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蓬萊(十)

“你今天有點暴躁。”君漸書深深看了秦舟一眼, 總結道。

秦舟幽幽道:“你以為我想暴躁嗎?”

君漸書:“你說。”

“你以為我不想風流儒雅一指定乾坤嗎?”秦舟呵呵冷笑,一掌拍上桌角,“十天前我還很神氣啊, 我覺得我可以擺脫生存危機,靠着白嫖走上人生巅峰了。結果剛過了幾天啊,我就過得比螞蟻還慘了。沒有自己身份,沒有人身自由, 還弱。別說你們, 就連青龍打個噴嚏都能把我給弄死了。你以為我不想正面怼嗎?我心裏有多少髒話, 罵不出口啊。”

“節哀順變。”君漸書道。

秦舟氣笑了。

對他來說天大事情, 在君任眼裏可能都算不了芝麻大小。只是他這麽毫無誠意地安慰了一下, 怒火竟然還真消退了些。

“不過沒辦法, 再不打起精神和你們鬥智鬥勇,說不定哪天君漸書就被你給綠了。”秦舟笑出聲,“你給人感覺很不錯, 要是真想綠了君漸書,機會很大。”

“綠?”

秦舟随意道:“就是我背叛君漸書愛上你意思。”

君漸書被他逗笑,惬意地靠在椅子上。

秦舟直接癱在椅背上,如同一只慵懶貓。

他扒着椅子問君漸書:“宮主說我有什麽不懂都可以問你。”

“你問。”

秦舟把下巴晃得咔咔響:“幫我看看能不能修行?”

他百無聊賴樣子還有些可愛, 君漸書微微垂眸:“手伸過來。”

“我還以為你之前就測過我情況了。”

話雖這麽說,秦舟還是将手探了過去。

君漸書捏着他纖細手腕,兩指捏了捏。

秦舟笑問:“怎麽?”

“你身體裏靈骨不全, 不敢貿然用靈力進去。”君漸書面色坦然地捏着他骨頭。

溫暖手指在手腕上來回摩挲, 最終導了絲靈力進去。

秦舟唔了一聲, 又問:“能看出來我之前那塊靈骨情況嗎?”

君漸書略作沉吟:“你身體裏靈骨比之前多了。”

“自己長出來?”秦舟開玩笑。

“不像。”

“那就是君漸書弄進去。有什麽壞處嗎?”

想想還挺頭疼。畢竟是他自己骨頭,被分散在不知道多少人手裏,也不知道還有沒有機會都拿回來。秦舟輕輕嘆了口氣。

君漸書笑:“靈骨能有什麽壞處?靈骨是修行之基,多了塊靈骨,你能聯系到天道就多了。好好融合,別浪費了。”

秦舟唔了一聲:“君漸書這麽好心……”

君漸書知道他現在誰都不信,沒回應,輕輕收回了手。

“秦大公子以前有底子,金丹元嬰也還都在,你現在重新練,應該能使出一些力量。”

“一些是多少?”秦舟問。

君漸書:“大概一成。”

秦舟算了算,就是原主能扛起來一桶水不喘氣地走,他拎幾瓶礦泉水就累得氣喘籲籲程度。

有點小挫敗。

“一成水平大概能到什麽樣?”秦舟準備問個清楚。

君漸書想了想:“二流水平。我先教你練一套劍法,關鍵時候保命。”

“多謝多謝。”秦舟開玩笑道,“我是不是還需要拜你為師?”

君漸書看了他一眼,唇角忍不住上勾:“那我不就成了宮主師祖了?那可不敢。”

嘴上說着不敢,秦舟倒沒看出來這人有哪裏畏懼了。說是要看守玄青,卻随意帶他出天璇殿,在普通弟子演武場裏教習,哪還有一點把君漸書放在眼裏樣子。

不過君漸書都不在意這些,他也懶得揭穿,就跟着這人修行。而且最近他晚上回天樞殿時,君漸書因為要籌備群英會,時常不在,正給了他好好休息機會。

只是越深入這個世界越發現,這個世界和他以前在書中看有太多不同。

這不是件好事,因為他掌控消息變少了,而且還有些印象是錯。

他最近偶爾也會記起關于原主夢,只是還是完形填空一樣,讓人抓狂。

聊勝于無罷了。如果有機會,還是要将原主記憶發掘出來。

不過君漸書看似對他渾不在意,卻阻斷了他獲取信息途徑。除了君任,他最近很少見到別人。傅延就算了,被派去方丈洲,一時半會估計回不來。

那秋刃呢?二哈之前既然能見他,并且帶他出蓬萊宮,應該是經過君漸書默許了。

而且就憑秋刃一開始見到他那自然态度,他不相信秋刃沒有和君漸書私下聯系過。

某天趁着君漸書回天樞殿時,他裝作不經意地問:“最近沒看見秋刃?”

君漸書一看就知道他在想什麽,唇角微微勾起:“玄青當初是他關進天璇殿,他去了,玄青會鬧起來。”

“那他最近在做什麽?”秦舟忽然起了興趣。

“找他相好打架了。”

“相好?”秦舟有些訝異。

秦舟一直覺得,秋刃是君漸書身邊一個異類。二哈單純要命,只要有架打,身邊有朋友在,就能忘記一切煩惱一樣。

這樣一個人,竟然能有相好,實在讓人啧啧稱奇。

“是他在糾纏別人。”

“那個仙子肯定很能打。”秦舟斷言。

君漸書笑着應聲,順手撸了撸秦舟頭發:“方丈洲姬家大姑娘。”

姬家……秦舟想了想,這家好像和君漸書有仇啊。他沒敢繼續接下去。

“哦。”秦舟淡淡應了一句,又道,“還怕玄青鬧起來呢……她到現在都沒醒。”

君漸書裝作驚訝:“還沒醒?玄冥還有半個月就來了。”

一提到玄冥他就心煩。秦舟不想理他,轉過去,只留給他一個無情背影。

但秦舟沒想到是,他竟然一語成谶了。玄青第二天就行了,但他一點都沒察覺到。

秦舟第二天到天璇殿時,發現君任不在。

這種情況并不少見,他照例去看了玄青,确認她還老老實實,就回了地面,自己開始修行。

和天樞殿中常年點着熏香不同,或許是為了不刺激到玄青,天璇殿裏沒有熏香,只有樹木清香彌漫。

秦舟坐在殿前,在他周圍,靈氣形成了各異形狀,最終彙到他體內。

他處在靈氣漩渦之中,巋然不動,仿若一根定海神針。

他眉頭忽然皺了一下。

今日天璇殿,仿佛有些不一樣。

但他還沒反應過來,就覺得一陣寒氣侵襲過來,幾乎要順着他皮膚爬到頭上。

他猛地錯開身子,身體自覺地踢出一腳,正踹在那人身上,閃出一陣靈光。

秦舟借着這股力氣,身子往旁邊彈去,朝一旁樹沖去。

脊背撞在樹上時,他抄起插在樹旁長劍,挽了個劍花。

秦舟擡起頭來,卻發現他剛才站地方已經空無一物,只留下一團沒有散全靈氣。

那股寒意再次從脊背上爬起來,秦舟幾步躍起,蹬着樹在空中轉了個圈。

而他方才站地方,已經被一雙尖利爪子貫穿。

秦舟頭朝下時,和那人打了個照面。

一雙無神青色眼睛撞進他眼中。

他好像在哪裏見過。秦舟愣了一瞬,便覺一擊往他胸腔襲來。

蘊含着野獸本性一擊,絲毫不留餘地。

完蛋。

秦舟又在樹上蹬了一腳,試圖避開要害。

他身形卻被一股陡然掀起威壓狠狠制住,身後出現人握住他手。源源不斷靈力從相握處傳來,身體像是自己知道該怎麽動一樣,持劍朝着那人要害刺去。

一瞬之間,什麽都來不及想。秦舟仿佛和靈劍成了一體,劍能傷到地方,都是他天地。

那人察覺到危險,沒有再冒險前進。

在她收勢一瞬,君漸書磅礴靈力彈出,直接将她嬌小身軀彈飛,撞到殿牆禁制上。

秦舟卻來不及收勢,手中劍下意識朝前削去。

腰上忽然傳來一股力道,将他抱着轉了個圈,順勢削了整裝待發劍氣。

雙腳離地感覺有些玄幻,秦舟落到地上後,趕忙後退了兩步。

君漸書從善如流地松開他,笑道:“你離得近,去看看玄青情況?”

秦舟苦笑:“我怕被她打死。”

“那一起去。”君漸書攬住他肩,導入靈力安撫他經脈。

秦舟笑着嘆氣:“你這緊張兮兮,倒是有點君漸書樣子。”

“他什麽樣子?”

“事無巨細,關心過度表面功夫。”秦舟說完,去探玄青情況。

玄青化成了一個少女體态,像是被他們給打暈了,趴在地上一動不動。

秦舟将她頭發撩開,看見一張有些眼熟臉。

唇有些薄,失了血色,微微向下抿着。皮膚很白,間或透出一點青色,一轉眼又消失了。

醒來之後應該是個冰美人。

秦舟正想着,就看見那雙青色眼睛緩緩睜開,無神地注視着前方。

多好一個姑娘,可惜是瞎。

要不是瞎,也不至于信了原主,被騙那麽慘。

感嘆歸感嘆,那種讓人毛骨悚然感覺在玄青睜開眼瞬間就死灰複燃。秦舟趕忙後退,果然避開了玄青兇狠一招。

“不打你,光打我。果然還是恨秦大公子啊。”秦舟苦笑着看向再次制住玄青君漸書,“她這算是有活力吧?”

“當然算。她已經幾十年沒這麽精神過了,”君漸書道,“魔尊玄冥看了都要誇獎你。”

被君漸書捏住了雙腕,玄青雖然還睜着眼睛,卻沒有任何動作,安靜像一個人偶。

如果不是親眼所見,秦舟幾乎難以相信剛才那個對他處處下殺手就是這樣一個恬靜姑娘。

“我好像有點理解宮主險惡用心了。”秦舟嘆了口氣道,“那我生命安全用什麽來保證?用你嗎?”

什麽叫險惡用心。君漸書哭笑不得,他是真沒想到,玄青會對師尊有那麽大怨念。

君漸書道:“我不是教了你一套保命劍法嗎?”

秦舟:“你是想……”

“多好練習機會。上吧。”君漸書和氣地朝他點點頭,松開了制着玄青手。

玄青一改在君漸書手裏溫順,朝着秦舟沖去。

她眼睛裏都帶着兇光啊!秦舟欲哭無淚,下意識握緊了劍,往旁邊閃去。

在他疲于奔命時,忽然聽見旁邊君漸書說了句:“引氣入劍。”

如同晨鐘暮鼓,聲聲敲擊着心田。

秦舟轉過身,正對着玄青。他試着使出那套劍法第一式。

感受着靈力流暢運轉,秦舟便知道這是成了。

第一式出,接下來事情就變得順理成章。

秦舟點地而起,動作行雲流水,根據玄青攻擊步步躲開,并有針對性地進行反擊。

君漸書坐在一旁石凳上,面上神色懶洋洋。

說實話,他并不想師尊恢複成原來樣子。

實力和記憶,師尊不能兩者都恢複。不然之前那樣浩劫,他還要經歷一次。

世人只知秦舟在仙魔之戰中反投了魔界,卻不知道,那時秦舟已經是強弩之末,才會選擇和魔修合作。

在那之前,他顯然是想要以一己之力毀掉現在仙道。

他操縱着玄青,破壞如今仙修與天道聯結,并且差點就成功了。玄青吞吃了不少天道法則,因而現在只能留在仙道,維持法則正常運轉。

在那場浩劫最後關頭,君漸書與秦過合作,強行制造了一個小世界,将秦舟抹消記憶關了進去。

小世界自成一體,君漸書跟着秦舟進去,眼睜睜看着他成為暴君,橫征暴斂,幾乎将整個世界血洗,最後被所有人一起反抗殺死。

他每死一次,就會被削弱一點。但他力量被分散在許多小世界,君漸書也不知道他過了多少世,不知道他經歷了什麽。

現在師尊,記憶應該便是從那些小世界裏來。

如果說有什麽百思不得其解地方,君漸書不能理解師尊為什麽變成那樣,以及他究竟想要什麽。

畢竟他所作所為,就像一個沒有神智瘋子,仿佛和全世界有仇一樣。

還有師尊失蹤那幾百年。君漸書挖了秦舟靈骨後,閉了個死關,二百年後見心結實在難解才堪堪出關。那時候負責看守秦過說師尊已經失蹤多時。君漸書到現場見過,确實像是憑空消失了一樣,一絲痕跡也沒有留下。

他不知道,也不知道師尊到底去了哪,為什麽又突然像是被清洗了記憶一般回來。修為高到君漸書這種程度,和天道交流已經十分密切。這次師尊回來,他有一種玄妙安心感覺。他想信一次天道。

畢竟如果只是為了得到一個答案,就去恢複師尊從前記憶……君漸書不想這麽做。

現在這樣也挺好。

師尊恢複年輕時心智,還挺可愛。

秦舟在應付玄青時,無意間瞥見了含笑君漸書。

他輕啧一聲,朝着君漸書沖去。

他伸手想要抓住君漸書衣領,把人當個肉盾甩出去。手伸出去,卻觸到了一個溫暖手掌。

君漸書握住他手,将人摟進懷裏。另一手輕輕拍出,将玄青彈出幾米外。

“今天就到這?”他語氣裏帶了些商量意味。

秦舟求之不得,張了張嘴想答應,卻又沉默起來。

他最終道:“能練就多練一會吧。我總是感覺哪天就要面臨生命危險了一樣。”

君漸書無有不從。

直到秦舟累得體力不支,真要被玄青重傷,他才出手将玄青拉開,放了個法陣将青龍困住。

君漸書确認了秦舟身上沒有傷,将他送回天樞殿,才假裝回了天璇殿。

等他回來時,玄青已經維持着人形昏睡起來。君漸書用靈力将她包裹起來,運回了地下。

卻忽然覺得不太對勁。

眼前景象有些虛化,他晃了晃腦袋,卻沒有任何改善。

是玄青對他使了自己離魂天賦。君漸書剛想反抗,卻想到秦舟也有可能中了玄青招。

要是讓現在師尊自己去面對離魂後場景,怕是會吓到他。

君漸書于是放松了自己,順應着玄青力量讓意識離體。

·

秦舟做了個夢。

他剛到天樞殿就累得撲在床上,很快意識被睡意吞沒。

這時候他身體輕像是沒有重量,慢慢地飄浮起來。

意識慢慢回籠,他身體陡然重了,啪叽一聲摔到地上。

他想站起來,卻覺得身體有點笨重。

他使勁動了動,覺得自己被固定在什麽之中,頭朝上翻不過來。腦袋旁邊還有些極高雜草,将視線擋了個完完全全。

試着轉身也無濟于事,只能嘗試縮一縮。

下一秒,天暗了。

秦舟:“……”

他好像縮進了什麽殼子裏面。

在他束手無策時候,旁邊蹭過來一個帶毛東西,将他翻過來。

秦舟張口想道謝,出口卻是:“啊。”

他好像又到了什麽奇怪身體裏面,秦舟慌張地眨了眨眼睛。

他轉過頭,發現自己旁邊蹲了個巨型黑兔子。

雖然外形絲毫不像,但直覺告訴他,這就是玄青。

君漸書說過玄青有離魂天賦,他這是跟着玄青出來了嗎?

黑兔子胡子動了兩下,秦舟吓得縮回了殼子裏。

過了一會兒,确定玄青沒有其他動作後,他慢悠悠地将頭探了出來。

他試圖和玄青交流:“啊啊啊。”

玄青回他:“吼。”

秦舟:“……”

算了算了,就算外形是只兔子,人家還是有着做龍驕傲。

動了動自己四肢,試圖往前爬。

身旁草叢卻又傳出了一陣細碎聲音,秦舟還沒反應過來,就全身騰空,而後狠狠落在了一片帶毛軟肉上。

這毛黑叢叢,又反光。聯系上剛才看到一點情形,秦舟覺得他怕不是被野貓叼走了。

野貓還在亂竄,他怕被帶離了玄青,忍不住掙紮:“啊。”

“師尊可讓我好找。”那黑貓聲音中還帶着笑。

秦舟一驚:“君漸書?”

他發覺自己和君漸書能交流,不自覺輕松了些。

他問:“你知道這是哪裏嗎?”

“玄青老家。”君漸書說着,往後看了一眼。

黑兔子見他們已經走了好一段,一跳一跳地跟上,只是看起來還呆愣愣。

“魔界?”秦舟哭笑不得。

他還真是跟着玄青出來散步了。但君漸書又是怎麽找到他,難不成在他身上下了什麽定位?

秦舟這樣想,便這樣問了。

君漸書聞言,卻大呼冤枉:“我很久沒跟着玄青離魂出來過了,突然被帶過來,我也不知道是怎麽回事。”

不知道是不是真話。秦舟在心裏嘆了口氣,打量着周圍建築。

不愧是魔界,建築都散發着一股子陰森味道。

“我們現在去哪?”

“找個安全地方待着。玄青帶了這麽多人,離魂堅持不了多久。玄青每次離魂都回魔宮,我跟着她來過幾次,對玄冥魔尊宮殿還算熟悉,帶師尊去個能看熱鬧地方。”君漸書笑道。

危機好像就這樣化解了。秦舟趴在君漸書身上,頭一次覺得這人還挺可靠。

到了地方,君漸書将秦舟放下,用粉色小舌頭舔了舔他殼。

黑兔子竄過來,不解地看着他們。

秦舟只覺得快要被濕熱氣息蒸熟,難受地讓君漸書走開。

君漸書略有遺憾地走開,又聽秦舟問:“離魂為什麽會變成動物?”

“魂魄畢竟要有個實體,體型小動物比較方便運動。”君漸書又補了一句,“我猜。這個魂魄外形,應該是根據玄青心意。”

原來在玄青眼裏,她自己是只呆兮兮黑毛兔子,君漸書是只黑貓。

不知為何,還有點形象。

秦舟哦了一聲,有了點興趣:“我現在是什麽動物?”

君漸書沉默了一下。

秦舟:“說。”

君漸書道:“烏龜。”

秦舟不是很能接受自己是個普通王八事實,拼命掙紮:“什麽品種烏龜?”

君漸書笑着将他扒到自己身子底下,爪子揉着他軟質腹甲:“最常見那種,花紋還挺好看。”

秦舟狠狠地咬了他爪子,啃到一嘴毛。

做王八那麽大心理創傷,是花紋好看一點就能抵消嗎,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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