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通學校的小路已經不見一人,讓樸樹已經沉到底的心又向下墩了墩……

酸氣兒在小身體裏發酵,直往喉嚨沖,

沒人的時候才敢哭。

衣袖去擦臉上的淚兒,樸樹使勁兒哽了哽,把眼眶外湧的濕憋回身體。小小抽咽,邊着急的往學校走,哭也不敢出聲音,其實現在周圍也沒人。

已經打了早讀鈴,

樸樹遲到的不出意外。

“回座位上去吧。”幾不可察覺的輕嘆。

不用多說,光樸樹通紅的雙眼就已了然。

班級老師也是為人母,可雖說可憐樸樹,過往的前鑒卻叫他莫管這檔子校長也無奈的麻煩事。

課後,

“樸樹,全班就只差你一個人的學雜費沒有交了。”

小女班長站在過道,頭上兩條羊角辮跟主人一樣,又神氣又嚴厲。

女孩兒洪亮的聲音吸引班裏大半的目光到他們這邊。

樸樹立即坐立難安,脹紅了小臉兒,嘴唇瑟瑟半天才勉強鼓起勇氣出聲兒:

“我,我帶了,”

“那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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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班長皺着的眉頭終于回歸原位,學着老師的樣子滿意的點點頭:

“那你快來我這裏報名吧,你不要養成拖延的壞習慣,知道嘛。

如果不是你我也可以早點把名單交給老師的。”

樸樹在所有人注視下低頭跟着班長走,默默的聽,

那種一刀一刀紮在身上的感覺又發作了。

拿錢的小手攥握成拳,硌疼了掌心。

剛升二年級的小班長滿心都是自己就是第二個小老師的使命感,

老師布置給她的任務自己一定督促同學們完成,

不可免的嚴格到不近人情。

年紀小小的他們意識不到自己已經給夥伴造成了難堪,這或許就是他雖無意,卻也戳了人心……

塵土飛揚,

操場上小孩兒個賽個像一匹匹歡快的小馬駒,臉上是屬于這個年紀該有的明媚陽光,都周身散發着不匮乏活力的氣場。

操場盡頭柳樹下的高低雙杠被低年淘氣的男孩子霸占,

靠近圍牆的一排單杠兩個年輕男體育老師比着引體向上的耐力,旁邊一群高年級生的助威叫好沖破雲霄。

對面圈起的一小塊籃球場幾個半大孩子打的像模像樣,

不遠處一年生足球踢的絆絆磕磕,不多久便扔開球跟同伴就地摸爬滾打。

小女孩兒的花裙子真好看,

裙擺的蝴蝶和花骨朵都豔人眼,陽光下,跳皮筋的小姑娘動作流暢又好看……

這是孩子們熱衷拉幫結派的年紀,每每都是成群結伴而行,然後吵吵鬧鬧的校園生活便又一天過去。

生氣,和好,和好,生氣……

周而複始。

他們很少會故意去孤立誰,

可是無奈,不吵不鬧的樸樹就是注定會被這個年紀普遍關注點大咧多變的同伴們所忽視,無視……

不過對小樸樹來說這樣也很好,

躲開迎面邊走邊笑鬧的同學,小樸樹想了想,便小心翼翼的回身貼着牆上樓到那層走廊。

這層雖然距小花園有點兒繞遠,不過人少,沒有樸樹不喜歡的別人投在他身上惡意哪怕善意的所有目光。

小花園就是條石砌的長廊,頂上生一片爬山虎,夏天時不時還鑽出來兩朵牽牛花,綠茵茵的,倒還真有幾分夢幻……

落在剛進校門左邊的學前班旁邊,牽接教學樓通操場的小路由一個小鐵門鎖住,用來隔絕升小學的孩子們沒事兒就來串門。

樸樹在鎖住的小鐵門旁邊蹲下,小臉兒湊近,像個獄囚,眼巴巴看着不遠的小花園,

學前班的孩子還在課上,這會兒這塊兒出奇冷清,

可小樸樹尤其自在。

遠處操場的喧嚣漸漸消失,被周遭的安靜所籠罩,讓樸樹時刻顫栗失措的敏感小心髒得到了片刻的放松安寧。

肚子好餓……

樸樹放學回家第一件事就是把自己省下來的中飯兩塊錢放進藏在床頭下的小盒子裏。

新學期要交錢的地方太多了,

老師讓買的作文書,還有學校組織郊游需要學生自備的食物,……

而樸樹撿了一個假期廢品,還要再餓上幾頓的肚子才湊得夠這學期的四十塊班費。錢錢錢,,小孩兒打明事兒那天到現在沒有一天不在為錢所計算。

黑黑的大眼兒出了會神兒,樸樹臉上也不見什麽表情,慢慢的把票子放回小盒裏收好。

沒什麽,書就不買了嘛、

郊游,也可以不去的。。

小屋兒是真不大,卻因為在裏面走來走去的人兒更小而顯得空曠。

小樸樹去院裏壓半桶水燒,

水煮沸了,直撲壺蓋兒一掀一掀,熱氣兒撲臉上熱辣辣的,樸樹也說不清是更舒服還是疼……

榨菜前幾天就吃沒了,

他媽戴紅一直不買,樸樹也不敢說。

開始就着兩個涼饅頭,想鹹淡兒了再澆口鹽水。

冰涼吃食咽下去幹巴巴的噎心,傷害着小樸樹還在發育的身體。

開水晾溫,胃疼就喝一點兒。

可身體上的傷痛卻不是讓樸樹最煎熬的,

眼睛看着作業本上老師給留的兩個數學題型,大腦卻一片空白。

不會……

樸樹每天只吃一頓飯已經好些天了,極缺乏的體力讓樸樹沒有精神頭這樣一天八節課的集中精神。

尤其在這樣懶洋洋的夏,樸樹病倦的只想睡,

開學才沒幾周,課程就已經不知覺裏落下好多……

小人兒呆呆看着桌上的作業本,旁邊碗裏水還向上騰着熱氣兒,

平靜無瀾的表面,失措無援的心。

晾完衣服樸樹終于得閑,

小人兒坐在門檻上嗅這座小鎮散發的時代味兒。

似濕黏土,木屑,鋼筆水……

有點兒腥但不乏香,更像報紙新印的油墨味兒。

呼一大口進去不由自己的從心向外泛激靈,沒啥因由。

這鎮說小不小,四個角分別占地大片的民住平房建蓋的錯綜複雜,不熟地形的鑽進去免不了要碰幾個死胡同和連同拐角。

商場坐落鎮中,以服裝批發為主。

側圍賣雜貨的小市場,瓜果蔬菜,散酒零嘴,鍋碗瓢盆……

前面是通城大道,呈十字的門市房長不見尾。鎮北頭是個大油田,同公園相連,與過道的木材市場正對。

鎮周遭屯子不少,工廠不少,釀酒老店,養牛大戶……

兩個偏正規的超市,四所小學兩所中學散落在這個四邊形的鎮子上。二十五分鐘車程外的縣裏兩所國營高中,四個鐘頭車程的城裏多所大學……

你所想所需這個鎮幾乎都可以滿足,包括擁有一個合格的記憶童年,

前提是你衣食無憂。

可話說回來,這裏說大又不大,走街上總是誰瞅誰都眼熟。

02年的農村每家每戶貧富差距不大,

整個鎮放眼看過去都沒幾戳立起來的高樓。

親朋好友都住平房,平等關系使人們看起來親切友好。在這個電視機還是奢有物的年份,吃過晚飯迎着晚霞,家家戶戶串門子背裏跟熟人八卦另一個熟人似乎是種娛樂活動。

別樣的消遣。

熱炕頭跟嚼舌根子的嘴更配。

這種站在道德制高點對他人人品說長道短的談話基本分三個步驟:

相對溫和的瑣碎家常做頭,

“三十而立的王二終于不再是上下一根棍了,”

“可不,娶的媳婦兒雖說帶個尾巴好在過日子不孬。”

再适時引入最新鮮熱乎的個人作風醜聞,

“诶,張四那口子小蘭子又懷啦,”

“啊?多長時間拉?家窮叮當響還生?”

“嘿,人張四都不差外邊養人的錢,你看吧,小蘭子這是擱兒子抓張四心呢。”

“二逼,就這樣爺們要不要能咋的,”

“誰說不是呢,啧啧……”

最後以人人知曉,大家半輩子都嘲不夠的那人笑料做最後深入總結:

“不過也能理解,倆人都結十來年了,還有個半大孩,說離也不容易。”

“小蘭子家的大姑娘還跟戴老六家的老二戴二紅那兒子同年級吧?”

“呵,啥也別說了,誰家小孩攤上戴二紅這個媽還不如投生做個小貓狗兒,女人做這份上真是連祖宗的臉都丢光了。”

“可憐戴老六生時候多老實個人,娶個母老虎生倆姑娘也都敗壞門風……”

到此,

肚裏裝不住的事跟人吐個爽快了,把對方不嚴實的嘴裏閑事也挖幹淨了。

這會兒手裏瓜子皮一扔,從人熱炕頭兒上下來說句時候也不早了……

第二天吃過晚飯,

再換家串門。

添油加醋跟人倒盡昨個兒從他人那聽來的所見所聞……

作者有話要說:

文中沒交代的關系:

戴紅:也叫戴二紅,因家中排行老二。

戴老六:戴紅父親,去世。

張家李家的人次數不會出現很多,故不交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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