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這裏似乎是郊區,周圍的山幾乎是把這裏包圍了起來,像是一個屏障,餘深抱着從市裏買來的花,目不斜視地走在前面,江淮跟在他身後,左右打量着這片墓園。
墓園看起來荒廢很久了,到處都是長到和人腳脖子差不多高的雜草和野花,大門的旁邊有一間小屋子,江淮估摸着那大概是以前看墓人住過的地方,只是如今裏面早已布滿了灰塵和随處可見的蜘蛛網,窗臺上還擺着一個日歷本,紙張已經開始發黴,上面的字好些都辨認不清了,江淮湊過去,那股令人惡心的黴味使他不禁皺了皺眉眉頭,他捂着鼻子,仔仔細細地看着日歷上模糊不清的數字,上面的日期隐隐約約能看出來,這是十幾年前的日歷本了。
這本是無數亡人的歸宿,墓園裏面那些本該立着的墓碑現在該塌的也都塌的差不多了,若是讓這些亡人的親屬來辨別,也難分出誰是誰家的。
餘深沿着一條路直行着,他似乎對這裏很熟悉,四周安靜的能聽見風吹過的聲音,餘深懷裏的那束黃花,似是在哭訴着什麽故事,帶着這個季節不該有的悲涼。江淮在後面沒說話,他靜靜地看着餘深的背影,眼前的少年身上總有一些和這個年紀不符的情緒,他覺得餘深經歷的太多,甚至超出了他的想象,餘深身上藏着許多江淮所觸及不到的秘密,他總想把自己藏起來,可又總是藏不好,江淮見了,難免心疼的不行。
江淮本是以為自己已經算得上了解餘深了,他知道餘深的脾氣,知道餘深的愛好。可知道這一刻,他忽然明白,自己了解到的,只不過是表面上的餘深。
餘深停下了腳步,江淮在後面往前探了探,只見餘深面前有一塊豎着的墓碑,那塊墓碑上甚至沒有名字,就這麽簡單的在這一片廢墟中孤單的立着,餘深蹲下身子把懷裏的花放在墓碑前,伸出手輕輕地放在墓碑上,然後用指腹溫柔地蹭着墓碑的表面,他的嘴角勾起淺淺的弧度,他可能自己都沒感覺到,但江淮看到了。
他似乎想從這塊冰涼的石頭上感受到一種不一樣的溫度,可餘深最終沒有感覺到,他無奈地笑了笑。江淮同餘深一起蹲了下來,咬着下唇微皺着眉頭,他默默地盯着餘深的側臉,餘深轉過頭看了看他,兩人無聲地對視着,江淮想從那雙漂亮的眼睛裏看到答案。
餘深的眼睛很漂亮,這是江淮從第一眼見到他的時候,內心深處的聲音告訴他的,從小就有人告訴他“眼睛是每個人心靈的窗戶”,所以江淮想,能不能從餘深眼睛裏看到那些他藏起來的秘密。可還是沒有任何辦法,那雙眼睛是黝黑的倒映着江淮的人影,裏面像是有一道萬丈深淵,江淮愣了愣,接着迅速地扭過頭。
他想起來,還有人對他說過“喜歡一個人不是用嘴說出來的,而是從眼睛裏溢出來的歡喜。”江淮忽然有些害怕,怕餘深透過他的眼睛,看到自己埋在心裏不敢說出來的感情。
江淮移開目光時慌慌張張的表情一個不落的全落在了餘深的眼裏,他笑了笑,像是什麽都沒發生的樣子,平靜的開口:“這個墓園已經荒廢了十二年了,我每年這個時候都要來這裏看看,前幾年看墓園的人都還在,去年就不見了,有人說他不幹了,也是,守着這一塊破地,又沒什麽好處。”說着,餘深又轉頭盯着那塊墓碑,深吸了一口氣:“這是我媽。”然後他頓了一下,緩了半天才肯瞄一眼墓碑旁邊的空地,緩緩說道,“這是我爸。”
江淮這才注意到,墓碑旁邊那片空地上還有紙錢燃燒過的痕跡,餘深的話令他感到挺驚訝,沒想到一直在自己面前笑嘻嘻的人,兩親竟都早已不在人世,江淮覺得自己的心像是被人攥着一樣,止不住的心疼着這個人,他想把餘深揉進自己懷裏,死死地抱住,不管怎麽樣都不放手。
“他們在我很小的時候就去世了,那時候我不記事,到現在都不記得他倆長什麽樣子。連貼在我書桌下面的那張照片,都是王婆指着告訴我,這是爸爸,那是媽媽,我才知道,哦,原來我不是從垃圾堆裏蹦出來的。”餘深沒什麽表情,像是在講述別人家發生的事情一般,他扭頭沖江淮一笑,問道,“狗哥,你說我是不是特沒孝心啊?”
江淮沒回答,靜靜地盯着他,原本還算晴朗的天氣一下子暗了下來,頭頂的陽光被一片烏雲遮住,沒遮住的地方依然陽光燦爛,夾雜在野草中的花開的正好,餘深自顧自地說着,江淮默默地聽着,不願打擾他:“以前我和王婆鬧脾氣的時候,她總是會罵我說什麽‘沒孝心的人會遭雷劈’,然後我就慫了,一到雷雨天氣我就覺得我的末日到了。我一直以為我怕打雷是因為這個,直到不久前我才想起來,原來我怕打雷,是因為另一件事情......”
“我媽走的那天晚上,正好在打雷。”餘深擡起頭來,頭頂的烏雲漸漸飄走,重返地面的陽光籠罩在江淮和餘深身上,今天的陽光剛剛好,不熱不燥,而在這剛剛好的天氣裏,一位少年訴說着自己不為人知的悲傷故事,“她是被我爸殺死的。”
江淮聽着忽的睜大眼睛,一臉難以置信地看着餘深,心髒不停地“咚咚咚”劇烈地跳動着,他低聲喃喃道:“你爸......”
“對,我爸。很驚訝是不是?”餘深有些蹲不住了,酸麻的雙腿無聲地抗議着,他站起來揉了揉自己的雙腿,找了片看起來挺幹淨的空地坐了下去,江淮坐在他身邊,餘深摘下自己鞋邊的一棵小草,拿在手裏把玩,“一開始我也不相信這荒謬的言論,可......我不得不信,因為它,的确是真實的。我爸有嚴重的精神病,不知道是什麽時候患上的,白天他正常的看起來根本不像是個神經病,但是到了晚上,他就變了一個人。原本在醫生的治療下,能用藥物控制住他的病情,可誰知那天晚上我爸病發了,吃藥都沒用。我媽把我和餘兮送到了隔壁王婆家,和王婆說了什麽,然後自己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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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生了什麽我不知道,我只記得我在王婆家門口站了很久,很久,門外是我媽的慘叫聲,我想出去幫她,可是那扇門我根本打不開,我是親耳聽着我媽的聲音越來越小......直到徹底消失的。”餘深輕哼一聲,再擡頭看向江淮時,那雙眼睛已經紅成了兔子,“誰都沒想到,她最終被自己托付了一生的人剝奪了生命,再也沒能走出那個她曾覺得十分幸福的家,或許,在她進門的那一刻,她就知道自己......活不了了。”說完,餘深把雙腿彎曲到胸前,雙手環抱着雙腿,頭埋進了臂彎裏,肩膀微微的聳動着,回憶這段記憶,宛如把自己剛剛愈合的傷疤再一次暴露在空氣中,無數的細菌鑽了進去,撕心裂肺的疼。
可這又是他,不能不面對的。
江淮的眉頭越皺越深,他已經想不出什麽安慰的話,他第一次覺得自己的詞彙量竟然這麽匮乏,江淮想了想,最終擡起一只手,輕輕地攬住餘深的肩膀,拍了拍,力度輕的仿佛在撫摸自己最心愛的東西,舍不得用力,生怕再一次傷害了他。
餘深微微一怔,松開了抱着雙腿的手,轉過身舉起兩只手,放在江淮面前,眼眶還是紅紅的,眼角還有未擦幹的淚痕,他這副樣子像個沒吃到糖受了委屈的孩子:“狗哥,抱。”
在餘深的話落下的一瞬間,就被江淮扯了過去,撞在江淮的胸膛上,對方的體溫源源不斷的傳來,那雙緊緊抱着自己的手微微顫抖着,餘深愣了一下,然後把手環住了江淮的腰。耳邊是對方呼吸的聲音,相貼的是彼此的皮膚,他們倆誰都沒有說話,安安靜靜地就這樣抱在一起,也沒像上次那樣迅速的分開,這次他們倆誰都不願意先撒手。
江淮的雙手越收越緊,額角冒出密密的細汗,他保持着這個姿勢一動不動,因為趴在他肩頭的那個人,正在無聲的哭泣,他感覺到自己的衣衫已經被打濕了,江淮這時鼻子一酸,覺得自己也想哭。
他是在心疼餘深,心疼自己暗戀着的人。
過了良久,餘深緩緩擡起頭,湊到江淮耳邊,說道:“狗哥,我熱。”語氣裏還夾雜着濃重的鼻音,這語調聽起來就像在撒嬌一樣。
江淮一聽不禁一笑,松開了餘深,是挺熱的,太陽已經升到了頭頂,在松開餘深之後江淮才感覺到那股燥熱感,他忽然覺得自己的感覺神經是不是出了點問題。旁邊的人看着滿頭大汗的自己“呵呵呵”傻笑着,江淮拍了他一下,緊接着自己也樂了起來。
“又哭又笑的,傻死了。”江淮瞥了他一眼,首先站了起來,原地跺了跺腳,他把手伸到餘深面前,餘深把自己的手放了上去,然後江淮一用力,把餘深從地上拉了起來。
後者剛站穩就靠在了江淮身上,廢了似的嘀嘀咕咕道:“哎呀完了完了,剛剛坐下去太猛把腳扭到了......嘶——疼......要不,狗哥你背我。”說着,整個人都吊在了江淮身上。
江淮挑了挑眉毛,身子往右歪了一下:“操,別得寸進尺,起開起開。”他故意往前走了幾步。
“狗哥,狗哥,狗哥,狗狗狗狗狗哥!”餘深站在原地,瞅着江淮漸漸遠去的背影,“狗哥哥哥哥哥!”
“叫魂吶!!”江淮轉過身,沖身後的人吼道,認命般的跑了回去,在餘深得逞的表情下蹲在了他面前,“就該把你丢在這裏喂狼。”
“這裏沒有狼。”餘深咧齒一笑,趴在了江淮的背上。
“你是真的重。”沒想到餘深看起來沒幾斤幾兩肉,抱起來的時候也是一把骨頭,誰知江淮站起來的時候還是差點沒站穩。
餘深把頭輕輕放在了江淮的背上,感受着那顆心髒撲通撲通地跳動,四周的空氣似乎都停止了流動,餘深的心髒和江淮的心髒在同一頻率跳動着。
撲通。撲通。撲通。
“狗哥。”餘深移開自己的頭,放到了江淮的肩膀上,“我是不是特可憐。”
“是。”江淮的聲音在餘深耳朵裏放大了好幾倍,“可憐的哥哥我很心疼。”
餘深轉頭盯着蔚藍的天空,陽光有些晃眼,他眯了眯眼睛,說道:“那你要對我好一點。”
說完,就沒了動靜。
“好。”江淮點點頭,“我對你好一點。”
作者有話要說: 餘深:沒人疼,沒人愛,我是地裏的小白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