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金麟 03
秋高氣爽的早晨。
楚憑瀾難得起了個早,悄咪咪地跑樓下胡同排隊,提了兩袋乾德早餐鋪的大包子回來。
秋天風涼,家裏樓層又不低,怕包子不熱乎了,楚憑瀾走得飛快,剛出電梯口,耳朵敏感地聽到屋內的聲響,腳步卻定在了原地。
“沒有……楚……孩子……”
顧輕寒的聲音依稀傳來。
楚憑瀾看看表,早上六點半,這時候顧輕寒應該在做運動才對,路上也沒有其他人的氣息,這是在打電話?
楚憑瀾上了心,在電梯口附近找了個位置,沒離家太近,怕顧輕寒發現了,閉上雙眼,凝神去聽。
顧輕寒,“家裏有個傻貨。”
電話那邊,“……”
第一句就被罵的楚憑瀾,“……”
“自己的命不珍惜,我的命他倒是矜貴得很。”顧輕寒的聲音帶着偶爾的換氣聲,估計正做運動不假。
電話那頭,“那你真不管這事了?好機會啊,無論哪邊贏,現在早站隊早得主上心啊。”
顧輕寒,“說了,我家裏的傻貨知道肯定鬧翻天。”
仿佛跟智障沒有共同話題。
電話那頭,“瞞着不行嗎?我媳婦也不知道這事啊,你不來,老八和小十一也不來,哎,我哪敢動。”
顧輕寒,“我不會瞞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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偷聽的楚憑瀾聽着他那毫不猶豫的話,心裏悶疼的一下,唇上漫出笑意。
電話那頭笑了一陣,苦口婆心,“你們這些小年輕真是,四哥過來人了,哥打包票騙騙媳婦真不會怎麽樣,善意的謊言嘛,不然你想……”
楚憑瀾聽不下去了,趁着包子還熱着,走回家門拿鑰匙開門。
顧輕寒正撐着客廳角落的單杠做引體向上,一身黑的短褲背心染上汗意,肌肉随着運動變化的線條在衣物下也清晰可見,看到楚憑瀾回家,面上表情依舊,和電話那邊說,“越想抓緊就越會丢,急什麽,你想去就自個先去吧。”
說完也沒等那邊回,自然地松手,從雙杠下來,拿起旁邊的手機挂了電話。
平常得像是剛才說出那番話的人不是他一樣。
“吃早餐了,買了你愛吃的包子,蘑菇餡的。”楚憑瀾看着他越來越好的戲,眼底帶笑,拿了毛巾扔給他,才去拿碗碟裝包子和醬料。
顧輕寒接過毛巾,擦了臉上和身上的薄汗,陽光從陽臺的落地窗灑進來,将他映出一個金色的側影。
兩人開電視,播着聒噪的早間新聞,沒形象地挨着沙發坐在地上,楚憑瀾照例把長腿搭上顧輕寒的大腿,欣賞着兇神大人吃早餐的儀态,吃着自己親手買的肉包子,直覺得完美得可以死去了。
…
于是楚憑瀾吃完早餐就真的趴在沙發上睡死過去了。
顧輕寒看着大早上調了五個鬧鐘只為了起來給自己買早餐的人,一時容忍了這家夥今天好不容易早起又睡回籠覺的行為,給他拿了張被單蓋着,免得着涼,才從書架抽了本書,挨着沙發在地上坐下,看了起來。
大早上的,陽光浮動,此情此景此時,睡回籠覺最容易做夢了。
楚憑瀾卻直覺他的夢不科學。
黑漆漆的環境中,大波浪金卷發的少年蹲在他身側,手上的兔子丢了,藍眼睛看着他,臉上帶着疏于管理冒出來的淺淺須須,狼狽的形容不影響他笑容的甜美,“小老虎。”
楚憑瀾,“你來我家幹嘛?”
沈葉琛笑着看他,沒說話。
楚憑瀾環顧四周,才發現周圍有夜明珠照明,難怪他看得見這家夥。只是這地方也忒陰森了,即便有夜明珠的冷光照着,也倍感壓迫,空氣還特別潮濕渾濁。
仿佛有人撥過他思緒中的弦,楚憑瀾似有所悟,“你在哪?”
沈葉琛笑容加深,帶上了他從沒見過的真意,身影卻漸漸模糊了。
楚憑瀾感覺不妥,伸手去抓他,卻撲了個空。
墜落的離心感讓人心悸,楚憑瀾睜開眼,還是那個熟悉的客廳,時針才剛走過半圈,他的手正撲在兇神大人頭頂。
挨着沙發坐在地上看書的顧輕寒感覺到他的動靜,回頭看他。
楚憑瀾這才反應過來,要把手收回來。
顧輕寒逮住,親了一口,漫不經心地擡眼問他,“怎麽了?”
楚憑瀾看着他親親的動作,笑了,才道,“做了個夢。”
話出了口,他心裏不詳的感覺仿佛陰雲積雨,他的确在不少古書看到過四靈四兇間會存在觀感互通的記載, 或許可以解釋剛才那個夢。
畢竟他和沈葉琛還沒熟到睡回籠覺都能夢到的地步,要夢他也該夢些他見過的。
至少剛才那個真實到可怕的地方,他敢肯定他沒見過。
沈葉琛出事了?
手機震動的聲音響起,顧輕寒低頭去看,楚憑瀾視線跟着飄向自己的手機,伸手拿了過來,才發現那條消息不止發給了顧輕寒,也發給了他——
「尊敬的楚先生:
您好。
聽雨樓汴州總部将于本月十五在相國寺,處決本部高層,誠邀您出席。」
邀請函是用魂圈暗語寫的。按照魂圈的土規矩,無論是哪個世家,牽扯上高層人物的處決都是要公示的,這類消息楚憑瀾收過不少,全都被他當垃圾信息順手删了。
只是這次上面的名字成了剛才他才“見”過的人。
「待處決高層:沈氏第三十六代親堂,麒麟血第一百三十位血主,聽雨樓司墨……沈葉琛。」
楚憑瀾略過那占了兩條消息的稱號和職位,盯着最後的三個字,低頭看向神色冷靜的兇神大人,“你早知道了?”
顧輕寒擡眸看他,道,“玩火***,這結局正常。”
玩火***。
單憑四個字,楚憑瀾便把前因後果腦補得差不多了。自從在珍鸾會發現沈葉琛主動調職收了少主殷念恩這顆棋子,他便覺得一向聰明絕頂的金毛變蠢了,明眼人都看出來這一步棋太險。
沒想到後來沈葉琛還聽之任之,縱容殷念恩的無腦行徑。最近數月,沈葉琛又數次激進地行動,疏而不漏的局亂得讓人看不透。
也不知道這次的處決,到底是被殷念恩這種小喽啰出賣給殿主,還是只是以退為進。
楚憑瀾把手機扔在一旁,趴在沙發上,嘆了口氣,無論如何,他似乎也愛莫能助了。
只是那個夢似幽靈般萦繞在楚憑瀾腦海,揮之不去。
顧輕寒長眸看着他,“你想見他?”
楚憑瀾側頭看他,發現正好是低個頭就可以親到顧輕寒的距離,便順勢低頭在顧輕寒唇上啄了一口,眨眨眼,“這不好吧。”
顧輕寒這段日子和他過着老人家一樣的退休生活,肯定也有這個原因在。連累他就不好了。
左右,他和沈葉琛也沒有好到那個地步……吧。
楚憑瀾正一臉糾結,顧輕寒卻牽了牽嘴角,坦然道,“你在想什麽,見他不難,晨運的大爺大媽也能見他。
楚憑瀾,“……”
…
到了相國寺楚憑瀾才終于明白,為什麽顧輕寒說晨運的大爺大媽也能見那只卷毛——
相國寺裏的殿閣呈典型的軸對稱布局,一入相國寺大門,便是鐘樓廣場。
左古樓右鐘樓高聳于兩側,沿着兩樓,各異的靈獸雕像對稱分布,包圍着廣場中心的影壁,晨運的大爺大媽們拿着老人證免費入內,這會正跳着廣場舞,小蘋果的歡快節奏鬧得耳朵疼。
楚憑瀾甚至不用刻意看,有了顧輕寒剛才的提醒,直奔右側鐘樓之下的麒麟雕像。
“這是他?”楚憑瀾伸手摸摸冰涼的漢白玉石,熟悉的感覺撲面而來。
顧輕寒,“嗯。”
楚憑瀾盯着那麒麟雕像的眼睛,“他看的到我們?”
顧輕寒把楚憑瀾亂摸的爪子從雕像拿下來,“能。”
“他不能說話?”楚憑瀾回頭看他。
顧輕寒把他被漢白玉冷透的手納進手裏,“能,他不想見我們。”
楚憑瀾聞言,回眸盯着那雕像笑得揶揄,“他怎麽不逃。”
顧輕寒伸手點點那雕像,“這是鎮守相國寺底下那條龍的,就算真龍都被鎮守在下面幾千年了,你覺得他能逃?”
楚憑瀾,“……”
顧輕寒不說不要緊,這一說,楚憑瀾環顧四周,這對稱的開光靈獸,加上威震四方的鐘樓和古樓,比高智能監獄還安穩。
楚憑瀾打了個冷戰,“敢情這裏還是你們聽雨樓的诏獄。”
顧輕寒摸他頭,“就算你犯錯了,我也不會把你關在這的。”
例如四批什麽的。
楚憑瀾被他摸得背後起雞皮疙瘩,回眸瞪了他一眼,心道,你丫怎麽知道小爺在想什麽!
顧輕寒牽了牽嘴角,不吓他了。
頂着兇神大人不悅的視線,楚憑瀾對麒麟雕像百般逗弄那家夥都不出來,最後掏出了一個熟悉的取血試管,帶小針頭那種。
兩人在一堆大爺大媽中本來就惹眼,現在還有醫用器具出現,不少大爺大媽臉色都變了,看楚憑瀾的目光也變得不善起來。
顧輕寒不經意地側身擋住楚憑瀾,沒收了他手上的試管,“忘了答應過我什麽了?”
“在鐵塔的時候多得金毛的那管血,現在一管還一管嘛。”楚憑瀾無辜地眨眼,要不是他讨厭疼,他就在家抽好再過來偷偷放下了。
雕像裏大清早被吵醒的沈葉琛,“……”
……吵死了,一大早專門跑來虐狗有意思嗎。
顧輕寒長眸盯着他,“你以前也這樣嗎。”
楚憑瀾不知想到了什麽,臉上綻出笑顏,“你吃醋了?”
兇神大人不為所動,道,“難怪你是背鍋俠。”
楚憑瀾,“……”
顧輕寒把試管當場化為齑粉,然後拿出手機,當着楚憑瀾的面登上房奕的暗網賬號,給顧輕寒發了一張探視用的冥幣。
“有夠陰的。”楚憑瀾看着顧輕寒輕車熟路地用房奕的賬號幹壞事,昨天的那一點點懷疑煙消雲散,擡頭對上顧輕寒挑眉看過來的鳳眼,笑得無賴,“我喜歡。”
顧輕寒眼底染上笑意,伸手戳了一下他笑出來的單邊酒窩,“走了。”
像是回應顧輕寒那句“走了”,麒麟雕像傳來一陣有節奏的響聲,那是聽雨樓高層必學的暗語之一,沈葉琛看不見顧輕寒幹的好事,在謝謝楚憑瀾的好意。
楚憑瀾聽不懂,側頭問顧輕寒,“什麽意思?”
顧輕寒睜眼說瞎話,“這是嫌我們多管閑事,讓我們趕緊滾。”
楚憑瀾,“……”
想想,好像也很符合沈葉琛的脾氣,于是楚憑瀾補了一句,“好吧,我們滾啦,白。”
沈葉琛跳腳——馬季,顧輕寒,老子就不信你會聽錯聽雨樓的暗語。
但聽着兩人笑鬧離開,雖然看不見,也能想象到兩人的互動和表情,最後精致的金發少年還是坐了回去。
黑暗裏,不似人類的低啞嗓音驀然響起,“你朋友?”
早就和那條龍打過招呼,沈葉琛也沒被吓着,只是聞言恍惚了一下,笑了,“說不定呢。“
那聲音的主人安靜了一會,忽然又道,“所以說,人類狡詐善謀,即便出于好意的幫助,最後也會壞事,害了他。”
沈葉琛聽着那條龍意有所指的話,心念電轉,問,“你有授予人類血脈?”
“有。”龍直言不諱,聲音平淡而威嚴,把沈葉琛看得透透的,“他死了,你不用打他的主意了。”
“嗯。”沈葉琛含糊地應了一聲,藍眼睛盯着某處出神,昏暗的冷光搖搖曳曳,打在他的臉上,看不透他在打着怎樣的算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