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玄武 02

沈禦笙少有地穿了一身黑,衣襟處聽雨樓的标志反射着暗光,昭示這身衣服的來由,只是他那滿臉堆笑的表情依舊一成不變,“你換了法器?”

楚憑瀾從顧輕寒身上跳下來,被他的目光看得後背起雞皮疙瘩,皮笑肉不笑地留下一句,“和你有關系?”

沈禦笙的目光跟着楚憑瀾的目光走,這才從楚憑瀾身上移到顧輕寒身上,和對方點了點頭,又打量着楚憑瀾道,“小生近來受湘夫人照顧頗多,她常提起讓我見着楚少爺多督促督促,沒想到這才幾個月不見,楚少爺就染上了這樣的惡習。”

楚憑瀾差點沒糊他一臉珍珠,被他起的勾起嘴角嘲諷地笑道,“小爺喝一點點關你什麽事?”

沈禦笙眉頭不經意地皺了一下,他怎麽記得以前楚憑瀾不是這樣的。沒這麽地……接地氣。

也沒這麽驚豔。

若說楚憑瀾以前是僅供遠觀的畫中仙,現在就像是畫中人活過來走到了現實。

要說原來的楚憑瀾一直是他的理想伴侶,現在的楚憑瀾離他的标準差得遠了,但是他剛才一直在看着楚憑瀾和顧輕寒互動,的的确确知道自己陷得更深了。

現在楚憑瀾這麽兩句下來,沈禦笙的儒生面具差點沒崩住,自以為沒人察覺地怒視了一眼顧輕寒,心想果然被這人帶壞了,正要說教。

顧輕寒便淡漠地看了他一眼,“沈大當家,君子不強人所難,你該學過吧。”

沈禦笙愛拽文,沒想到這會被人拿着自己的武器自打嘴巴,一肚子話哽在喉間。

楚憑瀾笑了,傻了吧。

沈禦笙臉色陰了一瞬,才恢複了表情,咽下一肚子話,伸手朝廣播臺姿勢标準地微微彎腰,“裏邊請。”

他自信地以為顧輕寒肯定會翻臉,結果顧輕寒真去了,還極有風度地帶着楚憑瀾,倒顯得向來以紳士著稱的他小氣了。

夜涼風凜,沈禦笙看着兩人進去的背影,突然有點後悔今天穿了樓裏的制服,被顧輕寒一身便服比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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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以為我們是來約會的。”楚憑瀾吸了半天沒吸到珍珠,斷定這杯奶茶的價值已經被消費完了,進去前便把奶茶裝進袋子裏打了個死結,正着扔進垃圾桶。

顧輕寒看了他一眼,順手揩掉他唇邊的奶茶漬,“我以為我們是來找玄武的。”

楚憑瀾眼疾口快地伸舌舔走他指上的奶茶印,狀似無意地問,“交了梼杌之後,那只兔子沒再找你吧?”

顧輕寒把他看得透透的,反問,“我以為他一般都喜歡找你?”

被他戳穿的楚公子一點不臉紅,還強詞奪理地好奇道,“你吃醋啊?”

“醒醒。”顧輕寒大掌在他眼前晃晃。

楚憑瀾仰頭看他,桃花眼眨了眨。

顧輕寒順手捏他鼻子,楚憑瀾還以為他要說“別做夢了”,結果卻等來了一句——

“是有點。”

楚憑瀾驚喜地擡頭,顧輕寒臉色平靜地看回去,坦蕩蕩的眼神把他的占有欲出賣得一幹二淨。

“完了,被你看硬了。”楚憑瀾伸手蓋上眼睛,末了又留出指縫光明正大地“偷看”顧輕寒的表情。

顧輕寒唇角牽起,順手把他拉回來,讓他不至于撞上沈家挂了一圈的招魂幡。

楚憑瀾被他拉了這一下,才留心看去,沈家是聽雨樓中的傳統世家,收魂前都會放招魂幡,他們進來時這層樓還沒有這玩意,這會居然已經繞着塔身放了整整一圈。

想來往上七層約莫也被他們放滿了。

顧輕寒顯然不喜這種浮誇的作風,難道把畫外音吐了出來,“真是騷包透了。”

楚憑瀾點頭,“對啊,沒想到這世界上還有比你更騷的。”

顧輕寒長眸睨着他,“你說什麽?”

楚憑瀾無辜地一笑,“誇你天賦異禀器大活好呢。”

好不容易鼓起勇氣靠近的沈禦笙,“……”

剛迎來傳說中的“大當家看上的未來伴侶”以及“未來伴侶的姘頭”的衆人,“……”

室內一片安靜,唯有剛才喇叭裏清脆的正太音響起,“表姐,‘器大活好’是什麽意思啊?”

“……別問我,問你表哥去。”回答這問題的是剛才在喇叭裏噴小正太的沈飛羽。

楚憑瀾看過去,看到對方一身桃粉色的漢服,長裙曳地的樣子讓他有種撞鬼的錯覺,“你這是幹嘛呢?”

“圍閉鐵塔總需要個理由的,對外我們宣稱飛羽在拍紀錄片,”沈禦笙儒雅的聲音傳來,“我想兩位也是為玄武而來的吧。”

“只是顧公子為誰在找,就不得而知了。”沈禦笙停頓了一會,還是沒忍住說上這句。

顧輕寒一本正經,“自然是為了殿主。”

沈禦笙笑容帶上嘲諷。

楚憑瀾看着他那副自以為知道但其實蒙在鼓裏的樣子,也笑了。

沈禦笙為他笑容驚豔了一瞬,态度善意了不少,“那敢情好,既然我們同路,一起走?”

楚憑瀾只有在兇神大人身邊都無所謂,顧輕寒答應了他便跟着走了,兩人走在隊末,依舊是旁人無法插足的二人世界。

“你猜他們為什麽只‘維修’塔頂?”楚憑瀾問,心裏早有答案。

顧輕寒,“沈葉琛既然放話玄武在此,那大抵錯不了,若是如此,塔頂是存放舍利的地方,舍利又是塔裏最佳的附身法器,不難猜。”

楚憑瀾點頭,“要真這麽簡單,他們便用不着邀請我們了,而且聽剛才的廣播,他們的魂師似乎挂了。”

顧輕寒淡笑,“玄武豈是他想拿便能拿到的。”

剛到八層,隊首的沈禦笙便退下來和兩人搭話,“我們當初看到沈葉琛的線報便猜測玄武在塔頂的淨室。”

估摸着他們倆也能猜出來,只要保證最後他們倆拿不走便好,這麽想着沈禦笙便說了,沒想到他剛出口,楚憑瀾便笑了起來,他呆看了一會,才接着道,“不過,玄武詭計多端,塔樓本來又機關衆多,我們圍閉了一周,也只打通到第九層。”

楚憑瀾聽罷笑意泛至眼底,脫口而出,“玄武豈是你想拿便能拿到的。”

沈禦笙被他昙花一現的笑容晃了眼,腳下一個錯步,差點踩錯了樓梯,幸好前頭守着的沈家護衛扶了他一下,然後停住腳步。

“怎麽了?”沈禦笙莫名道。

沈家護衛更莫名地回,“大當家,九層到了。”

“啊,好,你先去準備吧。”沈禦笙把他打發走,才回頭向兩人解釋,“我們的魂師就是死在了九層。”

楚憑瀾留了個心,觀察着沈家的人馬,還真是做戲做全套,一隊人馬穿得跟探險隊一樣,幹糧武器都帶得齊備,除此之外攝影器械打光補妝的也全都帶齊了。

顧輕寒,“怎麽出的事?”

沈禦笙似不滿他提問,但又礙于對方身份和氣勢不敢不說,斯文的語氣帶了絲怨氣,“到了九層便遇上了鎖,魂師手快,鑒定了一下,便見鬼吓死了。”

鑒于楚憑瀾在此,他把以“論楚家魂師的無能淺薄與膽小”為題的千字演講硬生生忍了下去。

顧輕寒眉毛一揚,“九是極數,九九歸一,九層之後,估計才是真的兇險。”

沈禦笙不解其意,十二衛的候選人從小一同長大,他怎麽也知道顧輕寒不是貪生怕死之人,說這話估摸着也不是怕的意思。

楚憑瀾卻了悟,笑看顧輕寒道,“玄武估計就在這九層之後了。”

顧輕寒嘉獎般淡笑。

沈禦笙疑惑地插嘴,“我們假設他附在舍利中,即便靈氣再足,他也不可能有肉身,怎麽會在九層之後。”

楚憑瀾心裏隐隐有了猜測,和顧輕寒對視一眼,知道對方懂了自己的意思,朝着沈禦笙敷衍地一笑,“那就不知道了,沈大當家機智過人,人多勢衆,不妨想想。”

三人走進九層大廳,楚憑瀾觀察着沈家護衛攜帶的黑皮箱子,雖然看起來沒什麽不同,但他知道那和行李箱不同的長形代表着什麽。

那裏頭的槍是勾魂攝魄的槍,那子彈是從閻王爺手中奪命的子彈。

看來沈禦笙這次是下了血本要抓這玩意和湘夫人邀功了。

顧輕寒察覺他一路的沉默,問,“怎麽了?”

楚憑瀾擡頭看着暗光下塔身詭谲的浮雕,總覺得那玩意在看着他,打了個冷戰,“進來之後特別有壓迫感。”

其實不止此處,剛才從樓下上來一路他便有這種錯覺,到了平臺才好些,這會重新進來,那壓迫感更明顯了。

“看來你猜測的範圍得擴大一些了。”顧輕寒長眸深邃,眉頭微皺。

大廳一角的高門之下,死去的魂師眼睛大睜,頗為滲人。沈禦笙正在他屍體旁重複他剛才的論調,唾沫橫飛,像是壓根沒在意那屍體。

顧輕寒回頭看看身邊站着的小表弟,小表弟擡頭不解地看着他,沒等小表弟反應過來,顧輕寒的九嬰劍便驀然出現,吓得小表弟“啊”地叫了一聲。

随之響起的還有楚憑瀾手機的“咔擦”聲。

沈禦笙這回抓到了他的把柄,出頭道,“你吓我表弟做什麽?”

楚憑瀾晃了晃相機,露出剛才小表弟的表情,“這才是恐懼的表情。”

沈禦笙像是意會過來,半懂不懂地指向地上魂師的屍體,“那他這算什麽?”

“其實我喜歡你。”楚憑瀾忽然道,說完似是被自己惡心到般眉頭深皺。

沈禦笙睜大眼睛,一臉意料之外。

楚憑瀾開了個前置在他眼前放定,指了指地上的屍體,“喏,就這個表情,和他一樣呢。”

沈禦笙也不知是氣絕還是被他自己的臉惡心到,怏怏地走回去和自己的人讨論了。

一旁沉默了許久的顧輕寒這才開口,“下次……”

楚憑瀾伸手堵住他嘴巴不讓他說,才松手道,“得得得,我自己惡心到自己了,大俠求別提。”

完了又看着地上那人,“楚決真夠慘的,被派過來還被安個這麽窩囊的理由,死了都沒人守屍,還要被沈禦笙吐口水。”

也就是來的是楚決,他才斷定這貨絕對不是吓死的,楚家這一代的魂師裏,這家夥是當之無愧的學究,不可能被無名小鬼吓死,更不可能對自己所見一無所知。

多半是認出了意料之外的對象,又來不及說便被滅口。

至于這個對象,估摸着也就是玄武本尊了。

臨走時,顧輕寒外套一脫,給楚決蓋上,也算充當臨時的裹屍布了,其餘的只能等回頭楚家再清了。

自己的人正在強行砸門,沈禦笙看膩了回頭,正好看到這一幕,現在對方現在和自己一樣一身聽雨樓制服了,他卻莫名覺得又輸了,還不知道輸在哪。

顧輕寒壓根沒理他,帶着楚憑瀾正要走過去研究那門,身後上來的樓梯傳來沈飛羽的越來越大聲的抱怨,還有她前頭攝像大哥的安慰。

楚憑瀾回頭一看,沈飛羽拖着那一身堆疊的長裙踩着樓梯上來,在攝像頭前盡量保持着姿态,笑容下的真意卻已經不剩多少了。

等她好不容易快爬完那樓梯,看到了楚憑瀾,才驕傲地擡起下巴。

楚憑瀾看着她那一層疊一層讓人眼花缭亂的裙子,随口道,“怕不是等會要摔。”

他也沒想到自己的烏鴉嘴這麽靈,下一刻便是裙裾翻飛,沈飛羽一聲響徹塔樓帶着回聲的“啊————”

那尖叫如指甲刮黑板般尖銳,聽得楚憑瀾打了個冷戰。

沈禦笙顯然也有同感,摸了摸脖子上的雞皮疙瘩,才差人過去找。

“報告,大當家,沒有小姐。”那人很快回來了,臉上帶着詭異的神色。

“沒有?”沈禦笙急了,沈飛羽是沈家重要的籌碼之一,要是丢了,他損失不少。

“嗯,什麽都沒有。”那人回憶着,打了個冷戰。

想想,剛才也根本沒有滾下樓梯的聲音。

“我知道進來時我為什麽看不見玄武了。”楚憑瀾這會似是斷定了,擡眼看向顧輕寒。

顧輕寒牽着他的手緊了緊,另一手摸摸他腦袋,把他未竟的結論說完,語氣篤定,“這座塔就是玄武的身體。”

“大當家,門砸開了。”那廂一直在沈禦笙鞭策下努力砸門的守衛高興地喊,似是總算有好消息可以邀功。

兩人臉色一肅,俱覺不妙。

“別開門!”

“吱————呀————”

楚憑瀾的聲音和木門打開的聲音同時響起,他眼比誰都利,比任何人都先看到門後的黑洞,和他曾割斷的黑影一般的物質,下意識便緊了牽着顧輕寒的手,感覺到對方比他更重的力道,側目看去。

下一刻。

“楚憑瀾——”顧輕寒的聲音在他耳邊炸開,他回頭看去,卻只剩手上的疼痛和顧輕寒消失在視野中的臉。

身體的知覺以肉身可感知的速度麻木,很快他便感覺不到手上的痛,看不到顧輕寒的臉。

五感似是已離他遠去。

徒留一片濃得化不開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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