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樸樹小學六年,到再升初一,

關成也上初二了,混的風生水起。

樸樹六年要放寒假時,還在學校的最後一天樸樹放學那會兒遇見過一次關成。

關成和小白去接小白家那個幼兒園中班的小丫崽子,小姑娘紮個沖天炮,臉蛋兒一邊一個高原紅,寒碜的要命。

手裏根棒棒糖塞嘴裏就拔不出來了。

三個人在前面走着,樸樹就後面走着。

看看道兩邊兒融了的雪,看自己腳下顯露出來褐色的土坷,前面大花襖小姑娘走兩步一出溜的小短腿,

和旁邊關成邁的王八步。

寒假間又見了一次,戴二紅最近不知道老忙些什麽,經常不在攤上賣貨。

那天人又出去後,樸樹守着果攤伏水果箱子壘起的小案上做作業,細白的指被風吹通紅。

“寫作業呢啊,”

那天樸樹也沒回答,關成也沒再說話。

再第三次是年三十。

樸樹出來給戴二紅買東西,鎮上家家戶戶下午都關起門回家準備年夜飯了。

樸樹繞挺遠才轉到小市場他媽果攤兒旁邊的超市看,躊躇半響,把自己裹嚴實才敢推門進去。

這年的冬天寒風凜冽,冷得異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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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子裏卻像那年小時候樸樹推開門鍋裏方便面和煮飛了的雞蛋一樣溫暖。

關成只穿了件夾克,坐在櫃臺裏的轉椅裏一邊兒玩手機一邊跟他媽喊小護士衛生巾多錢。

樸樹囧的不行,越發把臉縮進衣服裏。

關成開始沒認出來,就見一罩件長款黑棉服的人進來了,領子大的就露倆眼睛出來,頭上還蓋頂大飛檐軍帽兒,身條兒跟個姑娘似的。

樸樹掏錢付時候關成才玩味的笑了聲兒,認出來了。

樸樹右手拇指近虎口處有顆痣,關成跟他說話那天見到的,寫字的手秀氣的讓人難忘。

這一年倆人似乎還是沒有交集。

年十五一過,戴二紅走了,沒告訴任何人她要去哪兒。

好像跟她當姑娘那會兒一樣,跟人跑了,一夜間在這鎮裏憑空消失不見了。

樸樹環視了下又小又空蕩的家,很久沒有什麽感覺波動的心抽搐了下。

家還是那個家,一鋪燒火的土炕,一張擺戴二紅零七馬碎的小櫃兒,現在那上空空如一也。屋子裏連張吃飯的桌子都沒有。

炕上倒有幾本戴二紅租看還沒還的臺灣言情小說,

典心的,惡魔的點心,惡魔的新郎,惡魔的愛女,惡魔的枕邊人什麽的……

外屋也就竈臺水缸,樸樹拿小錘把門檻邊凸起的磚頭往下砸砸,蹲了好半天,覺得心酸的都直不起腰來。

雖說東西不多,可以前好歹裏面還有兩個人,

現在這裏真是越來越不像個家了。

戴二紅臨走給樸樹買了件新的羽絨棉襖,真的保暖,她一路跟樸樹說。精心點穿,四百多呢。一雙大棉黑鞋,高底的,不會讓融化的雪水浸濕鞋底,比他表哥楊天過年買的新鞋還好。

留給樸樹一張兩千的存折,戴二紅走了。

她走那天是晚上,樸樹還在睡,悉悉索索間聽見戴二紅新買的拉杆紅箱子輪子轉動的聲音。

門開啓,門磕上。

沒有回頭看一眼,樸樹已經很久沒哭過了……

戴二紅走後的不幾天,這座鎮中的小市場的炸開了鍋。

關于戴二紅,人們似乎并無太大驚異,關注點更多是在樸樹身上。

世上又似乎沒有不透風的牆。

戴麗領楊天過來的時候樸樹正在院子裏跟一塊凍得僵硬的土過不去。

樸樹打算種些菜心,戴二紅的離開也讓他沒有任何必要再去小市場那邊,便失去了撿點別人不要的爛菜的機會。

戴麗說領楊天來竄門子,叫以後樸樹多去跟楊天玩玩兒,別老成天窩在家裏頭。

家四壁空空,就多往外走走,不然人的中氣不足,耽誤長身體。

樸樹有點兒蒙,他跟大姨家不親,以前在路上碰見姨夫還會禮貌問好。那會兒還小不懂,後來大點了便明白到了裏面的滿滿惡意。

再之後樸樹就學着躲開,不去見大姨姨夫的眼裏譏諷。

樸樹倒是跟楊天關系還好。

雖然平時沒什麽交集,路上碰見也沒什麽話要搭的。

小時候,楊天還好多次偷偷把家裏吃剩的饅頭給樸樹,惹戴麗說家裏有耗子偷油。再後來就被發現了,楊天被戴麗調-教了一頓也不敢明目張膽給樸樹偷饅頭,就偶爾跟戴麗多要兩塊零花錢,早上塞樸樹那邊兒窗戶開的個小縫裏。

然後倆人前後分別走出胡同上大路,分道揚镳,樸樹在三小,楊天讀一小。

可以說樸樹三年級前學校的午飯能吃得上基本上是楊天的幫助。

楊天比樸樹高兩年,現讀初二,早也長成了大小夥子的模樣。

戴麗進來沒有寒暄幾句,就也直接了當的問了戴二紅給樸樹留的那張存折的事了,叫楊天聽的陣陣皺眉。

戴麗話說的很漂亮,樸樹現在也還小,這麽大的孩子手裏擱多了錢就存不下還好說,怕就是你學壞。

親大姨跟你一條街住着,你媽現在不在家,大姨得好好照顧你,看着你,不然對不起自己妹妹。

錢呢,先大姨這給你放着,以後你有個事情的,上學需要錢再給你取出來。

樸樹的窘迫沒持續很久,

事實上還沒等他表态,戴老太太便弓着有些駝的腰進來了。

那天很吵,樸樹的腦子是混沌的。

戴老太太前幾年也是擺果攤的,因為年輕時候跟戴老六出車禍把腰給摔了,一直沒養好,五十出頭腰就開始駝了。

後來感覺腿腳也風濕得厲害,去年就把果攤一收,現在一直在家做點手藝活。

老太太的潑辣讓平生認識她的所有人都足夠心有餘悸。

當姑娘那會兒,她家牆根子的蘋果樹長去鄰居家一枝桠,被那院人家摘了兩個吃。戴老太太就堵着人門口罵,鄰家的當家娘們兒也是個撒潑的主,互從你媽到你奶飙到祖宗還上八輩兒。

翻花兒的罵,一句不帶重樣兒。

後來以還是未出嫁姑娘的戴老太太坐自家窗臺一人大罵了對方三天為果告終。

老太太結婚就從村兒搬到鎮上來做果攤的小買賣,

那年頭欺生,戴老六常年跑車不在家,鎮裏混混欺負老太太一人帶倆孩子,就堵着交保護費。嘴裏還不幹不淨的幾把蛋老吊的。

戴老太太租的果攤後身兒還有一小酒點兒,把還小的戴麗和戴紅扔屋裏關上門,老太太抄起攤上的西瓜刀攆了那混子到鎮中的服裝市場,追着讓人砍她。跑啥,你不要讓我不得安生嗎,你不要讓我個婦道人家這片雞犬不寧嗎,來,你今個兒不砍死我我就砍死你,你個雜種草的。

後來以老太太往人家家裏飛了一天磚頭為果告終。

戴老太太進來還是那個耷拉着眼皮的樣兒,

看看樸樹,看看楊天,最後才看向自己的大女兒戴麗。

不張嘴一小老太太,

張開嘴就免不得硝煙彌漫。

戴老太太罵起人來六親不認,今天非生要挖出戴麗的狼心狗肺,看看還有沒個人樣兒,自己親侄子也要算計。

戴麗遛遛的跑走,

老太太攆着人到家裏也不顧家醜了,指着女婿鼻子便把人家譜翻個爛。

戴麗的哭聲,老太太的叫罵聲,聲聲不絕于耳,叫人直皺腦瓜皮。

後來戴老太太把楊天拽身邊嘆氣,嘆人心叵測,嘆世态炎涼。

楊天聽了好幾晚戴麗跟他爸說自己老姑戴紅走了給樸樹留錢的事,

楊天一直聽話,很孝順,幾乎沒頂嘴過戴麗。

只是那天他覺得惡心,他覺得自己媽很肮髒。

思來想去也覺得只有姥姥能制止這件事,

臨去樸樹家那天,楊天給戴老太太家去了個電話。

那是後來很久很久以後,樸樹去給戴老太太送自己種的窩瓜那天才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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