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青龍 07
顧輕寒果然如雲星辰所說,很快就做掉了嘆息花,回來了。
送雲星辰回西苑的路上。
“啊呀,我哥怎麽舍得啊,這麽漂亮的身子。”雲星辰一路扯着楚憑瀾的手,看着上頭陳年的傷疤,雖然已經淡極,但是無暇美玉之上的裂痕總是讓人忍不住嘆息,“太可惜了。”
“因為我是不該出生的孽種啊。” 楚憑瀾自然地重複當年他爹最愛說的話之一,不着痕跡地收回手,袖子抖下去,走在前頭。
擁有窮奇血的他出生了,雲先生對湘夫人的作用就不是唯一的了。雲先生的死說是與他有關,也不為過。
顧輕寒不遠不近地走在最後,聞言長眸微暗。
“話說,你要不要再看看青龍。”楚憑瀾回頭指了指顧輕寒手裏的聚魂燈,看着雲星辰,“帶回聽雨樓之後就見不到了哦。”
雲星辰立在紫英叢前,沿着楚憑瀾指的方向和聚魂燈裏閃爍的微光對視,然後收回視線,往紫英叢走去,“我又不喜歡他,我得回懸棺睡覺了,你們送到這就好了。”
“……”
楚憑瀾看着紫英叢認主般自行分開道路,雲星辰走了進去,想起了被顧輕寒性向支配的恐懼,下意識回頭看顧輕寒。
似乎從顧輕寒承諾他的那晚起,那雙桃花眼裏便不再設防。
沉寂的深潭泛起漣漪,落在顧輕寒眼底,漸漸蕩開去,撩撥得人心尖發燙發疼。
…
顧輕寒第一次見楚憑瀾,并不是楚憑瀾印象裏的試鏡,而是在更久遠的六年前那一場雨幕裏。
準确地說是在他瞄準鏡裏。
立冬和小雪間的雨寒冷刺骨,有着雨的形态,和雪的溫度,路上行人裹着厚重的衣物,都會區主幹道車流都似被寒冷凍住了,比之平日行進得更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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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流之間,改裝過的白色轎車極為惹眼,似是要故意引起注意一般招搖,正是湘夫人的專車。
和坊間傳聞一樣,駕駛座坐着雲先生,副駕駛是湘夫人,後坐是他們十七歲的兒子。
只是他們的氛圍似乎不似外間傳說那般融洽溫馨。
雲先生溫文爾雅的模樣不再,而是面紅耳赤地争吵着;湘夫人雖則端莊,卻看起來冷靜過頭了,似是故意激起雲先生的怒火,又似是在等待着什麽。
後座的楚憑瀾美則美矣,但萬物有靈,懂行的魂師一看,便知道他魂火弱得很,似是根本不願意存在于世間。
顧輕寒隐匿于路旁某座建築內,暫時丢空的室內空蕩蕩的,一扇一扇窗戶和高聳的羅馬柱襯得室內更空曠。
身量颀長筆挺的男人立于窗前,若不是他忽然眯起右眼,上身微俯,似掠食的蒼鷹,根本注意不到窗臺邊架着隐匿于環境中的長/槍。
冬雨森冷,高層的寒風夾着雨水打濕他的臉側,他卻似絲毫不覺。
鏡頭中的湘夫人不動聲色地按下一次性電話的發送鍵,顧輕寒身側的瞳孔一次性電話便無聲地傳來了動手的命令。
湘夫人和殿主買了雲先生的命,聽雨樓卻難得失了手。
不巧的是他正好繼承了這個任務。
顧輕寒娴熟地瞄準,準心對準了駕駛座中雲先生的眉心,長指緩緩扣上扳機,還沒徹底按下去,準心裏卻忽然出現了少年木然的臉,讓他靈活的手第一次在緊要關頭僵住。
車中,雲先生不知道受了什麽刺激,雙手松開了方向盤,轉身抓起後座的楚憑瀾,一下一下把他的腦袋往玻璃窗戶撞。
“碰————”
伴随着一聲巨響,一切結束了。
湘夫人冷靜地戴上手套,推開楚憑瀾,掰過方向盤,往雲先生的方向拐去,駕駛座被撞得凹下去。
顧輕寒冷靜地一件一件收起槍械和零件,主幹道上警車和救護車鳴笛而至。
那是他第一次作為十二衛執行的任務,也是他第一次失。明明有三次豁免權可用,他還是選擇接受懲罰。
忙亂的搶救,擁堵的車流,此起彼伏帶着怨氣的鳴笛聲,還有無人問津的少年,雨水混合着血水流過他眼角的淚痣,代替了沒辦法流出來的眼淚,他卻只是一動不動地坐在路旁,冷眼旁觀着這一切,。
殊不知樓上的顧輕寒也在看他。
對于十二衛而言,變數是危險的存在,要麽深陷其中糾纏不清,要麽早日抽身拒之門外。
那日的顧輕寒彎腰鎖上了槍匣的鎖,毫不留情地轉身離開,他選擇了後者。
…
兩人回到南苑時,天已大亮,飯堂吵吵鬧鬧,一如平常。
楚憑瀾抿了一口摩卡,眯起眼睛感嘆,“難道我中年的時候也會這麽好看的嗎。”
“你覺得他好看?”顧輕寒倒辣醬的動作一頓,擡頭看他,楚憑瀾帶笑的臉和記憶裏冷面的少年重合。
“當然啊。”楚憑瀾理所當然,伸出食指點了點自己的臉,“長得像我怎麽會不好看。”
精致的青年臉色蒼白,瞳眸內荒蕪依舊,卻似乎因為他的存在和注視,嫩生生的嫩芽掙紮着生存,笑意帶着溫存,不再是面對常人時的範式般的笑或是面對惡意時冰冷的譏诮。
顧輕寒,“……”
沉默後,顧輕寒微微搖頭,繼續吃包子,難以察覺地牽起嘴角。
楚憑瀾切了塊芝士蛋糕,叉起來吃掉,沒受傷的手撐着下巴看顧輕寒吃早餐,口齒不清地問,“你老吃這麽辣,菊花不會痛的嗎。”
“……噗。”旁邊喝藥的沈葉琛差點沒一口藥噴出來。
顧輕寒像是看不見旁人異樣的目光,頭也不擡,“我又不是你。”
“?”楚憑瀾吧唧嘴,“牛頭不對馬嘴。”
沈葉琛內涵地笑起來,純真的藍眼睛看着他,“沒有吧,這不是好好的在分誰上誰下麽。”
“別離我這麽近。”楚憑瀾伸出手指把他推遠,才繼續觀察顧輕寒,忽然沒頭沒腦地湊過去小聲問了一句,“真的沒有情人什麽的?”
“沒有。”顧輕寒擡頭掃了他一眼,自然道。
“那,你到底是直的還是彎的?”楚憑瀾一句話到了嘴邊,又憋回去換了一句,平淡的心跳忽然起伏,血液裏有種狩獵的沖動,總覺得有什麽話呼之欲出。
顧輕寒放下包子,鳳眸看着他,難得回答了他的問題,“沒試過。”
楚憑瀾眨眨眼,撐着腦袋看他,繼續他的日常三問,“你是不是很讨厭我。”
顧輕寒端起茶盞喝着茶,放下茶盞,看着楚憑瀾那雙略帶意外的桃花眼,自然道,“你挺好的。”
這話沒有思索便突破了兇神大人的防禦系統自己跑出來了。說完了兇神大人也沒後悔。
他看着楚憑瀾日常賴皮的姿态,突然想到就想到了這句話。
平淡的日子一如往常,什麽都沒發生,沒有轟轟烈烈,也沒有什麽生離死別,那念頭冒出來,像是呼吸吐納一樣自然。
平生頭一回,原則性極強的兇神大人有了“就任他鬧去吧”的念頭。
沈葉琛一愣,繼而露出帶着深意的笑容,“……”
圍觀群衆,“……???”
楚憑瀾舔了舔唇,笑開,嘴裏都是芝士蛋糕甜蜜的氣息,語氣像是在讨論今天吃什麽好,“那我們繼續交往吧。”
顧輕寒深邃的長眸漆黑,映着楚憑瀾的染上溫度的眼神,唇角微彎,低淡的語氣帶着危險的氣息,“我可不是什麽良人。”
楚憑瀾笑得更深,“我也不是什麽好人啊。”
顧輕寒眉毛一揚,像是剛才發生的事沒什麽大不了,低頭倒茶。
一直憋到早飯結束,楚憑瀾小尾巴一樣跟着顧輕寒走在最後,看着大部隊和他們拉開了距離,終于忍不住無尾熊一樣撲上顧輕寒的背,長腿輕易起鉗着顧輕寒的腰,腦袋一歪就是“木——啊——”一口。
顧輕寒拎着他領子把他拎下來。
楚憑瀾被他堵在牆邊,無辜地看着他,搬出第一回 夜探的條件,“你說給我獎勵的。”
顧輕寒垂眸看他,幽深的鳳眸映着對方帶着笑意的桃花眼,視線膠着,落到楚憑瀾淡色的唇,才低頭親自教學。
楚憑瀾每回狡黠地親他唇角,他都想提醒這家夥,親吻可不只是碰碰嘴角的事。
顯然楚公子已經深刻領會了這點,桃花眼帶着一層朦胧的水光,目光着迷又無助地欣賞着兇神大人親吻時不自覺微顫的眼睫,直到他的魔爪伸上顧輕寒的小腹,後者才松開他。
“先給你個安慰獎。”顧輕寒垂眸看他,拇指擦去楚憑瀾唇邊帶出的銀絲,胸膛的起伏漸漸回歸正常,才轉身走在前頭。
楚憑瀾摸了一下他剛才摸過還麻麻的唇角,才繼續粘上去,“安慰獎就這麽好了嗎?我開始期待特等獎了。”
“多買幾年彩票不定你就中了,”顧輕寒随手抽出幾張聽雨樓的冥幣,長眸睨着他,“試試?”
楚憑瀾毫不客氣地笑納,聽雨樓的冥幣本來就是身價極高的法器之一,何況還是顧輕寒給的。
顧輕寒淡漠的眼神瞥見身側小美人不自在的步伐,染上了幾分笑意。
年輕人,不經撩啊。
不過,既入此局,再為之泥足深陷又有何懼。
作繭自縛,拿猶豫困擾自己,絕非顧輕寒的風格。兇神大人的作風,一向是決定了一件事便兀自堅持到底,神擋殺神,佛擋殺佛,一如之前幹脆抽身。一如如今一頭斬斷後路栽進去。
小嫩芽要是折了,有人可是要心疼的。
——卷二·金明池上青龍舞·完——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江南酷蛋的火箭炮x1,蟲蟲息的地雷x1~
卷三 隋堤煙柳人如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