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餘深消失了差不多快一個星期。
班上人并沒有人提起過他,除了老鄧之前找江淮問過之外,到了後來也沒有再說過關于餘深的任何消息。目前江淮只知道的是,餘深家裏人生了病,病得很重,是肺癌。至于關于餘深的其他內容,江淮一概不知。
“這次的期中考試反映出了大部分同學的問題所在......”老鄧手裏拿着一大堆試卷,随意的從裏面抽了兩份出來,在講臺上踱來踱去,他用手指在上面點了點,“兩極分化很嚴重啊,考得好的特別好,考得差的是往地底下跌。”
臺下的同學敷衍的應和一聲,江淮坐在座位上轉頭看向窗外,不停地轉動着手裏的一支筆。這幾天天氣轉秋越來越明顯了,班上大部分人已經翻出了自己放了一個夏天的外套,只有幾個身體好的還光着膀子穿着背心短褲,一邊嘲着旁邊瑟瑟發抖的女生。
樓下那個破噴泉上已經堆滿了落葉,每天負責打掃那塊地的生活部同學噘着嘴抱怨,剛剛掃幹淨的地方沒一會兒就又被葉子堆滿了。
江淮忽然想起了餘深,這人是經常在噴泉那邊唱歌的,聽其他人說,每次餘深要唱歌的時候總會把哪裏打掃得幹幹淨淨,給生活部減了不少麻煩。
前桌的白洋上去拿了試卷耷拉着腦袋走下來,下一個便是江淮,江淮擡頭應了一聲,接過老鄧遞過來的試卷,在老鄧“這次考試也有考的特別好的同學,我們班的江淮和文靜,語文這科都是滿分......”的絮叨中走回座位,白洋轉過身拿走江淮的試卷,看了看上面用紅筆寫下的分數,舉起來對比了一下自己的,分數相差的太大,簡直慘不忍睹,白洋嘆了口氣,把試卷還給江淮後,趴在桌子上哀聲抱怨今晚回家別想着吃晚飯了。
老鄧手裏夾着一支粉筆,推了推滑到鼻尖的眼鏡,開始講解這一次的作文題。窗外飛來了一只鳥,停在窗沿上,歪着腦袋眨了眨自己的小眼睛,盯着江淮,然後張開嘴叫了兩聲,撲騰着自己的翅膀,飛了出去。
江淮的思緒跟着這只鳥漸漸飛遠,他想了很多,腦袋裏的記憶跟放電影似的呈現在自己面前,想到了自己以前在B市的生活,想到了如何與自己老爸老媽各自的情人鬥智鬥勇,甚至想到了幼兒園的時候,自己被幼兒園老師強逼着穿上公主裙的經歷......最後,那些記憶在回憶到餘深的時候,戛然而止。
江淮忽然覺得自己什麽都想不起來了,記憶裏像是缺了一塊,他轉頭看了眼旁邊空無一人的桌子,伸出手在餘深的抽屜裏摸索幾下,翻出了他半期考試之前的那個筆記本。江淮翻了幾頁,除了第一頁上面寫滿了老師所提到的重點,其他幾頁倒全是一些無關緊要的內容。
“老鄧今天畫眉毛了吧?肯定是的!之前他都沒有眉毛。要不要和狗哥說說......算了,看他那麽認真,我還是不要打擾了。”
“林梅的粉塗的太厚了吧!我今早遇到她都能看到她臉上的粉一點一點往下掉。”
“大哥好幾天沒來店裏吃東西了,最近天氣這麽冷,該給它穿件衣服了......這臭小子會不會和外面的貓打架毀了容不敢回來見我!”
“狗哥真帥,狗哥真帥,狗哥真帥,狗哥真帥......”
江淮看着上面的內容忍俊不禁,看到有些地方還差點拍桌子大笑,如果不是上課時間的話,他估計早就這麽幹了。直到翻到下一頁,那上面的內容令江淮差點把餘深的筆記本掉在地上,幸好在把空中接住了,不然筆記本落在地上的聲音會引起周圍幾個人的注意的。
餘深的筆記在那一頁終止,後面的全是空白的頁面。江淮把筆記本放了回去,擡起頭看向講完作文題的老鄧時,他感覺自己的心髒跳的飛快。
Advertisement
撲通。撲通。撲通。
那一頁上面沒有寫日常發生的事,也沒有抱怨學校的枯燥,而是寫滿了江淮的名字。
不是張牙舞爪畫出來的狗哥,是規規矩矩一筆一劃的江淮。
餘深似乎從沒叫過他的名字,只是有時候會叫他江學霸罷了,江淮的心裏忽然冒出一股強烈的期望,想讓餘深叫一次他的名字,江淮很想知道,餘深叫出“江淮”兩個字時,是什麽樣的感覺。
缺失的記憶在這一瞬間,全都回來了。
“江淮!江淮!”江淮回過神來,轉頭看向聲音的方向,只見張斌趁老鄧轉身寫字的空隙,手裏握着一團紙,朝江淮這邊扔了過來。
意料之中的,砸中了江淮的腦袋。江淮彎腰把那團紙從地上撿起來,沖張斌豎了個中指,張斌撓撓腦袋笑了笑,指了指那團紙,然後轉回去坐的端端正正地看着老鄧,老鄧回過身見臺下的同學這麽認真,也很滿意,江淮在老鄧贊許的目光中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他把那團紙展開,上面的字比餘深的還難看。
江淮嫌棄地皺了皺眉頭。
-聽說餘深那小子在西街那邊的酒吧裏當駐唱,要去看看嗎?
江淮擡眼盯着張斌的後腦勺,一手撐着下巴一手把紙又揉成一團,然後輕輕往後一抛,落入身後的垃圾桶中。
天色暗了下來,今晚的天上竟挂着半輪明月,馬路對面那家新開不久的酒吧已經開門半小時了,路邊的路燈早已點亮,兩位少年的前方是一片燈光,後方卻是無盡的黑暗。江淮看了眼旁邊叼着煙的張斌,抽了抽嘴角,路過的行人奇怪地看着這兩個蹲在馬路邊上的少年,江淮擡頭,對上了那位路人的眼睛。
“我們......”在張斌拿出第四根煙的時候,江淮被路人的眼光盯得渾身別扭,忍不住開口道,“還要在這裏蹲多久?你不覺得,我倆這樣,特別像二百五嗎?”
張斌把剛掏出來的煙塞了回去,蹭起來時用力過猛一不小心把腿弄抽筋了,咧着嘴又狼狽地蹲了下來,揉了揉自己隐隐發痛的那條腿,江淮又抽了抽嘴角,站起來深吸一口氣。
“其實我是在等你進去。”張斌不好意思地說道,“我不敢進去。”
江淮聽後沒站穩差點摔一跤,他看了眼張斌,一陣無語,敢情這小子平日裏那副混混的樣子是裝出來的啊?
他往前走了一步,退回來拉住張斌,張斌被強行帶着單腳跳着過了馬路,過去的途中還差點和一輛車迎面相撞。司機的罵聲漸漸消失,立在他倆面前的是一扇透明的玻璃門,上面貼着一張“推”字,裏面不斷閃爍的燈光,和中央那群随着音樂扭動身體的人,與外面的安靜相比,是那麽的突兀,一裏一外的兩個世界。
張斌猶豫着推開了門,在外面被隔開的音樂瞬間被放大了好幾倍,頭頂上紅的綠的黃的燈一下又一下的投射到江淮的臉上,江淮只覺得腦袋發漲,眼前暈乎乎的,旁邊的張斌表面淡定,其實雙腿都在顫抖。在他倆的正前方,迎面走來一位穿着暴露,塗着紅色口紅畫着煙熏妝的女人,看起來像是這家酒吧的老板似的,她在兩位少年面前停下,上下打量了一番,然後指了指牆上貼着的一句話,上面寫着“未成年人禁止入內。”
“阿姨......不是,姐姐,我們來找人的。”由于音樂的聲音太大,江淮只好把話吼了出來,“找到了立馬走。”
張斌在一旁點頭附和。
“小小年紀的,能找什麽人?”老板點燃了一支煙,靠在吧臺邊上漫不經心地問道,“這裏不是你們該來的地方,小朋友還是趕緊走吧。”
說着,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江淮站在原地不動,微微皺着眉頭,說:“我們是真的要找人,而且,我們不是小孩子了。”
“哦?”老板聽後笑了笑,指腹輕輕放在自己那張鮮紅的唇上,從吧臺上的煙盒裏抽出一支煙,點燃遞給江淮,“既然不是,那就可以抽煙了吧?帥哥?”
江淮盯着那只冒着火星的煙一副日了狗的表情,認識他淮哥的人都知道,淮哥雖不抽煙不喝酒,但是打架的技術還是六的一批。老板饒有興趣地擡眼看着他,晃了晃自己拿着煙的那只手,繼續說道:“拿着呀,我手都舉累了。”
張斌看向江淮,眼睛一眨不眨的,只見江淮接過老板遞過來的那只煙,放進嘴裏吸了一口。
“咳咳!”江淮被嗆得咳了半天,連忙吐掉嘴裏的煙順便用腳把煙踩滅,他捂着胸口一時半會兒沒緩過來,咳得眼淚都快出來了,嘴裏一股說不出的味道,老板看着江淮的表情沒忍住笑了出來。
“行了,我逗你們玩兒呢。”說着,她轉身朝裏走去,臨走之時還叮囑江淮幾句,“找人趕緊找,別招惹不該招惹的人,這裏的人要比你們想象的混亂。”
江淮看着老板離去的背影,直至再也看不見。肩膀被人拍了一下,他轉頭瞅了眼張斌,接着往那邊人最多的地方走去。
這家酒吧不算很大,而且是新開的,卻不知道因為什麽吸引了一大堆年輕人,西街也有其他的酒吧,可人氣遠遠不如這一家。随着音樂不斷扭動的男男女女,在江淮眼裏就是一群人在群魔亂舞,跳的還不如廣場上的大媽,他閉了閉眼睛告訴自己別用平常眼光看待這裏,過了一會兒之後就習以為常了,只不過在看到一男一女在沙發上親密地接吻時,江淮只覺得胃裏一陣翻湧,說不出的不适。
在那群人的正前方,是一塊凸起的舞臺,那上邊兒這時還沒有人,只放了幾個音響,音樂切換了一個又一個,江淮繞了一圈都沒見到餘深的身影,正當張斌都開始懷疑自己的消息有沒有出錯的時候,那些令心煩意亂的音樂終于停止了,其他的人坐到了椅子上,點了一杯雞尾酒或其他的飲品,晃着酒杯仔細地品嘗起來。
音樂變得輕緩起來,幾個人把多餘的音響搬走,只留下兩個擺在一左一右的位置,全場的燈光都暗下來,唯一的亮光,就只有舞臺上的那一束白光,十分亮眼,亮的江淮都能看到其中飛揚的灰塵。
“聽說新來了一個駐唱?好像還是個高中生?”
“那裏是新來的?都在這兒半個多月了,是個高中生,長得還真不賴。”
“好多人都沖他來的,今天我肯定得要到他的微信。”
“......”
坐在江淮鄰座的幾位女生低着頭互相議論,這時,從臺下走上去一個背着吉他的人,江淮一眼認出,那就是餘深。他面向臺下的人,坐到了舞臺中間的那把椅子上,姿勢和之前在文藝彙演時的一模一樣,他穿着幹淨的白襯衫和一條簡單的牛仔褲,吉他放在腿上,燈光籠罩着餘深整個人,那片陰影遮住了餘深的眼睛,江淮看不到餘深現在是什麽表情,也不知道餘深有沒有看到他。
他撥動幾下琴弦,臺下傳出一兩聲尖叫,餘深擡頭看了一眼,接着低頭繼續彈奏,過了一會兒,他停下來,身子往前傾了傾,握住面前的麥克風,起唇,清亮的嗓音透過麥克風傳遍整個酒吧,在每個人頭頂的上空不斷回旋,時而又像是在耳邊低吟,令人沉醉。全場都默默地注視着臺上的餘深,沒有人說話,有些還起唇悄悄附和着,江淮不禁看呆了。
那是一種什麽樣的感覺?
他聽過餘深唱歌,但僅僅存在于餘深在噴泉一通吼,那張揚且放蕩不羁的模樣與現在相比,宛若兩人。
一曲終了,餘深緩緩擡頭看向臺下,雷鳴般的掌聲霎時響起,他站起來笑了笑,然後盯着臺下一片黑暗的地方愣了一下。
那裏似乎有個特別熟悉的人,只怪那個地方實在太黑,餘深根本看不清。
江淮感覺到了什麽,擡頭時餘深正好看向這一邊,他站了起來,盯着臺上的餘深,直到餘深轉過頭,然後下臺。
他在這一秒,心裏有一種說不出的滋味。
他忽然覺得自己離餘深很近很近。
又很遠很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