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游凱風這貨,在家在外兩幅面孔。熟人前,話多的讓人覺着他媽最先生出來的是他那張嘴;熟人後,悶葫蘆一個,畫個圈兒站進去能半小時不動,聊靠“嗯”“啊”交流,大寫的爛泥一灘,加粗的混吃等死。
家裏,他和他媽關系不錯,倒真不是什麽血濃于水母子情深,而是在心裏,一并對游健懷有一種思念與怨憤牽連交織着的共鳴,從而在思想上有一致性,恨他,愛他,很他媽的瓊瑤。
可他今兒和他媽鬧了個不痛快,不為游健,不為家長會,為的也就是那幾件雞毛蒜皮,離不開“以後”二字的小事兒。
游凱風堅持想要走表演專業,堅持高三上半學期要休課兩月去參加藝考集訓,堅持要考裏上電影學院表演系。當爹媽的,有時候總把惡意地譏諷自以為是地當做子女開得起的幽默,游凱風媽媽晚飯席間聽他這麽篤定一說,立馬咯咯直樂起來,擡着筷子沖他鼻尖一點:“別說你爸訓你,叫別走下九流的戲子的道兒,就是他讓,我看你倒貼,人裏影也不收你吧?”
新聘的小阿姨擦着圍裙來收桌上的吃光的菜盤,抹布擱桌上一抹,沒忍住,“噗嗤”一聲笑得一噴,轉臉飛快地瞄了游凱風上下兩眼,抿嘴貓腰鑽廚房裏了。
游凱風心眼兒碗口大,從來不裝事兒跟誰都沒有隔夜仇的一人,一句無意的“壞話”這麽一聽,也難免心思往胃裏墜墜一沉,喉嚨裏堵得難受,當即拍了筷子黑了臉。全世界都能諷他罵他,說你丫頭皮進水癡人說夢呢吧,就唯獨爹媽不行。他是真的會難過,會懷疑。
“不吃啦?特意煮了蝦子給你還剩這麽多啊?”
游凱風媽媽看他推開餐桌椅,耷拉着眼皮踢踏着拖鞋徑自上了二樓,回頭問他話,換來一聲震天響的合門聲。
還吃恁娘了個腿。
游凱風仰倘進他一團糟的褥子裏,往下一陷。
左臉邊是他昨天換了沒洗的一對兒條紋臭襪,右臉邊是包拆了沒吃完的原味樂事,覺着什麽東西硌着腰在,手探下去一摸,是半顆愣是沒給咬開的山核桃。他的房間通常不讓小阿姨進,沒人管,所以才總這麽沒處落腳的髒亂差着,他自己呆着倒還覺得挺自在。
牆上也還幹淨,工工整整一左一右,對聯似的貼着兩張海報,一張科比,他男神;一張娜塔莉.波特曼,他女神。彼時他上初中,照例不愛讀書,就常不切實際地假設,想自己以後要麽去美國打NBA,要麽去外國演電影。後頭上了高中,體側頻繁,就此認清了自己肢體協調能力低下的生理缺陷,身形又泡發了似的一迳胖了起來,NBA 算是沒戲了,可演戲,還是夢。
胖怎麽了?人鄭則仕還影帝呢。他翻身。
下九流戲子?我呸,大清都亡多久了?又翻了個身。
其實被人否定的感覺他常有。游凱風,你成績不行,沒那個腦子,你不是學習的料。游凱風,減減肥吧,要不咋找女朋友。游凱風,你咋啥本事沒有就那嘴會說呢?游凱風,行不行啊你。之所以能當耳旁風一聽而過,是因為那些方面,他不在乎;而自己真正相信的有才能的地方,仍被人嗤之以鼻,接受程度則全然換了标準。所能承受的底線,也另當別論了。可以說脆弱不堪。
手邊的iPhone叽裏呱啦響起來的時候,游凱風還悶着口氣兒呢,拿起來見屏幕上顯示着陌生號碼,立馬按了接聽鍵:“沒錢不買房不需要謝謝。”
那頭一愣,呼呼兩聲吐納後一聲輕快的鼻息,彭小滿沒轍地一笑,“沒房,不推薦流量套餐,不賣保險。”
游凱風撐着胳膊坐直,聽了個八分意思,樂了:“小滿君?”
“……凱風君?”
“咋?”聊人生啊。
“你小鳶爺不太好。”彭小滿話裏帶笑,像說着件很輕松普通的事兒,“委托我請您來趟小門診,帶着錢。”
“哈?”游凱風詫異,“怎麽個意思,你說清楚倒是。”
“意思就是……你們家李鳶今天有血光之災,在附近門診縫針呢,就想說,你能不能過來一趟送個醫藥費什麽的?”
“啊?!縫針?誰、誰打的你打的?”
聽筒裏呼呼響了一陣,明顯是手機被拿去交由了第二人之手。游凱風一愣,正要發問,就聽那頭響起了李鳶的聲音,端是一幅沒事兒人的口氣:“就他那個個子能給我打個流血縫針送醫院,我就算他練過了。”
游凱風聽彭小滿一旁“嘿”了一嗓子。
“不是,怎麽回事兒啊?”游凱風反應過來,忙跳下床四處找鞋,邊說邊去摸桌上的錢包,“那你跟誰打架了,怎麽還縫針呢?嚴重麽?你怎麽也這麽不知道輕重啊我草?沒敢給你爸說呢吧還?我卡裏還五千夠吧?不夠我在找我媽要點兒?行吧什麽位置給我發過來我馬上打的過去你和彭小滿別急馬上到!”
李鳶聽他“嘟嘟”挂了電話,才按掉了手機免提,低頭按了兩下鍵盤發了個地址過去,把手機遞還給了正幫他清創的小護士,“謝謝你啊。”
“我覺得吧,雖然凱爺明顯低估了你的戰鬥力,在潛意識裏認為你一定是被人揍成這逼`樣的。”彭小滿悶悶咳了一聲,在旁邊笑,眼看着小護士把半瓶生理鹽水倒上了李鳶的掌心,看他指縫裏登着滴滴答答流下縷縷淡紅的血水,“但他是真的愛你。”說完沖李鳶比了個心,“多的不說了,祝99。”
李鳶疼得一皺眉頭,頂了頂鼻尖,讀書十幾年培養出來的素質不允許自己呸他一口。
李鳶這手還真不是揍的,被一腳踩的,準确說,是被彭小滿一腳踩的。
彭小滿覺得今晚那幫偷雞摸狗的老男人就是沖着打斷他倆肋巴骨去的,追的那叫一個山無棱,天地合,乃敢與君絕。他都已經跑成了狗喘滿腦袋金花兒了,都已經出了清河路繞到供電公司了還不離不棄地屁股後頭跟着,彭小滿心說你們有這毅力幹點啥正事兒,現在不坐辦公室當老板,最少也是個包工頭吧,至于跟我倆高中生拼打拼殺的麽?
李鳶怕助力車擱在大馬路牙子邊上回頭再給人推跑了,拉頓架不說搞不好還得賠一筆,虧大發了那就,就也不敢撒丫子跑遠,拉着彭小滿繞圈,躲進了附近的回民巷,可惜路況沒勘察好,一頭被逼進了條死胡同。手無寸鐵,出出不去,跑跑不了,李鳶二話不說扭過頭就抱起一旁半條命狗喘的彭小滿往牆上送:“我算是知道你為什麽不體測了彭黛玉小姐。”
“哎哎哎!”彭小滿冷不丁就離地了,“你想幹嘛?!”
“翻進去敲這戶人窗子,搞醒他們幫忙報警,不要說打架偷狗說聚衆賭博,你擡腳!”
“哎不是!”彭小滿苦笑不得地摳着牆,“不是你等會兒你等會兒啊!那、那這戶要沒人你一個人在下面不給那幾個揍死啊?!”
“不定誰死呢。”李鳶墊腳,推搡着彭小滿窄窄的後腰,用肩向上頂他的屁股,“揍死一個總比揍死倆強,你現在就一累贅。”
“我——”
“你就不能動動腳麽?!”李鳶擡手拍了一下彭小滿的腳踝骨。
“我不會爬樹你又不是不知道?!”
“爬牆也不行?”
“爬啥都不行!”
李鳶一句“你活着幹嘛”堵在嘴裏還沒來得及說,就被蹿過來的光頭猛拽了把衣服領,手上一顫,也沒摔了彭小滿。
勉強算他個電光石火,彭小滿半身重心越過了牆頭眼看要滾進了安全區,被啤酒肚從旁一扯又滑下了大半的身子。李鳶就草了,先擡手往彭小滿腳下撐了一把,又一拳掄去身後拂開了光頭,餘下的一只手揚高在半空劃弧,一巴掌上去往啤酒肚頭臉上響亮一蓋,“要動手跟我,你再他媽拽他一下試試?!”轉身掄起牆根下的一物什就上了。
蘇,大寫的蘇,擲地有聲的一句偶像劇的詞兒。彭小滿頭皮一麻,覺得《流星花園》要是翻拍華南本土版,言承旭的角色換李鳶來演恐怕也行。
彭小滿腳下一頓,腳掌心仿佛被什麽東西有力一撐,凝神閉氣,很不優雅的一骨碌翻進了圍牆。哪能料到這門這戶是喜歡囤貨的主兒,報紙雜志啤酒易拉罐險凜凜地壘在牆下。彭小滿連拍帶卷地一屁股砸了上去,齊德龍東強,驚得巷裏登時響起了一陣急促的狗吠。
好歹有人,以為是個不開眼的小蟊賊,亮燈,驚叫,戶主領着女朋友出來隔着扇陽臺的玻璃門喊,“卧槽你誰啊我報警了啊!”
正中下懷!彭小滿一聽,恨不能跪下高呼萬歲,“好好好報警趕緊報警!有人追殺!”
李鳶以一敵五,橫着随手抄的高粱掃帚嚴陣以待伺機團殺,隔着堵圍牆聽彭小滿一句追殺,好險沒一個腳下踉跄——得虧沒一身血,要不非招來票武警。
小護士拉下蓋着口鼻的一次性口罩,拿着塊白棉紗緊按着李鳶的掌心,擡頭朝彭小滿招了招手,“同伴來一下。”
彭小滿走過去蹲下,低頭看那塊兒瞬間浸得殷紅的棉紗,“止不住麽?”
“穿刺傷,沒有殘留物在傷口裏,口子也不是很大,幾厘米。”護士拿食指拇指比了個并不算短的長度,“但是有點深,肉已經有點往外翻了。”
“卧槽。”彭小滿聽完就皺起了五官,擡頭苦大仇深地望着李鳶。
李鳶沒忍住笑了一下:“就跟疼你身了上似的。”
“止是能止住的。”護士見醫生來了,起身讓開了半人的空隙,“但我們這兒現在暫時沒法兒給你上麻藥,也沒有天然吸收性的縫線,只有尼龍線,你還得來拆線。你看是在我們這兒止了血之後去附屬醫院縫呢,還是就在我們這兒縫?”
“後期會有什麽問題麽?”李鳶看着端着搪瓷盤邊走邊忙活的醫生。
“清創消毒縫針打破傷風開藥,我們也是按流程走啊能有什麽問題。”醫生推了推臉上的框鏡,瞥了眼彭小滿,“不就怕你們不放心我們小門診麽,怕你們覺着我們這人黑心還不幹淨麽。”
“我那麽說了麽?”李鳶挑眉一樂,轉了轉手腕子,“縫呗。”
彭小滿眨了眨眼,“生縫啊?”
“不然呢?”李鳶瞅着他笑,見護士撚開了白棉紗,手心兒朝上,把一朵花似的傷口袒露在彭小滿鼻尖下給他看:“那彭少俠你來?”
彭小滿翻了下眼皮側頭躲開那一手豔麗的火紅,忒嫌棄地撇了撇嘴:“我不是怕你忍不了疼麽不識好歹。”
“怕什麽疼還怕疼!”醫生剪開塊兒水藍色的一次性墊布,拆了袋醫用乳膠手套,“三四針的事兒眼一閉不就過去了。”
彭小滿皺眉看着李鳶,側頭小聲逼叨叨:“過是過去了,過哪兒去了還不一定呢……”
李鳶沖他一指,“你少給我立flag啊。”
小護士聽了捂嘴直樂,彎起一對笑眼,“男孩子哪兒有那麽虛的,這樣。”指指彭小滿,“要真怕疼,等等縫的時候你跟他一直說着話,別讓他分神,你看是給他唱個歌還說倆笑話,總之,轉移注意力就沒事兒,很快的。”
彭小滿“哈”了一句,“哎想死他了我還給他唱歌咧!他自己背個《岳陽樓記》轉移下注意力就得了呗,權當記重點了。”
“怎麽着?”李鳶一聽他這口氣還就來勁兒了,“你老人家一腳下去給我踩成這衰樣兒的,沒讓你賠錢算我行善積德了,給我唱個曲兒哪兒不合情合理了,嗯?”
嗯你妹嗯。
“那、那我也沒想到那牆上嵌着玻璃碴呢。”彭小滿半讨好半商量,“我給你想笑話吧要不,你看你要聽國內的還是國外的,知音上的還是故事會上的?”
“別。”李鳶歪頭笑着看他,“就歌。”
“我不。”
“那你等着我去找你奶奶要賠款去吧。”李鳶眨一眨眼。
“哎嘿!”彭小滿眯眼。威脅我。
“放心我不點歌。”李鳶笑得摟不住,瞅着沒有一星半點兒手疼得不行的樣子,“你挑你拿手的唱,華語的就行,要不然我聽不懂入不了戲你也白唱。”
“還華——”瞧給你厲害的。彭小滿啼笑皆非,頂了頂鼻尖。
彭小滿其實喜歡唱歌,打小就是。記得那時候,一次幼兒園兒童節彙演,排了個《采蘑菇的小姑娘》。按說彭小滿這樣兒長着小辣椒的男娃娃,理應抹個紅嘴唇,排在隊末當個活動背景,奈何天資太好,一嗓驚四座,屬于開口跪的那種。故而幼兒園園長想着法兒也要彭小滿領唱,愣是給他按了倆假小辮,套了個小肚兜,把雌雄莫辯的他推上了舞臺C位。
再到小學初中,私底下哼哼唱唱是個人習慣了,人只要一閑,或是沮喪失落不夠暢爽的時候,旋律會自然而然從嗓子裏瀉出來,應心情而做随機卻恰當的挑選。彼時同學還在研究者三葉草的哪一款板鞋更值得買,彭小滿就已經勒褲腰帶攢錢入齊了ipod祖孫三代;彼時同學還在琢磨着怎麽和家長提p3換p4,彭小滿就已經用起了沒幾個人認識的AKG。
那并不是一種顯擺,而是一種不別人不懂索性就不說的個人情趣。彭小滿始終以為,森羅萬象,其中音樂是一種別樣的表述與撫慰。
李鳶純粹是在逗他玩兒。這幾天一直心裏不痛快,總利落一拳砸上席夢思似的綿綿無力,無計可施。被困囿的感覺愈發明顯。彭小滿則是一個很敞亮不沉悶的人,和他說話有時候像在和siri說話,會讓人隐隐期待他下一句要說什麽。是荒腔走板插科打诨包袱抖得啪啪響,還是跳起來炸毛滿嘴髒字兒亂飛,又或是陡然深沉下去,一刻思考後,吐出一串兒不得了的哲學思辨。
彭小滿始終是沒有攻擊性的,笑或者罵,都有溫和寬恕的底色,這一點,其實很難得,也很吸引人。
李鳶做了他“士可殺不可辱”的充分準備,似笑非笑地依醫生言,把胳膊搭上墊布,看碘伏團在掌心抹開一團褐黃,預備着挨下那第一針時,彭小滿哼出的一陣旋律小小地吓了他一跳。
“原諒我這一首,不為誰而做的歌。”
李鳶略略詫異地挑眉看他,感覺到針尖不猶疑地頂進了皮肉,又仿佛瞬息之間,在心上抿了飛快的一下。
彭小滿邊唱邊回瞪——不是你死乞白賴讓我唱的麽看個屁。
“感覺上仿佛窗外的夜色,曾經有那一刻,回頭竟然認不得,需要從記憶再摸索的人……”彭小滿摸了摸鼻子,低下頭,瞥着飄下操作臺的那截水藍的墊布,“和他們關心的地方,和那些走過的地方,請等一等……”
林俊傑的《不為誰而作的歌》,李鳶偶然聽過兩次,難度高,好聽,他喜歡。他覺得這是只有林俊傑一個人才能唱好的歌,太有他的個人風格了。也的确,彭小滿的嗓音,聽上去不如林俊傑婉轉清越,悶悶的,底氣略略不足的,有一種類似磨砂的質地,仿佛一種天然的,帶着粒子與金屬質感低聲混響。
李鳶盯着他垂下去不看人的眼睛,看不見瞳仁,就只能看他那一排黑亮的眼睫。
彭小滿的調子拿捏的非常精準,林俊傑原曲中,每一次精致上揚的轉音,當下的環境裏,竟都被他細膩的照顧到了,且從容不迫,很是流暢輕易。這首歌有點兒自我對話自話,自我審視的意味,已經非華語歌曲裏慣常要帶的情愛主題了,意象朦胧,超然,不适合配合很拖沓的情緒。故而彭小滿咬字利落,仔細聽,甚至會覺得有點兒含的太緊,過于的字正腔圓了。
但合适,一詞一句,分分明明是他自己的唱腔與風格。
李鳶當然不是不痛了。彭小滿的歌聲自然也不是蠱惑人心的海妖的歌聲,他仍然能覺出尼龍線穿過肉裏,而後打結抽緊的鑽心揪痛。可他情緒的傳達,情感的解讀,是到位的,十中七八成的內容,柔波拂岸,由他嘴裏的每一個詞句與旋律,交由進了李鳶的耳裏,流至心裏,好比一種需要經年累月,才會産生質變的細微安撫。
護士一旁坐着,本來是調侃得歪頭笑着,而後就不由自主的靜靜聽他唱了;李鳶則撐着下巴,忍不住點着左腳,跟着輕輕打起了節拍。
夢為努力澆了水愛在背後往前推
當我擡起頭才發覺我是不是忘了誰
累到整夜不能睡夜色哪裏都是美
一定有個人他躲過避過閃過瞞過
他是誰
他是誰
游凱風推門,疾走如風地一頭紮進了小門診,絆了下門檻,好險沒一頭怼翻了那張醫用屏風。
“卧槽你們這門檻也太.——”高了。游凱風罵了一嗓急剎定神,一擡挂滿熱汗的胖臉,見彭小滿驚得雙肩一聳,戛然停止了歌聲回頭,“……不是,你、你倆……到底縫針啊還開演唱會啊?”
怎麽還唱了我去。
醫生面不改色心不跳地回頭瞟了眼他,護士小姐起身扶穩屏風,很是敞亮的皺眉“啧”了句嘴,意思不言而喻——哪兒來的小胖子瞎闖打擾我聽歌!李鳶雖然不想承認,但又很想擡腳踢一下彭小滿,跟他說。
——哎,別停啊,挺好聽的,真的。
“一打五?!”游凱風遞過來瓶冰礦泉水,“哎你可以啊,這都沒給你揍成腦震蕩?”
李鳶拎着袋藥立在門診門口的燈牌下,沖游凱風晃了晃裹着紗布的右手,“你很希望我橫躺在醫院裏是麽?”
“我是那個意思麽我?”游凱風伸手擰開了礦泉水瓶蓋,扶着瓶身就往李鳶嘴邊遞過去,“來仰頭。”
“行行不用不用。”李鳶接過瓶身撣開他手,“受不起,我自己來。”
游凱風松手,轉過頭直樂。
兩百塊的清創縫合,二十塊錢的破傷風,一百二十八的口服與靜脈注射抗生素,加起來攏共小四百塊,真要一算,比公立三甲醫院還貴些。
“明兒把錢帶給你。”李鳶把礦泉水遞回給游凱風,看他擰上,擡手拂開下巴上的一串水珠子。
“急毛,我又不差這點兒。”游凱風哧了一嗓,“你好好琢磨怎麽給你爸交代吧,期末期末了手給剌了,我看你咋考試吧,你打算嘴裏叼着還是胳肢窩裏夾着?”
李鳶挑眉,不置可否。
都說片兒警不作為,今兒倒不然。那對小情侶一報了案沒一會兒,一輛警車亮着紅藍亂閃的警示燈叽裏呱啦着就來了。下來了三倆大檐帽,沒林以雄。偷貓偷狗那一行早聽了報警的動靜,識時務者為俊傑地撒丫子溜走了四個,極其不仗義的徒留光頭一支獨苗,被李鳶一腳踢中了肋巴骨,雙手反剪按在了牆上不得動彈。等解釋清了來龍去脈,看片兒警帶走了光頭外加餘下的兩貓一狗,李鳶才舒口大氣按了按眉心。
結果被彭小滿看見了淌了一胳膊的血。
李鳶縫過針後又吊了一小瓶阿奇黴素,本來這藥就得慢慢得滴,努努又不滿足于小護士給他裝的半小碗牛奶,在門診後頭的小天井裏餓的嗷嗷叫喚。李鳶沒轍,想着彭小滿奶奶恐怕也正擱家急的飛起呢,便委托彭小滿帶着努努騎着助力車,提前先回了築家塘。
他那首歌唱完,似乎用淨了他一圈遠途奔跑後,殘餘的那點底氣,再和李鳶開口說話時,有輕微的嘶嘶的聲響,就像漏了細小缺口的風箱一般。李鳶看他竭力地鼓了下胸膛,長久嘆出,頂着鼻尖清嗓,才抱起努努打了個響指:“那我先回,努努你明天再來接也行。”
“你最近是不是和小滿君命裏犯沖啊?”游凱風夾着根煙,笑嘻嘻地跟在李鳶後頭,送他回築家塘,“我覺得你倆在一塊兒就準沒好事兒,八字相克吧我看。”
“今天是趕巧了。”李鳶回頭瞥他盯他嘴邊的煙,“毛主席說了,封建迷信要不得。”
“廢話哪回不是趕巧?那巧一次叫巧,巧兩次你知道叫什麽?”游凱風掏兜,又拈了根白沙出來,佯裝點頭哈腰地遞上去,“來小鳶爺請,瞧我這眼力見兒。”
李鳶很不給面子的擺手沒接,知道他說不出什麽好詞,卻還是追問了:“叫什麽?”
游凱風眯眼,咧嘴笑開,“叫緣,妙不可言~”
李鳶看着他一哆嗦,随後破功,笑得不停。裏上的車水掠過他身畔,破開濕滞晚風,甩下他,駛向烏南江的方向,駛向道路遠處金黃色的明滅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