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玄武 03

黑暗中,楚憑瀾眼前恍惚還有剛才視覺暫留的印象,模模糊糊能記起剛才顧輕寒的表情。

無垠的黑似是有生命一般,驅散了楚憑瀾的最後一絲思緒,一條長廊自眼前鋪開,蜿蜒曲折一直延伸至黑暗深處。

楚憑瀾往前邁了一步,眼前的漆黑似水流動,點滴的顏色鋪散開來,生動的場景不似做夢。

下一刻,楚憑瀾便知道自己不是在做夢了。

設備良好的私人醫院産房裏,插線電話、大塊頭電視機等物件昭示着這段回憶的年代,房內病床上,産婦已經被轉入特護病房,只留下新生的皺皮小嬰兒咿咿呀呀地偶爾啼哭。

電話鈴聲響起,楚憑瀾被刺激得起了一脖子雞皮疙瘩,心有靈犀般轉頭看向門外,果然還是青年的雲公子雲深從特護病房急匆匆走來。

楚憑瀾站在原地木然地看着他,果然一如他記憶裏一樣,雲深在看到嬰兒健健康康的小模樣後臉色陰沉,全然沒有衆人印象裏溫文爾雅的模樣。

只見他渾身隐忍得顫抖,最後把手伸進保溫箱,卻不是去抱孩子,而是纏上孩子的脖頸,一只手還不足夠,最後雙手并用。

若是他知道自己那時候其實也把他猙獰的表情看得清楚,會怎樣呢?楚憑瀾看着那一臉天真地小嬰兒,再看向換了個角度看依舊醜惡盡顯的雲深,嘲諷地牽了牽嘴角。

大概不會怎麽樣吧。

站在門口的湘夫人靜靜地看着,楚憑瀾知道她已經看了很久了,這時候眼看小嬰兒要斷氣了,一如記憶中般平靜開口,“雲深,我們曾約法三章,這孩子是屬于我的財産,你的手該拿開了。”

雲深回頭,眼圈通紅,目眦欲裂,伸手想抱她,卻又怕盛怒之下犯下錯誤,最後收手低頭,“我愛你才為你回歸俗世,你以為我真的在乎那什麽約法三章嗎?楚曼卿,你到底有沒有心!”

湘夫人除卻面色因産後而帶着蒼白,神态平靜端莊如常,看着孩子的父親仿佛看着手上一顆棋子,“我有,但恐怕不是你想要的心。”

楚憑瀾笑了,他倒是知道,野心嘛。

像是覺得無趣般,楚憑瀾與湘夫人擦肩而過,離開了産房,外面的世界重回黑暗,卻不是無聲的。

“滴————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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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滴————答————”

“滴————答————”

規律的滴水聲回蕩在空間之內,讓人聽出這是個空曠的密室。

楚憑瀾嗅着空氣裏渾濁的臭味和血腥氣,唇角無甚感情地微微彎起,這是要替他回憶所有他不堪的記憶?

視線漸漸适應了昏暗,室內四壁分門別類碼得整整齊齊的刑具映入眼簾,果然是楚家的地下室。

楚憑瀾側頭看向中央,六七歲大的孩童果然被吊在天花板,腦袋無力地聳拉下來,雲深昏天暗地的鞭打烙印在他身上——

“滴————答————”

那是小孩滴血的聲音。

楚憑瀾和孩童執拗的眼神對上,明知對方看不到自己,卻還是微笑了——這還不是最痛苦的時候。

雲深把他關了半年,直到學校的某位老師不怕死去揭發,湘夫人才不得不帶着上門來的人前來放人,在衆人面前責備了雲深。

大家都以為湘夫人不知道,也以為雲深有悔改之心。

殊不知湘夫人早就來看過他,他也曾無知地求救。

他還記得她說——“男子漢大丈夫受些皮肉傷也好來叨擾我?你死不了的,安心住着吧。”

他還記得她順口叮囑了來送飯的晚歌,看着少爺別讓他傷了臉,免得到了公衆場合鬧出什麽子虛烏有的謠言。

語氣還是那麽雲淡風輕,一如上門來的人走後,她默許雲深繼續把楚憑瀾留在地下室一樣。

楚憑瀾面無表情地推開地下室裏他熟知的暗門,回到了熟悉的黑暗中。

人們閑言碎語,校園裏的欺淩,戀童癖長輩的騷擾,各類關于他的兇案,各種不善的言辭面色,一一排列試圖将他絆倒。

楚憑瀾一一走過,目不斜視,充耳不聞,一路朝前走,桃花眼裏滿是冰霜。

推開下一扇門,顧輕寒殺意森然的面容讓他微微怔愣,看清對方持劍而來,他卻眼也不眨地迎上去,被刺了個正着。

這是開始虛構了?

楚憑瀾唇角彎出一個帶了幾分真的笑意,該說玄武想象力貧瘠還是不夠了解他的弱點,若是顧輕寒真對他刀劍相向,他唯一的反應只會是送上最脆弱的致命傷處。

何況顧輕寒絕不會這麽對他。

楚憑瀾随手拔出插在胸口的九嬰劍,扔在一旁,毫發無損地走進下一個場景,然後挑起了一邊眉毛。

落地床幔,松軟的大床,陽光灑入的居室,俨然是楚憑瀾自己家的卧室。

久違的卧室大床上,顧輕寒正壓着沈葉琛。

這種天塌下來也不可能發生的事。

楚憑瀾權當欣賞,他都沒注意,顧輕寒動情動作時那腰窩一深一淺的變化那麽勾人。

看夠了,楚憑瀾才邁步推開門,玄武似是抓準了顧輕寒是他的死穴。

一路上兇神大人給他上演了NTR九十九式,楚憑瀾都無動于衷,倒是學到了不少知識和姿勢。

偶爾看到攻在任務中受傷,楚憑瀾才忍不住停下腳步,所幸只是輕傷,他看完顧輕寒包紮的過程便走了。

一路下來又是各種狗血情節,直到看完顧輕寒失憶後愛上別人的全過程,楚憑瀾才忍不住心裏悶疼地罵出口,“老mua的敢不敢放老子出去。”

張了嘴,楚憑瀾才發現壓根無法出聲,最後蹙着眉,推開了下一扇門。

玄武顯然能掌握空間裏的情況,聽到了他的呼喚,這個空間是花了心思布置的,以至于楚憑瀾剛推開門便打了個冷戰,怔住——

長生殿,大雪,漫天野魂飛舞,原該是四靈四兇鎮守八方空無一物。

下一刻,楚憑瀾的視線一晃,眨眼間,場景依舊,只是多了顧輕寒站在他面前,近在咫尺的距離,近到他足以看清顧輕寒眼中的難以置信。

近到他足以看清,他拿着長留的手上被噴濺滿鮮血,長留鋒利的匕首順着他的視線消失在顧輕寒胸口,刀口周圍的黑衣是濕漉漉的沉重痕跡,顯然就是他一身鮮血的來源。

時間像是被強行放慢,眼前的一切一幀一幀地發生。

楚憑瀾看着顧輕寒倒在自己刀下,看着自己的手不受控制地剜出對方心髒,獻祭于主位上的殿主。

瞬息之間的動作,似一生般漫長,長得楚憑瀾憤怒刺痛得劇跳的心髒跳得麻木,長得楚憑瀾的信念一點點被消磨。

最後在獲得身體主動權後,頹唐地跪在顧輕寒長眸睜着的屍體旁,連去掏出胸前的環佩檢查顧輕寒魂火的力氣都沒有。

一動不動,仿佛雪中一尊雕像。

楚憑瀾費了極大的努力,才讓自己閉上眼不去看眼前的景象,卻還是沒法挪動腳步說服自己離開。

良久。

積雪快要把他佝偻的身影掩埋,他還是睜開了通紅的眼,趴在顧輕寒空蕩蕩的胸口,心裏積累的情緒逮到一點空洞,瞬間如瘋長的蔓草般爬上心頭。

“啪嗒————”

萬念俱滅自暴自棄之際,一個微小的響聲在楚憑瀾耳側響起。

那響兒極小,仿佛幻覺,楚憑瀾卻感覺到施術者的強大意念,似詐屍般側頭。

一只金燦燦的麒麟懷表落在雪地之上,咧着嘴的麒麟似是在嘲笑他,讓他後背過電般一個激靈。

這都是假的。

楚憑瀾沒敢再側頭看“顧輕寒”的屍體,只是眼疾手快地撿起懷表,拖着步子往殿門處走。

他不敢回頭,心裏一遍一遍默念。

這是假的。顧輕寒還不知道怎麽樣,他要回去找他,他答應過顧輕寒的。

十幾步路的距離,似萬裏天梯般漫長,走到殿門口,楚憑瀾只覺得腳步都是如灌鉛般沉重的。

鼓起勇氣回頭,背對着殿門,楚憑瀾拿那只麒麟擋住自己視線,似冥冥中有默契般,打開懷表——

“滴————答————”

時針剛好走到零點。

眼前的景物如被湯勺攪亂,一并被吸入表盤之中。

楚憑瀾閉上眼,一切都被他抛諸腦後,再睜眼,身邊是看不到盡頭的長廊,牆上的浮雕昭示着虛實,身邊還有顧輕寒。

暖的。

連檢查周圍環境都忘了,楚憑瀾第一反應便是側頭趴在顧輕寒胸口。

“撲通——撲通——”

有力規律的心跳敲響着鼓膜,在楚憑瀾腦海中/共振,他這才徹底安心,仿佛虛脫般倒在顧輕寒胸口。

沈葉琛給他那管血就在不遠處,試管裏只剩下一小滴血,顯然剛才把他從最後的幻境中拉出來花了大半的麒麟血。

顧輕寒還沒醒,楚憑瀾不敢多歇,伸手想去夠試管,卻發現顧輕寒一直攥着他手。

後知後覺地擡眼四顧,這裏顯然不是他們所在的九層,周圍也沒有其他人的蹤影,想來玄武都是把人單獨監/禁的。

唯有顧輕寒牽着他,緊到玄武也分不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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