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梼杌 03

大雨肆虐了一夜,兩人也在重江區的賓館将就了一夜,才重新上路。

沿着汴河出了西水門,就進了未央區地界。和楚憑瀾住的都會區不同,未央區少有嚴肅莊重的古跡,也鮮有都會區的摩天大樓和商業中心,是個典型的惬意城郊,每逢公假,住城中心的人們都喜愛來未央區尋求放松,頗有隐逸之感。

正因如此,楚憑瀾剛進這區便漸漸恢複了幾縷生氣,一會逗逗窗外糾纏畢方的小白鳥們,一會摸摸車上的暗格。

“把你爪子從我老婆身上拿開。”顧輕寒睨了楚憑瀾一眼,順手按了下喇叭,把車外那群一進入這區就緊跟着他車子的小白鳥吓跑。

楚憑瀾在車身上多摸了兩爪子,眨眨眼,“它是你老婆那我是什麽?”

顧輕寒沒作聲,默默地伸手擰開了播放按鈕,某歌手的聲音充盈了車廂——

“他只是無意闖入的第三者——”

楚憑瀾“噗嗤”一聲笑出來,仿佛在嘲笑顧輕寒的惡趣味,手上動作也沒停,繼續非禮着兇神大人的“愛妻”。

未央區甚少和都會區那般的瀝青大路,一路上盡是七拐八繞穿過別的小社區的鎮路,顧輕寒卻似乎對這兒熟悉的很,一路開到某條後巷。

是時已是傍晚,日升月落之間,喧鬧的夜市剛剛拉開帷幕,打着赤膊的老板,變着法兒端着大碟小碟菜式在人群中穿梭的少年,捧着收音機聽曲的老大爺,打鬧的頑童,一會一陣喝彩的看球青年,彙成未央區的典型和弦。

顧輕寒停了車,幹脆地擰鑰匙準備趕人下車,手上卻搭上楚憑瀾還纏着紗布的手,把鑰匙插了回去。

“你不餓?”顧輕寒擡眸疑惑地看他。

楚憑瀾桃花眼映着燈光,擰了下按鈕,歌聲流瀉而出,填滿耳腔——

“這世界唯一的你——

溫暖着我不安的心——

告訴我世界美麗又幹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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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憑瀾擰了按鈕就動作靈敏地下來了車,回頭一看,車內顧輕寒還沒拔鑰匙,視線依舊在他身上,長眸深邃。

“告訴你,我會一直在這裏——”清澈柔婉的歌聲模模糊糊地漏出來,融入背後嘈雜的背景音。

楚憑瀾應聲伸出食中二指比了個飛吻,關門,朝顧輕寒做了個 “餓死了”的口型,轉身彙入夜市,先去占座了。

留下顧輕寒在黑暗中坐得筆直。

身上戴了顧輕寒給的抑制器,還順走了顧輕寒的招魂配,楚憑瀾連口罩墨鏡圍巾出門三連都沒帶,大大咧咧地挑了張桌子落座。

老板忙完走過來,看了好一會不遠處大樓LED屏那巨幅海報——那上頭楚憑瀾人畜無害的萬人迷微笑占據了整座大廈外牆——又端詳着不客氣地自己招待自己的楚憑瀾,小聲問,“你是不是那個和我們顧二鬧緋聞的?”

楚憑瀾自信有雙重保險露不了陷,無辜眨眼,“你說誰和我姘頭鬧緋聞?”

果然,老板疑惑地看了他一會,撓撓頭,“诶,忘記要說啥了,我去拿菜單哈。”

“你要不要舉個牌子好讓大家認出來。”顧輕寒自悄然在人群中穿梭,竟然沒人認出他,就這麽讓他一路無阻地來到楚憑瀾身邊坐下。

楚憑瀾翹起唇角,揶揄地看着他,“知道了,顧二少微服私訪麽。”

“哎呀,顧二回來啦,長高了好多。”老板拿着菜單回來,一看到顧輕寒便脫口而出,把菜單遞給兩人,繼續唠叨,“那天我孫女還說在微博看到你和你小男朋友的新聞。”

“你丫還會長高啊?”楚憑瀾說着,夾了一筷小菜,剛放進嘴裏還沒咀嚼便咳出了聲。

“那是辣的,看見什麽都放進嘴裏,吃不死你。”顧輕寒倒了一盞甜茶給他解辣,才緩緩道,“老板年紀大糊塗了,我小時候回來住過一段時間。”

楚憑瀾辣得桃花眼淚汪汪,用餐禮儀都抛在腦後了,咕嚕咕嚕地喝了兩盞甜茶,看得顧輕寒放下了繼續毒舌的心。

“是啊,老頭我老糊塗咯,”老板接着顧輕寒的話,言語間帶着感嘆,似回憶起過往,又道,“在外頭吃不着我們未央的串串肯定饞死了吧?我記得你小子小時候最愛吃了,聽我那死鬼老爹說,思歸小時候也愛吃我們家串兒,你也是肖她,可惜啊……”

“要和以前一樣的就好。”顧輕寒一直禮貌地聽着,眸光深邃,看不出思緒,聽到老板提及往事,才見縫插針地打斷,再從紅通通的菜牌上找到不辣的菜色,點了幾個,“再來這幾個不辣的給他。”

“真的一點兒辣都不要,拜托啦。”楚憑瀾剛才猝不及防被辣了一嗓子,這會聲音還沙啞着,鼻子紅紅的,腦門上還頂着個退熱貼,好不可憐。

老板哈哈大笑,應承下來,重新報了次菜名,臨走時還特地拍了楚憑瀾一胳膊,“老頭雖然糊塗了,不過這小夥子的确眼熟,肯定來過咱們店。”

“哪能呢,我大衆臉。”楚憑瀾和老板打着哈哈把人哄走了,桃花眼裏被辣出的水光掩飾了他一閃而過的不自然。

或許他的确來過。雲先生出事那年,他夜不歸宿,最喜歡喝醉了在大街小巷游蕩,汴都巷子幾乎都被他睡過一遍了,腦袋不清醒的時間比清醒的時間多,也記不清是不是來過這兒。

顧輕寒看着對面光坐在這啥也沒刻意幹便明裏暗裏吸引了許多目光的家夥,這家夥要是大衆臉,那真的大衆臉恐怕沒臉活了。

飯菜很快便上了滿滿一桌,一路尾随兩人的小白鳥鑽了空子,趁着兩人吃飯不停地騷擾顧輕寒,最後兇神大人不勝其擾,逮了為首的小白鳥出去了。

信是顧緣君來的,噓寒問暖的無聊話語,非得一個字一只鳥地裝着,一群鳥兒圍着顧輕寒,等着他拆。

拆完最後一張紙,顧輕寒把紙片拼成奇異的形狀,挑着行數讀過去,俨然是一句——

「窮奇血主将來必為小琛所用,慎行。」

顧輕寒擡眸看去,夜市裏,楚憑瀾坐在人群當中,他一走,不少勇敢的女娃子上前搭讪,楚憑瀾也有一句沒一句地應着。

那家夥的心是空的,卻沒有一個甘于屈服的靈魂,掙紮着想要從泥沼中爬出來,才變成了今天這副模樣,美則美矣,不過空洞而已。

随手給顧緣君回了個“滾”,召來畢方把小白鳥們吓走,顧輕寒往門旁推着小車的攤販走去。

小攤的熱狗經年不變樣,顧輕寒點了兩份,想起秘制醬料也是辣的,便只在其中一份淋了醬,拿着吃的回去了。

遙遙看見顧輕寒回來,楚憑瀾的表情便似被注了靈般鮮活起來,眼兒巴巴地看着顧輕寒手裏的熱狗。

顧輕寒像是沒看到見了他便迅速回歸原位的女娃們,把沒淋醬汁的那根熱狗遞給他。

沒等顧輕寒回去坐下,楚憑瀾便迅雷不及掩耳地用他手上那根熱狗蹭蹭兇神大人手裏的那根,蹭來白糊糊的醬料,好不猥瑣。

始作俑者還得意地笑,桃花眼眨眨,帶着三分狡黠七分癡漢。

“……”顧輕寒眉毛一揚,不知怎麽地想起了剛才那一幕,唇角一牽,在楚憑瀾耳側落下一句,“毛都沒長齊呢還想和人硬碰硬?”

“噗——”楚憑瀾茶剛到嘴邊,還好沒喝下去,看着顧輕寒沒事人似的坐回去對面,仿佛還能聞到他身上純男性的肌膚氣息,帶着身體的熱度。

不知道腦補到了什麽地步,向來在撩人一事上占主導的楚公子耳根子紅了,用看變态的眼光看着對面的兇神大人,惡人先告狀,“色狼!”

“……”被色狼反過來指控的兇神大人淡定地看着他。

“請問是你們叫的鴨嗎?”妙齡少女清脆的聲音響起。

還有這種服務?楚憑瀾還沉浸在剛才兇神大人的車速,頻道沒調過來,疑惑盯着妹子。

顧輕寒單手把楚憑瀾的腦袋擺回來,出聲回應了端着一只整鴨的妹子。

“好哦,那我現在來為二位的鴨子片皮。”妹子邊起烤鴨皮,邊介紹這鴨子的做法和歷史,大眼睛一路盯着楚憑瀾看。

不是剛才那群女娃娃傾慕的目光,而是帶着感激的、看熟人的目光。

“你的風流債?”兇神大人完全不給面子,淡淡地問了一句。

“我不認識啊。”楚憑瀾莫名其妙地看着他,又看了眼妹子,那雙大眼睛頗為眼熟。

妹子朝他一笑,“你不記得我了吧,我年前從都會區來的。要不是那會有好人救了我,還給我錢,我現在估計還在賣真鴨子呢。”

“好人。”顧輕寒懂了,給對面的“好人”斟了茶。

妹子一番話說得巧,沒怎麽暴露身份,又把大體事件順了一遍,楚憑瀾倒是記起來了,年前他被湘夫人派去家中灰色産業處事,正巧碰上這妹子。若是自願的他倒沒什麽,可看那被逼迫下的狼狽相,最後還是多管閑事了。

“哪能呢,我可是窮兇極惡無惡不作的大災星。”楚憑瀾笑道。

周居勞頓了兩日,吃上了一頓豐盛的晚餐,還有兇神大人陪着,楚憑瀾喝完最後一口湯,滿足地感嘆。

吃飽喝足,休息了少傾,店裏人越發多起來,楚憑瀾也不好打擾,跟着兇神大人去結賬,悄無聲息地順了兇神大人的錢塞給小姐姐當小費,後者權當沒看見。

臨走時老板忽然拍桌“哎呀”一聲,跟楚憑瀾道,“我記得了!當年那個屍體一樣躺在我家店門口睡覺的小夥就是你對吧。”

楚憑瀾無辜地眨眼,不承認也不否認。

“吓死老頭我了那會,我還以為遇到了現實版的咒怨,本來附近清道夫就多,真是,”老板叨叨了好一會,才語重心長地拍拍楚憑瀾後背,頗有長輩的疼惜之感,“你變了好多,真好,老頭我那會都怕你,哎,不說了,繼續保持哈!”

楚憑瀾總算懂了為什麽這老頭能把兇神大人變成常客,被他戳穿了也不惱,平日裏對着常人疏離的面孔多了幾分真意,“謝謝,對虧有你家的顧二。”

顧輕寒面上不顯,聽着一老一小互動,視線在楚憑瀾身上沒離開過,把那家夥面具下的波瀾看得一清二楚。

“走了。”

兇神大人清冷的嗓音透過人群落在楚憑瀾耳中,染上幾許暖意。

楚憑瀾和老板道別,轉身走去,黑夜前深藍的天幕藍得仿佛滴下墨汁來,灑下一地的藍色。長巷中人來人往,早開的燈有如黃色的筆痕,模糊的一道劃在墨般的藍之上。

小店門前的盞盞燈光搖曳,映着顧輕寒臉側,把他的身影投射到楚憑瀾眸中心尖。

“你又發什麽情?”顧輕寒長指伸過去,捏着楚憑瀾的鼻子把人捏醒,看着小鬼臉上仿佛發春的貓咪般的表情,竟覺得這樣也蠻好看的。

至少比剛才飯前看到的那副表情好看。

“你咋這麽暴力呢,啊,敢情不是你老婆就舍得。”楚憑瀾哼了一聲,摸摸自己精致的鼻梁,忍不住補了一句,“萬一要是整的估計假體都得被你捏出來。”

“我能看不出來?”顧輕寒斜眼睨了他一眼,長眸一掃把他從上到下掃了個遍,“都是原裝的。”

楚憑瀾剛才吃飯前被他反套路了一輪,現在已經心中有數了,桃花眼一動,不客氣地用視線把顧輕寒舔了一遍,“還不是便宜了你。”

兩人走到停車的地方,還沒上車,本來和諧的夜市便傳來一聲尖叫,接着便是一陣騷亂。

楚憑瀾眼利,一眼便看到了人群中躺着的人,那人胸前聽雨樓的标志本應讓人畏懼,此刻胸前卻坐着一個七八歲大的小孩。

平常人可能見不着,楚憑瀾卻能看見,那孩子正把那人的魂挖出來津津有味地品嘗。

“那小孩是人?”楚憑瀾剛問出口,心裏已經有了定數。

他在那小孩身上聞到了同類的氣息。和上次遇到青龍時一樣的感覺,只是這次更惡心,不用細想也知道是沈葉琛私信說的梼杌了。

梼杌在那小孩身上。

顧輕寒卻說,“別理他。”

楚憑瀾回頭看去,才看到顧輕寒開了車鎖,長指落在門把手處沒開門,似乎在忍耐着什麽。

“忍忍吧,你動手了就坐實你參與了,至少這次借他們自己的刀幹掉了九叔。”溫潤的男聲在車內響起。

楚憑瀾應聲看去,剛才還鎖着的車後座坐了一溫潤公子,五官輪廓形似顧輕寒,卻有着相反的谪仙氣質,這會正笑看着他。

楚憑瀾,“這人哪兒整的,整得挺像你啊?”

顧緣君,“……”

顧輕寒視線落在楚憑瀾那張帶着揶揄的臉上,心中一輕,深邃的眼底帶了淡笑,手上開了門,讓楚憑瀾進去,才回到駕駛座,交代道,“生物學上,他是我哥。”

“那人是九衛?”結合顧緣君的話,和顧輕寒的反應,楚憑瀾不難猜測被小孩吃掉的那人是誰。

“正是,虧得你們殿主把他派來了。”顧緣君意有所指地看了顧輕寒一眼。

顧輕寒沒應聲,只是插上鑰匙打了火,開車,完全沒有等那小孩的意思。

楚憑瀾不知道顧輕寒和九衛有什麽過節,但現在這情況他看懂了,這是顧緣君擋着不讓顧輕寒親自動手。兇神大人的不悅就是他的不悅,楚憑瀾手上動作自然地給沈葉琛發了消息,這就把顧緣君賣掉了。

“你的味道好香。”小孩的聲音軟糯,可是一本正經的語氣讓人聽得一身雞皮疙瘩。

楚憑瀾回頭,那小孩不知什麽時候已經坐在顧緣君身側了,他還能看到小孩嘴邊殘留的魂氣,忍不住皺了眉。

“喂,跟我混吧,你血統比我純正,馴服窮奇來花的力氣比我還少。”小孩巴着楚憑瀾座椅想要湊過去,臉上露出享受楚憑瀾血液氣息的表情。

顧輕寒側目森然地掃了他一眼,小孩似是被激起殺意般轉頭看過去,最後被顧緣君扯回了原位。

一番下來,楚憑瀾把那小孩身上的惡靈味聞得更清楚了,疑惑地問,“你是梼杌?”

“呸,本少爺怎麽會是那種東西。”小孩竟敢鄙夷四兇之三,嚣張道,“我是鬼王轉世在裴家的肉身,我身上流的可是鬼王的血。”

聯想起一路來的不速之客,楚憑瀾懂了,這小孩把梼杌馴服了。

“怎麽樣,你和梼杌一樣,也不是什麽好東西,正好加入本王的隊伍啊。”裴钺似是對他很感興趣,越看顧輕寒沉下去的臉色越是說得快意。

“跪安吧,本少爺也不是那種東西。”楚憑瀾想也沒想便回了他,言語間模仿着裴钺剛才的語氣,把他氣得跳腳。

車行到半路,假寐中的楚憑瀾忽然想起剛才他問及裴钺時顧輕寒那句“別理他”,突然開竅,明白剛才顧輕寒除卻忍着沒法動手的不爽以外,那層擔心是為了什麽。

側頭看了一眼顧輕寒認真開車的側臉,楚憑瀾唇角微彎,他本來就不想下水,而且答應過顧輕寒要乖乖的,還等着顧輕寒的特等獎呢。

雖然梼杌說他不是好東西,但他也不是這樣的壞東西。從前不是,以後也不會是。

作者有話要說:

3.29~4.04這段時間會隔日更(29/31/02/04更),更新時間還是每晚十點,謝謝小寶貝們體諒,啾qw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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