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梼杌 04

早晨六點鐘,鬧鐘響起,床上卻已經空無一人。

夕陽乍出,驅散夜間的寒露,社區裏老奶奶老爺爺們早早起來運動,驚起一叢顧緣君養在社區隐秘處的小白鳥們。

廚房裏煮開的小米粥咕嚕咕嚕地叫,香氣彌漫在室內,連站在陽臺看風景的楚憑瀾都聞到了。

他一直都沒想到,傳說中的情報機關玉樓居竟然就在未央區這個普普通通的小區之內。昨天若非顧緣君點出來,他恐怕只會把這裏當做一棟普普通通的公寓樓。

而且他作為楚家人,魂圈內的破事兒他該知道的都知道的差不多了,可是竟然一直沒有聽說過顧緣君就是大名鼎鼎的玉樓公子,而顧輕寒和他是親兄弟。

細思極恐。

楚憑瀾仰面深吸一口氣,清甜的空氣充盈肺部,讓人身心舒暢,不管怎麽樣,只要想到這裏是顧輕寒曾經成長過的地方,他便倍覺親切。

“你這蒸蛋做得不錯啊,嗯,有我媽的味道。”溫柔的男聲在背後響起。

楚憑瀾警覺地回頭,繼而惱火地擰起眉,徑直走到廚房,把蒸蛋從顧緣君手裏解救出來,“這是給顧輕寒的。”

顧輕寒好吃辣,而且還只吃辣,楚憑瀾特地搞了點他可能會喜歡的清淡菜式來□□他的口味,全都被兇神大人pass了,只除了蒸蛋。

只是面前這人,五感靈敏如他,居然沒感覺到顧緣君來了,還偷吃了他做給顧輕寒的早飯。

“我替他試試,這才是待客之道嘛。”顧緣君微笑,溫雅的氣質完全不似會偷吃的人。

楚憑瀾若有所思地看着他,想到了千叮咛萬囑咐的沈葉琛。

沈葉琛身懷麒麟血,和他是魂圈的兩個極端。就像楚憑瀾不理解為什麽他能生來就背負厄運,許多人也不理解為什麽沈葉琛能那麽好運,生來就背負盛運。

麒麟所幸者,祥兆自來。所以楚憑瀾一直都不明白,生而懷有麒麟血,想要什麽得不到,沈葉琛還這麽野心勃勃圖的是什麽?現在又讓他來把顧緣君從局中撇清,裝的是什麽?

或許,不是裝的。唔,那就非常有趣了。

Advertisement

楚憑瀾把蒸蛋放在一旁,重新打了蛋液,也沒看還站在旁側觀察他的顧緣君,只是沒頭沒腦地來了一句,“你也是?”

顧緣君本來正饒有興致地觀察着難得一見的“窮奇血煞星”“兇神大人帶回家的第一個人”——以學術的眼光——聽了楚憑瀾的問話,不解地愣了一瞬,然後秒懂,微笑帶了幾分無奈,“放心,我對骨科沒興趣。”

“哦——”楚憑瀾無甚表情地看他,補刀,“你對年下有興趣。”

顧緣君這下連眼裏都帶了笑意,直言不諱,“是年上哦。”

居然就承認了。

直到他把剛才沒吃完的蒸蛋捧着帶走,楚憑瀾才看着他的背影默默賞了他一個中指,又一個切開都是黑的。

他就不該期待顧輕寒的哥哥能正常到哪去。

蒸了一罐新的蒸蛋,揀了一些帶辣的早點裝進食盒,最後盛了點小米粥,楚憑瀾才提着飯盒袋下樓,也沒有去問顧緣君兇神大人住哪間的打算,直接到了樓下。

“啊呀,小夥子這麽早啊,給女朋友送早飯?”樓下晨運回來的老奶奶好奇道。

楚憑瀾擺出人畜無害的笑,和老奶奶打招呼。

老奶奶腳步都邁出一半了,還是按耐不住好奇心走回來,“女朋友住這棟樓的?說來也奇怪,我在這棟樓一個認識的人也沒有,你女朋友叫啥呀?”

楚憑瀾回以一笑,仰頭就是一聲喊,“顧輕寒,你丫住哪?”

只見他所住那間公寓正樓下的窗戶打開,低淡的嗓音冷道,“閉嘴。”

看着那扇窗戶重新關上,楚憑瀾笑着和一臉驚愕的老奶奶告別,留下原地呆若木雞的老奶奶,哼着小曲提着飯盒袋上電梯了。

楚憑瀾看到顧輕寒屋中千篇一律沒有改變過的擺設,終于知道兇神大人是原則多麽強硬的人,強硬到這麽多處居所,即便是在母親這邊的房子,擺設也是一模一樣沒有分毫改變。

想起都會區那個家被自己改得面目全非,顧輕寒居然忍了,楚憑瀾心裏微悸。

“你站那看門?”顧輕寒不客氣地用着早飯,長眸掃過來。

楚憑瀾眼尖地看到書架上的玉料,伸手拿了最顯眼的一把白玉柄刻刀,側頭看顧輕寒,“我可以用這個嗎?”

兇神大人從不為誰停頓的啃包子表演難得頓了頓,擡頭看了他手上那柄刻刀一眼,才道,“可以。”

楚憑瀾挑了一塊小玉料,拿着刻刀便在顧輕寒旁側的沙發上坐下,邊琢磨着怎麽刻,邊道,“裴钺是聽雨樓裏的孩子吧,他馴服了梼杌,樓主怎麽舍得把他交給顧緣君?”

他本來就是新手,刻刀鋒利,差點沒弄到手,所幸顧輕寒伸手替他擺正。

顧輕寒只是把他的手擺了個姿勢,沒再繼續,楚憑瀾卻擡眸看他,斷言,“你很熟悉。”

也是,這麽多上好玉料在架子上放着,而且即便自己是新手,也能把出來手上的刻刀并非凡品,放在不會的人手裏可就浪費了。

顧輕寒沒承認,他六年前便沒再碰過這些工具了,只是挑了楚憑瀾一開始的問題回答,“梼杌不會主動出來的,裴钺也不會放他出來,因為再怎麽‘馴服’,這也是活人養魂。”

楚憑瀾,“活人養魂會怎樣?說起來,上次你也沒回答我。”

顧輕寒,“沒有人知道。”

楚憑瀾停下動作看過來,“為什麽?”

顧輕寒表情平淡地說了一句,“知道的人都死了。”

楚憑瀾半晌沒說話,疑惑道,“他們死了之後魂去哪了?”

“大部分都扛不過兇魂早被吃了,宿主死了,兇魂便找下家,那時想再找到兇魂又要費一番功夫了。”顧輕寒道。

楚憑瀾,“裴钺看起來不是這個情況啊。”

“正常人誰會選擇用自己身體養魂,大部分都是兇魂主動占據的。”顧輕寒喝了一口小米粥,才緩緩道。

“哦——,裴钺是個奇葩。” 楚憑瀾了然,想到其間關節,微妙地笑道,“還是個香饽饽奇葩。”

鬼王轉世,能“收複”梼杌,這樣的力量聽雨樓主自然要留下而非殺了取魂來得幹脆。顧緣君想來是向樓主保證了分離二者,才得到了裴钺。

“昨天的九衛就是來監工的?”楚憑瀾問。

顧輕寒也沒怼他神奇的腦回路,颔首回應了他。

“不派你?”楚憑瀾說着,桃花眼側過來,觀察着顧輕寒。

其實明眼人都看得出來,臨陣換帥,名曰避嫌,實則青龍一事讓樓主起了疑心罷了。顧輕寒沒解釋,頭也不擡地享受早餐,“別想太多。”

楚憑瀾嘟了嘟嘴,又問,“那我們怎麽拿梼杌?”

不是“我”,不是“你”,而是“我們”。

顧輕寒看穿他的花花腸子,眼底帶了絲笑,“不知道,不過你繼續回沈葉琛好了,不礙事。”

鬼王不放魂,梼杌也躲着不出來,不要急,只有他們出來,那一刻便是兩人最脆弱的一瞬。只要顧緣君還參與這事,沈葉琛鐵定分分鐘下手阻撓,按着以往的規律,無非也是對顧緣君使使美人眸。

美人眸是沈葉琛專為顧緣君發明的一年第一個季節打頭一個字的藥,裏面含了麒麟血,除了那些個不入流的功效,還是引魂的頂級道具。

不過兇神大人對這藥不感冒,因而只是備用計劃。

在裴钺騷擾坐他隔壁玩兒玉的蠢貨之後,兇神大人徹底放棄了這個備用計劃,跳回了更為直接的Plan A。左右不是他的任務,裴钺客死他鄉也和他無關了,

楚憑瀾刻了個雛形,忽然想起什麽似的問,“九衛就姓裴吧?裴钺是九衛本家的?”

顧輕寒涼涼地應了聲“嗯”。

楚憑瀾聽出了他對死去那家夥的不對付,“可憐哦,被自己家孩子吃掉了。”

顧輕寒淡淡說了句,“能力配不上野心罷了。”

朝陽漸漸攀升,日光從陽臺灑進來,帶來了到處飛的小白鳥。楚憑瀾昨晚八卦了才知道,這是玉樓居養的信鳥,年紀比他大幾個輪回。

畢方盡職地從屋裏出來,想闖進來的小白鳥被他吓得抖掉了幾根羽毛。

“怎麽它們都怕小肥啾?”楚憑瀾問。

顧輕寒懶得吐槽他的稱謂,“這些信鳥血統沒它純,它被封了我爸收的畢方魂,是我媽專用的。”

難得聽兇神大人提起父母,楚憑瀾想起昨天聽顧緣君說的,下意識便問出了口,“你爸怎麽死的?”

說完吐吐舌頭,正想補上道歉,顧輕寒便自然地答了,“他任務失敗,豁免權用完了,被處決了,我繼承了他的任務。”

顧輕寒說罷,鳳眸看了楚憑瀾一眼,他的嘴是十二衛中最嚴的,可總是在這家夥跟前說漏了嘴。

楚憑瀾沒問顧輕寒不小心說出來的任務是什麽,反而忿忿地指控,“老狐貍真是一肚子壞水,毀了別人一家,沒了老馬,還得了更厲害的寶馬。”

說什麽豁免權用完了,顧南風是十二衛之三,如果樓主要留,肯定能留。楚憑瀾這樣從小在圈內長大的,一眼就看穿了老狐貍的詭計,真是心狠手辣,還多疑傳統,浪費人才也不壞規矩,難怪湘夫人這麽顧忌他。

“寶馬”不予置評,唇角牽起,放下了手中的碗,拿起楚憑瀾手裏的玉刻,端詳片刻後道了句,“挺好的。”

他能看出來楚憑瀾是頭一回刻玉,用的還是他媽的那把鴛鴦弦,能刻出個柳葉雛形挺不錯了。而且“柳”同“留”,适合楚憑瀾這種不惜命的家夥。

“我也覺得。”楚憑瀾大言不慚地接受誇獎,沒接顧輕寒遞回來的柳葉,笑看他,“送你的,我命犯水厄,戴好它好鎮住我,別被我克死了。”

他們住的未央區唯一的古跡便是貫穿區內的汴河和河兩岸的煙柳,春夏交接,一飛絮便是滿城落雪。于是汴州城不少人提起汴河便想到柳樹。玉又是極好的帶水材料。

顧輕寒盯着他,又不經意地看了眼受塞進暗格的平安符,眼神複雜,道“你肯定是大頭菜吃多了。”

言下之意,楚憑瀾一天到晚做什麽白日夢,總牽挂着這些破事。

楚憑瀾還就承認了,坦然道,“不然怎麽夢到你這個香饽饽。”

半晌,顧輕寒收下了柳葉,拿過他手裏的刻刀,重新挑了玉料,當場刻起來。

楚憑瀾趴沙發上托腮看着,邊欣賞兇神大人的動作,邊還八卦着。也不知是不是兇神大人起床氣被他哄沒了,還真八卦出了故事。

原來這玉樓居屬于未央燕氏,顧家兩兄弟的媽媽燕思歸,正是這一任的嫡傳,本來是要接受玉樓居的生意的。

無奈既見君兮,心有所屬,玉樓居的少主看上了十二衛之三的顧南風,和家裏鬧翻,疊起心思非君不嫁。

玉樓居地位微妙,賣消息的最怕有立場,自然不會和聽雨樓扯上關系,于是燕思歸什麽都不要,就要了顧南風。

往後的日子便是如楚憑瀾昨夜所聽的一樣了,不是沒有郎情妾意,只是長相厮守難,被扣在家中帶着雙子等待每次任務完結想見更是難。

剛才楚憑瀾用的那把刻刀便是燕思歸的。趙瑟初停鳳凰柱,蜀琴欲奏鴛鴦弦 不信妾腸斷,歸來看取明鏡前。思婦如刻刀的名字,分明是燕子卻不往南飛,為君長留,最後卻沒等到歸人,只等來了九衛領人欺辱押送離開。

最後媽媽回了未央,思慮過度,某天在玉樓居的舊址自殺了。

難怪那天顧輕寒會說他媽就是這麽死的。楚憑瀾側目看着顧輕寒,陽光為那人的側臉勾鋪上一層暖光,連不時眨動的睫毛都描摹得清晰。

顧輕寒似是感覺到他視線,停了動作,把手上雕好的東西扔給他。

楚憑瀾伸手一接,竟然是和他的玉環佩如出一轍的暗器,只是邊緣被磨得圓潤,刀刃收進了裏頭,剛才那樣砸到他手上都沒割破。

“送我的?”楚憑瀾仰頭笑看着他,桃花眼背着光,還是亮亮的,得了顧輕寒回應,得寸進尺地道,“給起個名字呗。”

他原來的環佩屬于雲先生,他不想再沿用它原來那個悲劇的名字了

“叫長留吧。”顧輕寒似是早就想好了,看着楚憑瀾把平安符塞進環佩的暗格,自然道。

長留芳晝人間世。好好活着,長留世間,莫尋短見。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