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擎天之柱是正梧洲正道象征, 高不可知, 雄偉巍峨,被修士稱為‘天之一足’。

此山可粗略分為三段, 第一段是靠近山底的部分, 任何修士皆可從入山口禦劍飛行, 除偶爾會被潛匪修士騷擾以外,并無太多危險。

可禦劍飛行數天, 邁入第二階段, 也就是擎天之柱中間山體部分,路途就變得危險許多。

那是因為, 越靠近擎天之柱山頂, 周圍靈氣越是濃郁。第二階段已經長出許多尋常環境不能成長的參天巨樹、毒花長藤。第二階段荒植倍出, 常年少見陽光,形成帶毒的瘴氣。在瘴氣的熏染下,有些地方的土壤産生了變化,化為沼澤。

這種帶毒的沼澤是一種兇蚊的繁育地。這種兇蚊十分可怕, 它口器鋒利, 喜吸食修士胸口精血。一旦被兇蚊盯上, 若無力抵抗,兇蚊的口器便會貫穿修士胸口,将修士心髒連帶周身血管整個吸走,死法相當恐怖。

“……早幾年前,攀上擎天之柱的第二階段修士,十之有九, 都是死在這種兇蚊口器之下。”

正是清晨,山間雲霧久不退散,臨子初與衆修士坐在一起,等待雲霧消退,再向前行。

盛鋒知道臨子初極為喜愛身旁帶着的那個名叫千晴的少年,是以湊到他身邊,叮囑千晴兇蚊的可怕,以免他到時不知輕重,遇到危險。

果然,臨子初不僅不阻止,反而任由盛鋒與千晴交談。

盛鋒大喜,想了想,繼續說:“不過自打鳳昭明仙君下山懲治惡蚊後,這兇獸再不敢肆虐,這幾年來,第二階段好走許多,唯有蚊王偶出,即使極為少見,仍被稱為‘擎天三險’之首。”

千晴‘哼’了一聲,道:“仙君果真厲害。一路上,懲治兇蚊這段,我可不知聽過幾百遍了,不如講些其他豐功偉績,說來聽聽。”

盛鋒聽千晴語氣不好,只得尴尬笑笑,哪還會再說?

轉而說道:“除了沼澤蚊王之外,也要在意千萬不要失足跌入懸崖,山壁外側就是不落兇鳶,這種兇禽喜食修士血肉,一旦跌落,屍骨無存。”

日漸出,雲霧消。

臨家莊衆修士在身上塗滿驅蚊的藥膏,收拾行李,準備出發。

千晴臉上、手臂塗滿濃綠色的粘稠藥膏,一股烈香直沖鼻孔,令他雙目含淚。口袋裏黑毛的長腿蜘蛛覺得有趣,爬出來站在千晴肩上,吱吱叫喚。

Advertisement

“好了,”千晴用手抓住阿毛,欲把它塞回口袋。擎天之柱危機重重,千晴不願阿毛随便跑出來。右手一抓,那相貌醜陋可怕的蜘蛛竟然極為溫順的卧在主人掌心裏。千晴視作尋常,正要把他往口袋裏放,忽然‘咦’了一聲,自言自語道:“阿毛,你是不是長大了?”

那蜘蛛用帶毛的頭頂蹭蹭千晴掌心,八條腿連番跳動。

“這樣也好。你坐我身上那麽長時間,長大之後,可要換我坐在你身上了。”千晴笑了一聲,把阿毛裝回口袋,看它舒展八肢,躺在一塊渾圓碧綠的靈石上,拍了拍,便合上口袋。

他将臉上的藥膏抹的稍微均勻一些後,起身去尋臨子初。

遠遠看見臨子初的背影,見他身前似乎還站着一個修士,正用玉板,欲往臨子初面上塗抹。

千晴忙跑起來,喊:“大哥,我好了,讓我來幫你。”

臨子初回過頭,說:“阿晴,不要跑,慢慢走過來。”

千晴答應一聲,搶過對方修士手中的玉板,挖起一勺藥膏,正要往他臉上塗,忽然猶豫了。

原來,臨子初面上白淨無塵,而這藥膏不僅色重,且味道很大,似乎……似乎不太與臨子初這樣的人物匹配。

之前尚未與臨子初結拜,萬水城的人對千晴形容臨子初,均是‘天人之姿’‘不可靠近’。

當時嗤之以鼻,現在卻有些理解了。

然而千晴性格激進,心想大哥就是大哥,又有什麽不能靠近的了?他放下玉板,用手指将上面的藥膏摘下,忽然向前,用手摸塗臨子初的面頰。

臨子初略怔了下,旋即放松面部,任由千晴施為。

千晴心情大好,說:“這藥膏味道太香,大哥你且忍耐一下,等習慣了就不如何香了。”

臨子初‘嗯’了一聲。

他身具寒龍卧雪體,渾身無處不冷,便是面頰,也冷若冰霜。

然而千晴這般用手塗抹,不僅不嫌,反而塗得格外認真。

臨子初感受千晴灼熱的手心,忍不住想要微笑。過了好一會兒,他伸手去握千晴的手腕,道:“好了,阿晴,你塗得也太多了。”

千晴不好意思地收回手,把一手的藥膏随意抹在褲子上。

臨家莊修士早已等候良久,只是不敢開口打斷,直到千晴放手,才有人上前問:“少莊主,霧消得差不多了,現在前行嗎?”

臨子初點點頭,對千晴說:“阿晴,一會兒攀山,我在最前方,你緊跟我身後。若是感覺有何不妥,定要出聲。”

“好。”

千晴對攀山并不陌生,可以說是極為熟練。他攀山的技能與耐力,在凡人中,可說是出類拔萃,無人能敵。

但不知在修士中算不算的上是厲害,千晴正心中忐忑,臨子初似乎察覺到了什麽,回頭看了他一眼。

千晴一怔,旋即朝他微笑,心想,大哥相貌生得真好,就算是蓋上藥膏,也絲毫不掩。想着這些有的沒的,心情果然放松了。

衆人不再使用飛劍,而是光靠兩腿,在山路行走。

這路崎岖不平,多是修士踏出來的小路,有的坡路陡得太厲害,衆人還要手足并用,才能爬上去。

築基修士施展仙術時,自然比尋常人要高明許多,可以騰空飛躍,可以夜中視物。

然若不施展仙術,也只是體力比普通人好些,爬山技巧是無論如何不會憑空提高的。

擎天之柱第二階段草木叢生,空氣濕潤,地上多苔藓。

只爬了一會兒,臨家莊十幾名築基修士,過半都狠狠摔倒過,膝蓋、手肘給尖銳的山石磕破。

千晴看堂堂築基修士,摔得鼻青臉腫,自己爬起來到是輕松,不由心情大好。聽衆修士抱怨,還十分有趣。

盛鋒摔倒的次數最多,幾次停下裹傷。他心中叫苦不疊,對身旁的修士感慨道:“這山……此時就這般難爬。我聽聞,鳳昭明仙君懲治兇蚊之前,修士要爬過此處,還要處處提防兇蚊,那才是人間煉獄。”

那修士十分贊同,道:“昭明仙君高義,他……”

正欲再說,忽然想起什麽,兩人齊齊閉嘴。

心中卻不由幻想,當年仙君下山,攘除兇蚊的絕代風姿。

所謂,潦極須贏,正梧昭明,徜空北霖,泰重武平。

鳳昭明與上述三人并稱四洲之君,戰力之強,光憑懲處兇蚊一戰後,蚊獸至今不敢再來騷擾修士,便可見一斑。

于鳳氏昭明,有判詞雲:

行于行處止,

止于止處行。

入門則正,

立志仍高。

豈是尋常色?衣沾邪佞血。

至于其行之高,如日月經天,止之靜,如江河行地。

擎天之柱峰頂。

鎮穢峰,攘邪閣。

鳳昭明推開閣門,朝外走去。清風、明月二位仙童見到主人,齊齊垂首肅然站立。

他看也不看這二位仙童,邁步時,也不見施用仙法,然則挪移間縮地成寸,轉瞬,便已離開攘邪閣。

待鳳昭明走得遠了,清風、明月望向仙君離開的地方,心中均想,仙君還是出去了。

正陽仙宗弟子無數,按尊位排序,分別為仙主、仙尊、仙君。

仙君之位,即可收徒,如鳳昭明,位列仙君之首,可收徒三千。

仙尊之位,共有四人。

仙主之位,位尊之至,唯有一人。自東昆仙主後,十幾年來,正陽仙宗卻無一人可摘得仙主名號。

衆所周知,修士修煉,共分為七個階段。

煉氣、築基、結丹、元嬰、化神、出竅、大乘。

自結丹開始,修煉越發困難,升階仿若登天。

有一不成文的規則,就是仙君多是化神修為,仙尊多是出竅修為。仙主則不一定,譬如東昆仙主當年乃是夏殿朱明仙尊,後因孽龍一役,舍命救蒼生,追列仙主之位。

當時東昆仙主也只有出竅修為。

不過,修為也并不是決定仙君、仙尊的唯一标準。

譬如鳳昭明,戰力卓絕,身為東昆仙尊首徒,驚才絕豔,有人力薦他接替師尊位置,成為朱明仙尊。

然而鳳昭明斷然拒絕,皆因位列仙尊後,便要駐守正陽仙宗,那時不可随意出山,無法找尋仙主遺脈。

為了全力找尋仙主遺脈,鳳昭明至今也未曾收過一名弟子。

鳳昭明手握兩塊靈石,疾步邁入白藏仙殿。

白藏仙殿中,端坐着一位身材幹瘦的老人,那老者須發盡白,閉目盤膝時,胸腔起伏不動,若不細看,真若死人一般。

鳳昭明拱手行禮,道:“師尊,昭明今日再去找尋仙主遺脈。”

白藏仙尊緩緩睜眼,霎時間,仙殿內靈力磅礴而出。

雲霧翻騰,如龍似虎。

老人聲音滄桑沙啞:

“……就是這月了。”

鳳昭明道:“是,弟子也推算出,就是這月,便能找回仙主遺脈。”

老人道:“可不知為何,我心中總是有種不祥的預感。昭明,你不出去尋找,便在這裏等待,也是一樣的。該來的總會來,未到時候便不會來。那孩子……”

話音未落,老者就疲憊至極的阖上雙目。

鳳昭明靜候片刻,走出白藏仙殿。

忽聽神鳥高鳴,有一青鳥振翅,朝此處飛來。

青鳥靠近鳳昭明後,用脖頸溫順地蹭蹭主人,随後展開雙翅,載鳳昭明于背上。

鳳昭明盤膝坐在青鸾肩背處,脊背挺直如竹,望向前方,眼神肅穆決然。

擎天之柱,第二階段,仙山中段。

臨家莊衆侍衛艱難爬山,摔了幾次後,逐漸掌握技巧,手腳不再如之前那般僵硬,衆人前行的速度有所提升。

有人發現,千晴攀爬靈活,過了這麽長時間,喘息也未變得多麽劇烈,狀态比起一行築基修士,還要好上許多。

張人致暗暗心想,此子耐力出衆,遠勝尋常之人,怪不得少莊主喜歡他。

正胡思亂想,忽見前方臨子初、千晴停了下來。張人致位于最後,開口詢問:“前方發生何事,少莊主?”

便聽千晴回答:“這裏有沼澤。”

衆人面色一沉,紛紛上前,觀察情況。

未曾見到沼澤,先聞到了沼澤怪異的味道,好似無數植物腐敗。

因常年積累淤泥,空氣濕潤,形成瘴氣,散發陣陣惡臭。

淤泥中蘊含氣體,時不時冒出氣泡,破裂時發出渾濁的聲響。

幸而他們遇到的第一個沼澤,規模甚小,最寬處不足三丈。

有幾只大如面盆的灰色細腿蚊子,虎視眈眈望着他們,翅羽震動,發出嗡嗡聲。

“還好!此處沼澤尚未形成蚊王,”一位築基修士說道:“我等小心過去,不會遇到危險。”

衆人小心翼翼,躲開沼澤,腳踏實地,繞路前行。臨子拉住千晴的手,唯恐他掉入沼澤。

千晴緊緊握住臨子初冰冷的手心。倒不是覺得害怕,只是他心中忽然很想這樣做而已。

千晴手拉着臨子初,頭向下垂,眼睛下望,卻不是在看路,而是看向自己的口袋。

以往一直溫順待在口袋中的阿毛,此時不知為何,忽然在口袋裏扭動掙紮,四處奔跑,以身撞擊口袋。

好似要逃離口袋出來一般,十分狂躁。

若是平時,阿毛如此異狀,千晴定會打開口袋,放它出來。

然而此處危機重重,多有不可知的危險,千晴不能放任阿毛出來,萬一走丢,可就找不回來了。

他用另一只手握了握口袋,威脅似得,隔着口袋,戳戳阿毛的腦袋。

口袋裏的蜘蛛溫順了片刻,很快又劇烈掙紮,引得千晴口袋來回擺動。

衆人有驚無險的跨過沼澤,繼續向前行走。

很快就見不到大規模的山路,只能在叢林泥沼中艱難前行。

擎天之柱靈氣濃郁,易于植物生長。仙山中多是高聳入雲的巨樹,遮天蓋日。

巨樹周圍藤蘿攀附,有的藤蔓比千晴的大腿還粗,緊緊纏繞在巨樹身上,藤與樹相連處,有綠色汁水流下。

正梧洲靠海多雨,擎天之柱中段更是濕潤,因此此地樹木樹根露出地表,形态各異,甚為壯觀。

越向高處爬,樹長得越大,沼澤也越寬了。

第一個遇到的沼澤不過三丈,衆人繞路前行。

第二個沼澤便有五丈,衆人猶豫一下,仍舊繞路。

遇到的第三個沼澤,長約二十丈,寬約五十丈,若再繞路,在這寸步難走的叢林中,可能要繞整整一天。

有修士爬得氣喘籲籲,說道:“我觀此處尚算平靜,何不禦劍飛行?”

張人致低聲痛斥道:“一旦禦劍飛行,就會被沼澤蚊王發現。你想害死我們嗎?”

那修士嘟囔一聲‘被發現也不一定會飛過來,哪裏有那麽倒黴的’。

然而也知道厲害,不過是嘴上說說而已。

臨子初道:“拿浮板。”

臨行之前,臨家莊修士每人身上都帶有五六塊浮板。所謂浮板,是一種為了跨越沼澤而準備的東西,質地特殊,不沾泥沼,如木板可浮于水面之上,浮板也可浮于泥上。

衆修士紛紛拿出浮板,鋪于沼澤上,踏板而行。

沼澤蚊蟲攻擊性強,是擎天之柱少數會主動攻擊修士的獸類之一。它們盤在泥沼上,見臨家莊修士鋪浮板,便發出威吓的聲音,朝他們露出森森口器。

只見沼澤蚊獸口器鋒利,分成三股,宛若三根長長的繡花針。

聯想到此物能将修士心髒抛開,就令人不寒而栗。

臨家莊修士排成一列,位于最首的臨子初只負責鋪板,而不撿板。

最末尾的張人致只負責撿自己身後的浮板,而後交給前面的修士,前面的修士再交給倒數第三位的修士,依次遞交,直到傳給臨子初。

來擎天之柱之前,衆侍衛排練過無數次,是以進度極快,二十丈的沼澤轉眼就走過一半,倒是比在叢林的山路走得還要快。

長得猙獰、擁有鋒銳口器的兇蚊,盤踞在泥沼各地。

有些擋住了前行的路,臨子初視若無睹,只管将浮板放下。

年紀幼小些的兇蚊會拍打翅膀,飛到旁處。

年紀大些的,自尊心也高傲,不肯挪走,被臨子初浮板拍得結結實實。

這蚊獸皮堅甲硬,拍一下拍不死,會發出憤怒欲狂的鳴叫,劇烈抖動,把浮板抖離自己身上。

這時臨子初便會拿出寒鼠劍,用此劍冷冽劍鋒,近指蚊獸,逼它後退。

那兇蚊多半屈服,恨恨挪走,雙眼死死盯住臨子初,帶着忿恨。

一有兇蚊發出憤怒的鳴叫,整個沼澤的蚊獸都會跟着發聲,聲音若洪鐘貫耳,令人難以忍受。

很快,便遇到極其頑固的蚊獸,被寒鼠劍抵着,仍不肯後退挪走。

臨子初與這畜生僵持,一時間不知如何是好。

須知,沼澤蚊獸是群居生物,獸與獸間相互扶持,喜打群架,極為團結。

殺死一只蚊獸,會被群起攻之。

而且蚊獸頗為聰慧,得寸進尺。一旦修士在沼澤上改變浮板方向,繞路而行,它們便知這修士實力不夠,多加騷擾不說,若是倒黴,會被吸食心髒,屆時整隊修士全軍覆沒,不會留下一個活口。

臨家莊衆修士站在原地,呆呆看着臨子初的背影,只看少莊主如何打算。

臨子初靜靜看着趴在泥上、紋絲不動的蚊獸,看它頭上鋒利的三根針銳口器,對身後千晴說:“拿浮板來。”

千晴應了一聲,從自己身後的修士那裏拿來浮板。

臨子初冷漠地看着面前蚊獸,一塊奇重浮板,當頭砸在它頭上。

那蚊獸發出咆哮,抖着翅膀,将浮板掀飛。

臨子初繼續道:“拿浮板。”

一塊奇重浮板,猛然砸向蚊獸。

蚊獸怒極而哮,用力振翅。

周圍蚊獸發出尖銳的威吓聲,聲音貫耳,有的修士頭暈目眩,幾欲嘔吐,苦苦堅持。

淡漠的男聲堅定道:“拿浮板。”

……

不知有多少浮板砸下,有多少浮板被蚊獸振飛。

站在千晴身後的修士額頭冷汗涔涔,微弱道:“少莊主,我們的浮板不多了。”

臨子初垂目望着面前的蚊獸。

見它頭部微癟,唯有口器仍舊鋒利。

眼中露出兇惡仇恨的光。

臨子初自身後抽出寒鼠劍,冷冽劍鋒指向蚊獸,逼它後退。

那蚊獸口器震動,發出刺耳鳴叫,不屈不撓。

仍是僵持狀态。

臨子初身後,臨家莊衆侍衛提心吊膽,大氣不敢喘,均知此時已到了生死攸關的時刻。

臨子初手持寒鼠劍,指向蚊獸脊椎。

周圍蚊獸兇惡拍打翅膀。若不是猶記鳳昭明仙君當年重擊,恐怕早已群起而圍攻。

劍尖離蚊獸脊椎越來越近。

空氣都仿若凝結。

就在這時,站在臨子初身後的千晴忽然冷哼一聲,罵道:“臭蚊子,你還倔強!”

那蚊獸本來死死盤踞在泥濘中,聽到千晴這句話,登時跳起,向後猛挪一下。

周圍發出怒吼的兇蚊,也仿若被人扼住咽喉般,停下尖銳的叫聲。

原本宛若蚊聲煉獄的沼澤,驟然變得寂靜無聲。

臨子初愕然回首,看向千晴。

其餘修士也是心中既驚又喜,屏息望着千晴,不知發生了什麽。

千晴自己本人也是驚訝,他‘咦’了一聲,喃喃道:“這臭蟲也能聽懂我說話嗎?”

沼澤寂靜,無人回答。

千晴與臨子初四目相對。

千晴猶豫一下,道:“大哥,要不然,讓我試試?”

臨子初微微點頭,讓千晴與自己并肩站立。

千晴口袋裏的阿毛簡直是要發瘋一般沖撞,令主人的口袋四處搖晃。

千晴只當未看見,他在浮板上蹲下,猶豫了好一會兒,不知道這口器猙獰的蚊獸,是否當真會像阿毛那樣乖巧。

他心中忐忑,擡起右手,指向那擁有三根口器的蚊獸。

尚未說話,那蚊獸就驚恐一般,緩緩向後挪了一步。

千晴大喜,心想它怕我,那就好辦了。他清了清嗓子,皺緊眉端,厲聲道:“給我滾遠點!”

那蚊獸口中發出一聲哀鳴,拍打翅膀,撲騰着從泥沼中央,挪到邊角之處。

除修士粗重喘息,泥潭上一時無任何雜音。

千晴自己也愣了愣,不知這可怕的兇蚊究竟緣何會怕自己。

他蹲在浮板上,好一會兒才起身,看着臨子初。

身後修士皆近呆了,盛鋒最先反應過來,低聲說:“小哥哥,真有你的!”

其他修士也從狂喜中驚醒,不敢置信道:“這兇蚊,為何如此害怕你?”

“這麽說來,有了小兄弟,我們此次行進,再也不必懼怕兇蚊!”

想到這裏,修士忍耐不住喜悅,喘氣聲都重了。

千晴心中也是得意,雙眼精芒閃耀,一把握住臨子初的手腕。

臨子初眼中露出柔和的神情,他擡起手,輕輕撫摸千晴的頭發。

心中複雜,不由回想起當初與武泰、陸平之交談的內容。

“……東昆仙主将孽龍引入界膜,與其一戰,道消身隕,唯剩一根仙骨。”

“……以父之骨為骨,以母之肉為肉。仙主遺子,是仙主之妻,行大能之術,奪天地造化,以命換命而生。”

“……是以仙主之子尚未開脈之前,其體內蘊含的靈力,遠遠超過尋常元嬰修士。”

……會是他嗎?

擎天之柱,第二階段,仙山中段。

有一男一女兩位修士自山腳禦劍飛至一片荒無人煙的叢林深處。此地地勢複雜,極易迷路。

兩位修士仔細尋找,在一處枯樹根部停下,而後用力一抓。

那枯樹便如煙霧般扭曲,露出幻術遮掩下的景色。

兩人左右查看,極其小心,好一會兒才繼續向前。

這二人,正是之前阻攔臨子初的兩個潛匪修士。

他們向前走了近一個時辰的路程,方才見到一個頗為簡陋的山洞。

兩人畢恭畢敬站在山洞前,道:

“主人,屬下歸來,上交這月的貢錢。”

過了好一會兒,山洞裏傳來一個沙啞的男音:

“……收了多少靈石?”

二人答道:“有下品靈石五千塊,中品靈石一百……”

五千塊下品靈石,一百塊中品靈石,這數額說起來是十分吓人的,足以支撐門派上下一個月的開支。

搶劫果然是暴利無本,收益最迅猛的手段。

然而山洞裏那個沙啞的男音聽聞,暴怒道:

“一群飯桶!怎麽只有五千塊靈石,你們下山睡覺去了麽?”

二人驚慌,辯解道:“不,主人,這月上山的多是宗門弟子,譬如開源劍宗。還有一個名叫臨子初的,我等沒敢攔他……”

“廢物!我不想聽這些。”

“是!是!”

兩人連忙下跪,乞求原諒。

山洞裏的男子氣得連聲喘息,過了一會兒,問:

“那個臨子初,可是身具寒龍卧雪體?”

“主人英明。”

“他身上有多少靈石?”

“……這,屬下只知他這次前來,似是拜見仙宗,身旁帶了十幾個築基修士。”

男子想了想,道:“既然是來拜見仙宗,應該帶了不少東西。罷了,我這次沖擊元嬰修為不成,元氣大損,急需靈石資源。就親自去一趟。”

二人驚道:“主人身體尚未恢複,何不派我二人?”

“寒龍卧雪體非同小可,還是我親自去比較穩妥。”

有一黑袍男子自山洞內走出。他面色焦黃,須發稀少,顯出病态。

然而靈壓攝人,顯然是金丹巅峰修為。

他狠狠瞪了那一男一女二位修士,見他們縮起頭,金丹修士一卷黑袍,如煙般,消失在空中。

擎天之柱,第二階段,仙山中段。

與臨子初一行人不同的一個入山口,此時顯得格外緊張。

十幾個男子蹲在樹梢上,屏住呼吸,饒有興趣地看着下方泥潭裏踩在浮板上的兩個修士。

這兩個修士一男一女,相貌略像,看得出是兄妹。

男子儒雅翩翩,身負長劍。

女子清純玉立,躲在兄長身後。

正是許氏高門兄妹二人,許望聞、許希音。

他們與臨子初相同,被困于沼澤之中,不知如何是好。

許望聞哀嘆一聲,心想無論如何,也要護住妹妹安全。

然而此處兇蚊如此之多,即便是拼了性命,也毫無辦法。

作為兄長,許望聞對許希音一向嚴格,然而命懸一線時,許望聞回頭看向許希音,見妹妹眼神依賴,還如當年被娘抱在懷中,朝他伸手讨抱的小女娃一般。許望聞心中柔和,低聲說:“希音,今日我兄妹二人恐怕要隕落于此。我不能護你周全,對你不住。”

許希音哽咽道:“都是我不好,說要來拜訪仙宗,害的哥哥……”

許望聞眼神堅定,道:“一會兒我數到三,用劍刺兇蚊,你禦劍飛往岸邊,就算引來蚊王,也顧不得了。”

“不,哥……”

“切記,無論我如何,絕不要回頭!這是唯一一個能讓你活命的方法了。”

“我不!哥哥你逃,讓我來刺兇蚊。”

許望聞厲聲道:“我的話你也不聽了嗎?”

妹妹眼淚滾滾而下,道:“哥,我……沒有你我什麽都不會……”

許望聞心中一軟,低聲說:“希音,你一向最是乖巧——”

正是親情脈脈,感人肺腑。

忽聽樹上‘噗’的一聲,似乎有人終于忍耐不住,笑出聲來,道:“我快要吐了。”

這聲音成為導火索,很快的,樹梢上十幾個少年人,紛紛哄笑。

許望聞眉端緊皺,仰頭望去,內心警惕。樹梢站着十幾個人,他方才竟然沒有察覺,對方輕功定然不弱。

許望聞問:“不知樹上是哪位高賢?”

有一個留着小胡子的年輕人,自茂密的樹叢裏探出身,朝許望聞微笑道:“望聞兄,真是巧了,怎麽總能遇見你?打擾你與令妹抒情,抱歉,抱歉!”

許望聞額頭青筋暴起,忍了忍,仍不能忍,怒道:

“怎麽是你這個讨厭鬼!”

聞人韶蹲在樹梢,自上而下,嬉笑道:

“什麽?我可不讨厭鬼。”

“……”

“我只讨厭你而已!”

“……”

說完,聞人韶與夥伴同時大笑出聲,聲震四野。

聞人韶笑着,右手一揮,抖出兩條白繩,用着巧勁兒,将白繩纏在兄妹二人腰間。

用力向上提。

那聞人韶力量極大,竟然不用夥伴幫忙,一人将許望聞、許希音自浮板上提起。

他道:“想要活命,可不只有一種辦法。望聞兄,你抓緊點啊。”

聞人韶目光炯炯,邊說,邊朝許望聞露出一口白牙。

另一側,臨家莊衆位修士,在千晴的護持下,一路走得極為順暢。

原本神情緊繃,到後來竟然放松到開始談天。

盛鋒感慨道:“小哥哥,有你在,這路可好走多啦!真不知這兇蚊為何如此怕你,便是鳳昭明仙君親自下山,恐怕也沒有你這樣威風!”

盛鋒這話說的太過誇張。只是他本人平日就愛拍馬屁,衆人都聽慣了他說肉麻的話。更何況千晴對付兇蚊,确實很了不得,言語間竟然比臨子初的寒鼠劍還要厲害,因此衆人并無人反駁盛鋒的話。

千晴與臨子初并肩站在最前方,聽着盛鋒的話,卻并不如何放在心上。

他皺眉看着沼澤裏噤若寒蟬、瑟瑟發抖的兇蚊,心想,它們為何如此怕我?

“躲開。”

千晴一聲令下,那兇蚊便哀鳴一聲,轟然逃跑。

若是說:“停下。”

那兇蚊即便是正在振翅,也會調轉回頭,望向千晴,聽他發號施令。

千晴甚至懷疑,如果自己要它攻擊其他修士,這兇蚊也會毫不猶豫,大殺四方。

奇怪!太奇怪了!

這兇蚊怎麽和阿毛一樣聽話。

千晴心情越來越舒爽,低頭看向裝着阿毛的口袋,便見那口袋左右抖動,顯然裏面的活物正在蹦來蹦去。

千晴拍拍口袋,道:“阿毛別鬧,我是不會讓你出來的,你放心吧。”

那蜘蛛口中發出極為郁悶的嚎叫,若是放它出來,它定會跑到千晴頭頂,輪流用八只細腿,敲主人的腦袋。

千晴與臨家莊衆侍衛,前進速度極快。

這樣走了一天,夜幕就要降臨。

臨子初擡頭望望天色,說:

“阿晴,我們找個地方,駐紮停下吧。”

千晴見臨子初事事與自己商量,心中大樂,連連點頭,說:“好,大哥,聽你的。”

一行人找了個遠離沼澤的地方,沒生篝火,只拿出幹糧,就着水囊裏的清水,泡開食用。

比起之前烤魚烤肉的日子來說,條件自然艱苦許多。然而衆人心情喜悅,飲水如蜜,連聲誇贊千晴。

千晴心中得意大笑,面上卻露出謙虛的表情,他緊緊貼着臨子初坐,說:“大哥,他們誇得太過了。”

臨子初眼神溫和,看着千晴,忽見他腰間懸挂的口袋左右扯動,便問:“阿毛怎麽了?”

千晴道:“這幾天一直關着它,它說悶,總想出來玩。”

臨子初道:“此蛛有靈,不若放出來看看,究竟怎麽了。”

千晴想了想,說:“那好。”

口袋打開一條細縫,先伸手将那蜘蛛握住,将它緊緊抓在手心,方才把阿毛放出來。

臨家莊衆修士中,有不少是第一次見到阿毛的。

只見千晴手掌瘦而長,掌心卻抓着一只頭帶黑毛的八腿蜘蛛,有不少人直驚呼出聲,正要問‘這是什麽?’,可看少莊主正在與千晴說話,不便插嘴,只好作罷。

千晴與阿毛溝通幾句,警告它不準逃跑,方才松開手将那蜘蛛放于掌心。

阿毛站在千晴掌心,前走三步,揮舞大螯,口器咔咔作響,發出兇獸進食的聲音,又後走三步。

千晴皺眉,說:“這裏十分危險,你當真要去?”

那蜘蛛連連用頭磨蹭主人掌心。

“好吧,”千晴道:“你小心些。”

那蜘蛛急吼吼從千晴手上爬下,蹑手蹑腳,如魚游大海,潛入夜間的擎天之柱仙山內。

千晴扭頭對臨子初說:“阿毛說它要出去吃東西,晚點自己回來。”

“……”

臨家莊衆人在擎天之柱第二階段度過的第一個夜晚,悄然來臨。

衆人神情緊繃,有人輪流守夜。幸而這夜沒遇到什麽危險。

直到天亮,阿毛才從林間走回,跳到千晴肩上。

千晴托起阿毛,左右看看,沒發現它身上有傷,随手将它放入口袋。

臨子初遞給千晴一個水囊,道:“阿晴,喝些水,一會兒上路了。”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