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2.5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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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見也就意味着分別。
這樣的決定, 對于畢冬而言終究是過于殘忍了些。
可反過來想想, 他一直以為父親已經過世了, 這一面說起來也是值得慶幸的恩賜。只是, 人有時候就是這樣,得到一點, 就會忍不住想要得到更多, 對力量的渴求是這樣,對愛和團聚也是這樣。
畢冬坐在父親面前, 已經好幾個時辰沒有說過話了。楊舟怕他這樣下去,只會執念越深,于是開口勸道:“冬兒,你不能一直這樣猶豫下去, 這個決定你早晚都要做的。”
少年聞言沉默了許久,轉頭望向楊舟,看起來十分難過。楊舟伸手将他攬入懷中,少年就勢埋頭在楊舟肩窩,啞聲道:“總要問過我哥,才能做決定吧?”
楊舟聞言一怔,畢冬到底對畢清寒沒有什麽怨念,事到如今還念着能讓對方也見父親最後一面。可是……畢冬還不知道, 畢清寒不會來見父親, 若是要見也不會等到今日。
“你哥不會來了。”楊舟道。
“為什麽?”少年不解道。
楊舟半晌沒有回答,少年察覺到有異,擡頭看向他。望着楊舟緊擰的眉頭, 畢冬終于忍不住開口問道:“師父,你是不是有什麽事情瞞着我?”
楊舟沉默了片刻,開口道:“我答應過你哥哥,不會将這件事情告訴你,但是我覺得你還是應該知道他為你做過什麽。”
“我哥怎麽了?”畢冬問道。
“你還記得我師父嗎?”楊舟問道。
焱空真人,畢冬當然記得,對方在汲取了畢冬的靈氣之後,變得年輕了許多,卻走火入魔了。
“道法自然。修煉之人講究的是循序漸進,驟然吸收過多的靈氣,卻沒有天賦異禀的體質,最終的結果只能是走火入魔。”楊舟道:“我師父當年是如此,你哥哥……”
“我哥他也會像師公那樣?”畢冬問道。
“或許結果不會那麽壞。”楊舟道。
不會那麽壞,不過是一句安慰,畢冬怎麽會聽不明白。
可他一時之間真的無法接受這個事實,他和畢清寒久別重逢,即便有些龃龉,可終究是血濃于水的兄弟。況且,離開九朔山的時候,他甚至都沒能和對方告別。
“可是……他為什麽要那麽做?”畢冬難過的道。
楊舟開口道:“因為他自覺欠了你太多,所以想要彌補你。”
欠了太多,欠了什麽?如果是騙他父親的死,或者騙他去九朔山,在畢冬看來這都不足以讓畢清寒內疚償命。可是,對方還能欠他什麽?竟然需要以命償還?
“有些事情,我想可能只有你父親能回答你。”楊舟開口道。
畢冬聞言收斂了自己的情緒,轉頭看向父親,一時之間只覺得心中十分哀恸。他不知道哥哥和父親之間,有着什麽他不知道的秘密,但是他要解開這個謎團的話,就要同時面對父親的死亡。
但是,楊舟說的對,這一步早晚都要走。
面對着眼前的父親,少年心中百感交集。童年的許多往事一一浮上心頭,他無論如何也沒有想到,竟要在一日之內,直面生命中最重要的兩個親人的死亡。當然,畢清寒或許還有一線生機,可是想到那個秘密,少年心中又隐約覺得,哥哥似乎在一心求死,只是不知是為了什麽。
“師父,你幫我吧。”畢冬開口道。楊舟聞言起身走到了畢冬父親的身邊,他只要施法解開封印,眼前之人便能恢複生機。
“冬兒。”楊舟望向少年。
少年抿着雙唇,點了點頭。
楊舟施法催動法陣,片刻後,周圍的法陣漸漸消失,畢冬怔怔的望着自己的父親。對方緊閉的雙目微微一顫,繼而睜開了雙眼。
短暫的失神之後,父親将目光望向了眼前的少年。少年與數年前相比,面上的棱角越發分明了,一張臉也幾乎脫去了所有稚氣,身形更是較之前挺拔了許多,不過他還是一眼就認出了對方。
“冬兒。”父親開口,聲音帶着幾分沙啞,但是在畢冬聽來依舊是十分熟悉的。
少年原本還有些遲疑,聞聲之後雙目一紅,幾步上前一頭紮進了父親懷中。
對于畢冬而言,這是一次相隔了生死的重逢,心情自然難以平複。
過了近一刻鐘的功夫,畢冬才放開對方,這會兒倒是有些難為情了,略略退開了些許。
父親将目光望向畢冬身後的楊舟,神情帶着幾分疑惑,畢冬拉着楊舟朝對方道:“爹,這是我師父,救過我的命。”楊舟恭恭敬敬才朝對方行了一禮,又報了自己的姓名。
楊舟原本想着讓他們父子重逢再歡聚些時候,可又怕對方時間有限,所以他還是緊接着就将自己受畢清寒囑托一事朝對方說了。對方聞言面色帶上了幾分惆悵,但是顯然早有預料,倒是沒有太過震驚。
“爹,你和我哥到底瞞着我什麽事情?”畢冬問道。
父親聞言嘆了口氣,開口道:“說起來,倒是我虧欠你的。”
少年聞言一怔,卻不知父親怎麽也說這話。
畢冬的身體,要從他童年時生的一場病說起。
當時的畢冬尚是個幼童,還不怎麽記事,有一次父親帶着他和哥哥遠游時,途中突然病重。畢冬幼時身體不大好,再加上遠離故土,這一病險些要了性命。
好在後來輾轉尋了名醫,那名醫見畢冬少年體弱,便在畢冬的藥中加入了有靈根的東西,致使畢冬病好之後便有了異于常人的身體。那靈根在少年體內,有助于少年身體迅速恢複,不過若是少年開始修行之後,便會引發那靈根的效力。
那名醫教會了畢冬的父親祛除靈根的方法,說是待畢冬長成少年之後,便可将那靈根祛除,不過此前少年切不可引氣入體。當時他只當那靈根是個尋常東西,許久之後才知道并非如此。
不久後那名醫仙逝,座下弟子找到了詭澤島,想要奪回那靈根,此時畢冬的父親才知道原來那靈根世間罕有,任何人得之便可修為大增,可以說是許多修行之人夢寐以求的東西。那名醫行事倒是随心,只憑着機緣便将那等稀罕之物給了畢冬。
沒想到這麽一來,便引來了自己座下弟子的嫉妒。
而且據說那弟子有隐疾,若無這靈根護持,大概十年後也就沒什麽好活了。
“那他師父為什麽不把靈根給他?”畢冬道。
“大概是看透了他的心思,這麽有力量的東西,若是到了心存不軌的人身上,後果恐怕會難以控制。”畢冬的父親道。
這倒是個明事理的師父,不過他的弟子顯然耿耿于懷。
“這麽稀罕的東西給了我,他的弟子不忿倒也正常。”畢冬道。
“我并不寄望你能有多高的修為,而且當時你的病也好了,所以我答應了将那靈根還給對方,可是……”他又嘆了口氣道:“可是那靈根種下之後,除非滿十年方可完整取出,否則若是中途取出,便只能廢棄。”
所以那弟子要這靈根,卻無法立刻取走,還必須寄養在畢冬身體中。
可是這麽重要的東西,放在別人那裏,對方怎麽能放心呢!
于是那弟子施了個邪術在畢冬父親的身上,将他們兩人的性命勾連到了一起,十年後若是他得不到靈根,他就會死,那畢冬的父親也會跟着一起死。
“當年我猶豫過許久,可是想着對方倒也不是十惡不赦之人,所以将這靈根還回去也無妨。可就在五年多之前,我從外人那裏得知,此人做了許多有違天道的事情。”父親開口道:“那個時候我就動搖了。”
若是這個人得到力量,後果将會很可怕。
“所以你就想過要取出我體內的靈根,趁機毀掉?”畢冬問道。
父親點了點頭道:“可是你哥哥知道後十分反對,我們起了很大的争執。”
畢清寒不懂什麽天道不天道的,他只想保住父親的性命,于是……他和對方聯手,囚禁了父親,防止父親毀掉那靈根。只要等到十年期滿,便可将畢冬體內那個燙手的山芋還回去。
“所以,我哥五年前,便把你囚禁在了這裏?”畢冬難以置信的問道。
“你哥哥為人比你偏執,他會做現在的決定,也是因為心結難解吧。”父親嘆道。
一旁的楊舟開口問道:“那個弟子就是九朔山的掌門?”
“嗯。”畢冬的父親道:“他如今已經死了,我的時間也不多了。”
九朔山的掌門一絲,畢冬的父親也會死,所以畢清寒在試圖拯救對方無望之後,便存了魚死網破的心思。不過,他還是拼了性命,又幫了畢冬一把。
“那散布鬼命少年謠言的人,又是何意?”楊舟開口問道。
“是怕這靈根落入九朔山手裏的知情人,他知道這靈根的威力,也知道九朔山掌門的邪性,所以寧肯毀掉這靈根,也不想讓他落入那人之手。”畢冬的父親道。
畢竟外人對此一無所知,即便抓到畢冬,頂多也就是吸收畢冬的靈氣,根本不會知道如何将那靈根取出。
不過現在沒事了,畢冬為人純良,九朔山的掌門一死,那知情人便不可能再繼續騷擾畢冬。此事也算是有了一個了結,雖然不夠圓滿,卻也不算太壞。
“一切就是因為我生了一場病……”少年只覺得真相令人啼笑皆非。
父親開口道:“這是你的劫數,也是你的機緣。”
好在如今,劫數已然度過了。
畢冬與父親只團聚了不到十二個時辰,便再次體會了天人永隔的痛苦。
楊舟親手幫着少年葬了自己的父親,而後陪着畢冬在詭澤島守過了頭七。
少年經歷喪親之痛,整個人幾斤虛脫,好在楊舟一直悉心照料,畢冬這才慢慢恢複。頭七剛過,詭澤島便贏來了幾個客人。
鳥人帶着銀烏他們來了,貓妖和鲛人也跟了來。據說師叔祖和谷主去了無為谷,銀烏他們想念畢冬,便來詭澤島投奔了。
與此同時,鳥人還帶了一封信來。
令人意外的是,信竟然是畢清寒離開淩烽山事留下的。
那信經由留下監視“楊舟”的随從轉交給了鳥人,收信人寫的是畢冬的名字。
少年原本想着待過了父親頭七之後便去打聽哥哥的下落,如今沒想到竟提前收到了對方的信。畢清寒的信寫的很短,說的內容大概和父親說的一致。
“他可是是怕你父親等不到你回來,所以提前把真相寫好了,免得你一直蒙在鼓裏。”楊舟道。
“他帶我去九朔山的時候就堅信我能安全離開,我哥……他只是想救我爹,從沒想過要傷害我。”畢冬說罷悲從中來,拿着信又痛哭了一場。
至此,一切塵埃落定。
數日後。
他們收到了九朔山來的消息。
畢清寒此前與人交戰險些走火入魔,但是僥幸躲過了一劫,雖然受了重創,卻保住了性命。
數月後,楊舟開始幫助畢冬控制少年體內的靈根,防止少年被體內的靈氣控制。
畢冬這才知道,為何楊舟此前一直不曾跟他提過這幫助他修習的法子——大概是因為這法子太過說不出口吧。
畢冬萬萬沒想到,自己和楊舟第一次正式行雲/雨之事竟然是為了修煉。
不過這雙修之法的确是不同凡響,他和楊舟幾乎是日日修習,不到一年的功夫,他便能對自己體內的靈根控制自如了。
不過楊舟硬說此事不能大意,所以為了鞏固雙修的效果,依舊要求要日日修習……
畢冬偶爾會表達不滿,但是每每到了最後總是被楊舟又哄又騙的收拾的服服帖帖。
數年後,詭澤島一如既往的平靜。
幾乎沒有人還記得,世上曾經有過這樣一個鬼命少年。
不過即便有人想起來,畢冬也沒什麽可怕的。
他和楊舟日日雙修,如今尋常精怪就算站滿了整個詭澤島,也不能奈何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