,沒什麽大事。

夏倬挂掉電話,當着杜三思的面給穆易棱回撥過去,電話被秒接起,夏倬有些于心不忍,但還是說道:“穆哥,我姐發燒了,睡下了,你別來了,有什麽事改天再說吧。”

電話那邊,穆易棱聲音平淡地回了個好字。

夏倬嘆了口氣,毫無睡意,拉了個凳子坐在夏殊身邊,左手拿着電子體溫槍,右手拉着夏殊的手,就像小時候夏殊哄他一樣,在夏殊表情痛苦的時候輕輕搓着她右手的拇指:“已經吃藥了,藥勁上來退燒了就好了。”随着他反複重複着一句話,夏殊真的安穩了許多。

他不肯走,杜三思也不肯走。

藥效上來已經過了午夜,夏殊斷斷續續睡了一會兒,燒也退了,不再感覺身上發冷,但覺得口渴難忍,□□了一聲喊了一聲水,就感覺到燈瞬間被點亮,有些刺眼。

杜三思從屋子裏的小沙發上站起來,倒了一杯水送到她嘴邊,他沒什麽精神,眼睛半睜着,身上的衣服也皺得亂七八糟。

夏殊恍惚想起發生了什麽,一偏頭看到了不知道什麽時候坐到了地毯上,趴在床邊已經睡着了的夏倬。夏倬吧唧了兩下嘴,因為燈的亮起也醒了,迷迷糊糊地看着夏殊,舉起了體溫槍“滴”了一聲。

夏殊拿着玻璃杯喝了一口水,感覺到喉嚨濕潤了舒服了不少。她感覺到一只手覆在了她的額頭上,杜三思眼裏晦明不定,說不清什麽情緒,他垂眼說道:“終于不燒了,怎麽不打傘呢?”

夏殊不想繼續這個話題,扯了扯被子,感覺還是有點頭暈。

“他惹你生氣了”杜三思偏要問下去。

“我不想說這個。”夏殊握着玻璃杯的手收緊,指尖因為用力有些發白。

“那我去給你讨個公道。”杜三思起身要走,卻被夏殊沒握杯子那只手死死拉住。

“我不需要!”夏殊倔強道,她扯了扯杜三思的衣袖:“哥,我嘴苦,給我拿塊糖。”

杜三思聽她這一聲哥,只覺得全身都沒有力氣了,他從來都沒這麽迫切想告訴夏殊,他想要的從來都不是這個稱呼。但看着夏殊蒼白的臉,他又覺得無從開口,無法訴說。

他接過杯子,把杯子放回到桌子上,悶聲出去給她尋糖。

夏殊伸手揉了揉還趴在她旁邊的夏倬的頭發:“我沒事了,你起來回你屋子床上睡去吧。”

夏倬搖了搖頭。

“幾點了?雨還下嗎?”夏殊問道。

夏倬眯着眼睛看了一眼腕上的手表:“兩點了。”他站起身,走到窗戶邊上把窗簾掀開一角,本來想看看雨還是否下着,卻看到了馬路上停着一輛黑色的車。車沒有熄火,打着大燈,似乎在告訴誰——人就在車裏,哪也沒去。

“兩點了。”他又重複了一遍時間,看着馬路上的積水,映照着月光,終究于心不忍,回到床邊拉住了夏殊的手。

房間裏很靜谧,落根針都聽得見。夏殊靠在床頭,見他看完了窗外也沒回答,又問道:“雨還在下嗎?”

夏倬心中無限掙紮,他咬着牙,想告訴她雨還在下,但說出來的卻是:“姐,穆哥一直在外面等你呢。”

“他等我幹什麽!”夏殊鼻子一酸,全身酸痛。

“不知道。”夏倬想,他問心無愧了。

他看着夏殊臉上的表情變了幾次,最後留在決絕上。她揉了揉眼睛,伸手拉開被子,沖到卧室門口,正撞上了回來的杜三思。

“你去哪?”杜三思問道。

“哥,他在樓下,我得去找他問明白。”夏殊指着窗外。

“我不是你哥,我是杜三思。”杜三思站在門口紋絲不動,他目光裏多了一絲懇求:“如果我不想你去呢?”

夏殊搖了搖頭:“沒事的哥,我不會有事的,我就問個明白,我問完就回來。”

“我不是你哥,我是杜三思”也不知是夜晚會讓人更容易吐出真話,還是說今晚的雨聲掩蓋了多慮,他想了很多年的話終于撕破了個口子,傾倒在了她的面前:“你為什麽就不能好好地看清我是誰呢?”

他把手張開,裏面是兩顆糖。

很多年前,當夏長庚牽着他的手來到家裏,他忐忑地看着那個坐在娃娃堆裏像個洋娃娃一樣的女孩。他生怕她會像福利院中被送回的孩子描述的一樣,怕她會大吵大鬧,怕她不喜歡自己,怕她會嚷嚷着讓師父将他送回福利院。

但洋娃娃沒有,洋娃娃沖着他笑了一下,跑過來拉起他的手,塞給了他兩顆糖。

糖沒變,人也沒變,好像什麽都沒變,但是一切又都變了。

夏殊愣了半晌,緩緩說道:“你是,我哥啊。”

杜三思攔在她面前的手臂放了下去,他眼睜睜看着夏殊從他身邊離開。

雨已經不再下了。烏雲全都散去,露出皎潔的月亮。夏殊披着外套推開大門,就看到一輛黑色的車正對着門口。她走到車前,透過擋風玻璃看着車裏坐着的人。穆易棱手裏攥着一個蜀繡護身符,出神看着。夏殊一眼就認出,那個護身符就是她在成都送他的那個。

夏殊走上前敲了敲車窗,坐在車裏的穆易棱先是吓了一跳,然後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呆愣了幾秒,慌忙打開了車門:“夏殊,夏殊。”

他從車上跳下來,反手抓住夏殊的胳膊,生怕她下一秒消失似的。他眼睛裏的情意做不得假,夏殊想問他千萬句話,想問他海源是怎麽回事、花是怎麽回事、套路又是怎麽回事,但對上他眼睛的一瞬間,一起經歷過的一切全都湧現在腦海。

她不該那麽武斷就離開的,她真蠢。

相對無言,穆易棱就只顧着拉住她,直到夏殊覺得胳膊被捏得有些疼,掙紮了一下,他忙松開自己的手,但下一秒又再次抓着了她的衣角。

“你聽我說...”

夏殊等着他解釋,等了半天,看到穆易棱直勾勾盯着自己,滿眼的心疼,他吐出幾個字:“你怎麽,不拿着傘呢?”

“你就說這個?”夏殊又覺得十分委屈和惱怒。

“我不知道你誤會了什麽,你誤會了什麽我都可以解釋給你聽。”

“你到底讓我聽什麽?!”夏殊怒極反笑。

穆易棱上前一步,把夏殊攬在懷裏。他一手摟着她,另一只手插在她烏黑的長發中,将她的頭貼在自己的胸膛上:“聽我的心。”

他的每一聲心跳都很有力,胸膛裏就像有一只拿着鐘表的兔子,好像下一秒就要喚她愛麗絲:“沒騙你,每一聲都沒騙你。”

“坐在車裏的時候,我真怕有種可能是我找不到你了。我等不到明天太陽升起再找你,我一分一秒都不想等了。我從前以為愛情不過是披着一層美好外殼的博弈,金錢換美色,忠誠換陪伴。每個人手裏都有籌碼,在人群中去找那個能讓自己利益最大化的人,但實際上不是這樣的,遇到你我才知道不是這樣的。”

他松開了攬着她的手,後退了幾步,從車裏拿出了一個盒子遞給她。

夏殊猶豫了一下,把盒子打開,裏面是一雙鞋。一雙已經不是最新款的、鑲滿了小鑽石的鞋。它的小票還乖乖躺在那裏,上面寫着的日期是他們拍攝第三期的時候。

“我還真以為你這雙鞋是假的,就想着一定要送一雙真的給你。簽新戲的時候,劇組給我的所有的定金都在這了,我還想着等送給你的時候,怕你覺得昂貴不肯收下,就說這雙也是假的。夏殊,我就像個傻子,遇到你以後我什麽都不想博弈了,我只想你開心。”

“想給你的花落在餐館了,但是我剛才在後座上又找到一朵,本來是我插花的時候覺得這只突兀就順手摘下來的。”

他張開手掌,裏面躺着一朵小小的野雛菊。那朵小花的花心已經被剃得幹幹淨淨,不帶絲毫花粉,花瓣有點打卷,連梗都沒有,孤單地躺在他的手心裏,顯得有點可憐。

夏殊從不愛花草,但她恰好知道野雛菊的花語是什麽。

是沉默着未來得及說出口的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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