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入夜,月色朦朦,起風了……

樸樹蹲在門口子看完了一窩螞蟻搬家的過程。

因營養不良比同齡孩童小一圈兒的身體縮成個球兒,

被風吹瑟瑟的。

起身緩緩麻脹的雙腿,活血了才進屋兒。

明天有雨,樸樹把書本什麽的裝進塑料袋,打算明個兒拎着去學校。舍不得書包和自己一起被淋濕。

入夜,

外屋驟的噼裏啪啦,安靜片刻,然後又悉悉索索的聲響不斷,

戴二紅的罵咧咧把熟睡的樸樹驚醒,小孩兒怕的直往炕裏頭縮。

“xuan事包兒,起來……”

戴二紅一嗓子在這寂靜的夜色好懸把土地砸出個坑,

樸樹不敢猶豫,鑽出被窩兒連滾帶爬的下了炕。外屋兒廚房小燈兒不大亮,白氣香氣兒混雜,推開裏屋兒門那霎那差懸兒吧小樸樹給逼退回去。

“呆着看啥,我怎麽生你這麽個不呆不透的東西,”

定睛一看,樸樹擔到嗓眼兒的的心才又跳回到原處。

戴二紅看起來喝了酒,心情像還不錯。

鍋臺上放的一箱三鮮的方便面,雞蛋,一袋米和幾罐子鹹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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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樸樹過年才能吃到的,那種香香糯糯的蛋黃面包。

外屋兒騰滿的白氣兒和香是鍋裏下的方便面,這會兒咕嘟嘟翻着小泡,裏頭雞蛋的清黃都煮飛了。

看樸樹還呆呵呵的站原地不動,

戴二紅沒有好氣:“還看,趕緊過來塞。”

樸樹如蒙大赦,大眼兒受寵若驚的眨巴眨巴……

手裏白瓷碗都直磕竈臺:“謝謝媽……”

“別叫我媽。”戴二紅心又不順了。

樸樹縮脖兒不敢再出聲,

小心翼翼只在鍋裏費力挑一筷子面便不再礙眼,弓腰躲去一角。

“大小夥子你長個小雞子胃,”

戴二紅醉醺醺盯住樸樹瞧,眼神發直,心不太得勁:“瘦的。”捏把樸樹皮下就是骨的小細胳膊,幽幽的嘆口氣。

戴二紅把鍋裏剩下湯面連雞蛋全盛進樸樹的碗……

小屋白氣未散,

戴二紅吃玩便抹抹嘴回屋睡覺了,留樸樹一個在外屋扒着竈臺往肚子裏禿嚕。大眼兒讓熱氣兒騰的濕漉漉,時不時還往回吸口鼻涕。

不敢出聲響,樸樹洗完碗筷手提鞋,光着腳丫兒輕手輕腳鑽回裏屋兒自己這邊兒的小炕。

一鋪大炕用竹席子一分為二,簾兒那頭戴二紅睡的支腿拉叉,呼嚕一聲更比一聲響。

黑暗的這邊小樸樹往被窩兒裏使勁蹭蹭,

身下只鋪了層薄薄的小毯子,炕很硬,枕頭也很硬,後背貼的牆壁冰涼……不過樸樹覺的特別滿足,肚子飽飽,

真希望永遠都能這樣。

樸樹沒見過爸爸的樣子,所有人都沒見過,

因為樸這姓氏不多見後來就有人猜說樸樹爸爸是個韓國人。一人說,十個說,然後就成真的了……

一個個傳的神乎其神,跟主角是自己似的,把細節描繪的活靈活現。

戴二紅十八跟人跑了,二十三挺個大肚子回來。

只怪發生太突然,誰都沒一絲絲防備。回來以後戴家對這事也絕口不提,戴老太太跋扈潑辣,誰也不敢在她耳邊多嘴。

這可如何是好,憋壞了這夥恨不得誰家出點紅白事來消遣自個閑悶日子的勞苦大衆。

家家戶戶點燈熬油的給戴二紅的事編排個愛合理不合理的始終,也都是不怕操碎自己的閑心。反正只要滿足大家夥飯後的勁爆談資就好。

戴二紅到底跟誰跑了?

中間五年都幹了什麽?

樸樹又是誰的孩子……

每個問題都有不下五個版本,每一版都極盡誇張之能事。

在編造一件事情上,人們都是思想上的梵高,且個頂個過之而無不及。

戴老六三姑家兒媳婦哥哥的丈母娘姐幾個就是。

這種拐彎抹角強搭上的關系總自覺多近的跟戴老太一家人不說兩家話。二紅二紅叫的可親,轉頭就變了嘴臉。

幾個老逼太太在小市場賣種子盆碗,

一看到樸樹比見着自個親爹還熱切。

想你爸不?恨不恨你媽?

以後如果你爸回來了你養活他不……

問題尖銳鋒利似刀。

直戳小樸樹牙花子,句句都在小人兒心裏砸上個坑。

而她們管這叫逗逗孩子。

也說不好更害怕還是難受,反正後來樸樹再去小市場撿人不要的菜都是繞遠避開她們走。

樸樹想過,也幻想過爸爸的模樣,下巴蓄了胡子,高高大大的,能把自己扛肩上飛。就像隔壁叔叔那樣。

不過這都是小時候的事,樸樹現在不想了,

明天這費下周那費和永遠不知飽滋味的肚子已經讓樸樹的小腦瓜轉不及的轉。

閉眼摸進被窩自己微鼓的肚皮,小孩想記住現在這種飽脹感。這感覺太好,飽腹着連睡着的夢都是暖洋洋的。

過完這夏戴二紅就三十一了,

看的出她年輕時可能是個漂亮姑娘,但現在看起來就像吞了個漂亮姑娘。

常年起早貪黑擺攤賣貨給她身上添了風霜,酗酒,抽煙,熬夜麻将更消殆盡了她臉上最後那抹彩。

女人吶,真是最禁不得老的。

不過男人這種進化基本靠下身的種群永遠不缺喜歡聊騷的。

也是,白食給你吃白吃誰不吃。

這女人模樣好壞之于上她的男人也不過是開燈關燈的區別。就算臉再磕碜,說白了逼還不都長一個樣。

如狼似虎的年紀,一個女人單帶個孩子過,多少雙眼睛盯着……

戴二紅開始只是需要了才勾搭個平日就跟她老說不正經的。關系就是419,一夜情,晚上相互索需,天亮互不虧欠。

可就跟幹涸的井一樣,見水了止不住上冒,嘗到甜頭再戒不掉。

欲望發了芽,定要生出花。

不給它澆水會自動吸收土壤裏的剩餘水分,折磨的戴二紅身體幹燥,時刻有根羽毛擱心裏頭瘙。

後來她也跟過幾個,

老光棍,卡車司機,一市場賣貨的……

不過時間都不長,基本背後大家議論太多就散夥。雖然所有人心裏都跟明鏡兒似的。

之後就是張四。

張四跟小市場後排的庫房給零售商批發散貨,已婚的,和媳婦兒有個十歲的大姑娘,現在懷第二個孩子了。

戴二紅是真喜歡張四,雖然知道他外頭除自己還養着別的,但戴二紅就一昧心的養着他。

張四媳婦兒小蘭子是個小女人,哭過鬧過也想過幹脆離了算了。張四一如既往,她又不敢找戴二紅鬧,最後還是什麽氣都咽回去自己肚子,卯着勁兒要生出兒子抓住張四這人。甭管他在外頭怎麽的,家不散就行。

這二女侍一夫的關系明裏暗裏讓所有人都啧啧不已,竟也就這麽的維系到了現在,不多不少,整兩年。

戴二紅對張四也算掏心掏肺,拿出三頭五百給張四置身兒好衣裳怵都不打。

叫人背裏貼盡了下賤,二五眼子的标簽。自個兒兒子成天餓肚皮沒人管這當媽的還有心倒搭錢給男人。

那年頭錢太金貴,

兩萬塊錢能輕輕松松按下套七十平樓房,二百塊錢就可以讓一家三口過個好好兒的年。

戴二紅跟了張四以後,戴家的大女兒另一個夜叉戴麗人情往來就不跟妹妹走了。

一條街住着也能不見就不見,

把自己大樸樹兩歲的兒子楊天護的緊,生怕戴二紅的丢人事沾了自己兒子的名聲。

就這麽着,

小蘭子得到了多少同情可憐,張四就一點不少的收獲多少同等白眼。把兩兩相加也用不夠的謾罵輕賤留給了戴二紅。

符合倫常,沒什麽可唏噓的……

這是現代科技還未發達到普及挨家挨戶的年份,

人們還卡在舊世俗觀念與開放化進退兩難的地方。

這會兒背後的風言風語可以戳斷人脊梁骨,大家一人一口的唾沫星子也足夠把人淹死。

如果你對此視若無物,它就會全數落到你父母子女的身上。

戴二紅做下的孽都将一道一道化成枷鎖扣在小樸樹身上。

佛說,孽障。

戴老太太對樸樹喜歡不起來,

老太太始終認個理兒,要不是有他這個拖油瓶戴二紅還可以嫁個好人家。

但就是老太太,親眼目睹這些年戴二紅敗壞門風的所作所為,也不免為同白白胖胖的楊天一樣都是自個外孫子的樸樹心酸。

孩子苦啊,

說樸樹來是跟戴二紅讨債,

更不如說孩子是給他這個作孽的媽來還債來的。

作者有話要說:

人物關系:

戴麗:戴紅姐姐,樸樹大姨

楊天:戴麗兒子,樸樹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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