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蓬萊(十三)

君漸書走近兩步,拍了拍傅延的肩:“去找沐風, 讓他幫你看一下。”

沐風是蓬萊宮中的醫修。和傅延這種長老不同, 他是被奉在蓬萊閣中的一位。

傅延:“嗯。”

“最近別出蓬萊宮,也不用看着師尊, 想做什麽做什麽去吧。”君漸書緩緩道。

傅延的眼神亮了些, 和君漸書告了退就走了。

秦舟被他當成透明人,倒沒在意這些。

剛才傅延那種反應, 讓他覺得有些意思。

他想起來之前和林喬羽揭發的,底層家族不經過靈草堂私自交易的事情, 覺得這次可能要有不少人倒黴了。

罪過罪過。秦舟內心毫無波動,甚至有點想笑。

君漸書回頭, 看着秦舟笑了笑:“師尊剛才是在給傅延說話?”

他話裏有些莫名的意味, 秦舟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嗯,他動不動就說你想罰他, 我下意識就幫他說了句話。”

“我像那麽苛責的人?”君漸書依舊笑着,将秦舟攬回殿內。

“你不像,但他會多想啊。”秦舟微微嘆了口氣,“我能問問他是怎麽了嗎?”

“他幫我去十裏亭取些東西,在經過魔界邊緣時被傷了。”君漸書道。

“十裏亭……”就是他之前和啾啾約的那個地方。

印象裏那裏還挺安寧的, 怎麽最近三番兩次地出事?之前他就遇上了秦過的人,現在又被君漸書盯上了。

君漸書幫他整理好戴歪的發簪:“這事怪我,沒想到魔界竟然還有人能傷到他。”

“不像是傷的。”秦舟沉吟片刻, “是中毒還是被下了咒?看傅延的樣子, 更像是中了什麽陷阱。查到他是和誰起了沖突了嗎?”

“師尊若是有興趣, 過幾天我帶師尊去一趟。”君漸書的吐息湊近了秦舟,像羽毛一樣在他頸邊一掃一掃的。

秦舟難受地動了動脖子:“你說話就說話,別靠這麽近……我不去,我又不知道你們現在有什麽糾葛,去了也是添亂。還有啊——你滾遠點!”

君漸書剛作勢要蹭上他的脖頸,就被人呵了一聲,下意識拉遠了距離。

秦舟松了口氣,才繼續說:“還有,下次再被玄青帶出去,你不要再叼着我了往背上放了。我昨天做夢都夢到被你舔的濕漉漉的……堂堂蓬萊宮主,就算變貓了吧,能不能有點排面,舔來舔去多丢人。”

君漸書忍着笑,以十分正直的語氣回應了:“那我要怎麽帶着師尊?”

秦舟這倒沒想好,含混地回應了:“随便你,反正別叼着我。”

秦舟說話時,注意着君漸書的反應。

看上去和平常沒有什麽不同,但秦舟能感覺到,君漸書現在心情不錯。

明明也是想和師父親近的,怎麽做的事情就那麽喪心病狂呢,又是挖骨又是□□的……

搞不懂這群老妖精腦子裏都在想什麽。

到了天璇殿,他很快又要應對另一個老妖精。

看見玄青今天蹲在天璇殿門口,秦舟深深嘆了口氣。

然後小心翼翼地蹲在了玄青身前。

玄青理都不理他,默默往旁邊挪了挪。

秦舟頗為幼稚地跟了上去,抱着膝往玄青那邊挪。

等到換了一個身份的君漸書回來時,看到的就是秦舟玄青兩人并排蹲着的景象。

而且玄青已經被秦舟擠到了角落,縮着身子,看起來委委屈屈的。

“昨天剛惹玄青生氣,今天就又敢欺負人家了?”君漸書好笑道。

秦舟笑道:“我沒欺負她,我在和玄青交流感情。”

“怎麽個交流法?”君漸書做出洗耳恭聽的表情。

秦舟:“我猜她現在以為自己是朵蘑菇,我就和她一起裝成蘑菇……直到她覺得我和她是同類。”

“……”君漸書勉強笑道,“你可真是個鬼才。”

秦舟笑了笑,仰起頭來問君漸書:“君先生聽說傅延的事情了嗎?”

君漸書揚眉:“他怎麽了?”

面上好奇,君漸書心中其實在苦笑。

對師尊平易近人一點,就會被當成問訊的消息來源。對他逼得緊了,又會把人逼得縮回殼子裏面。簡直就像是來回搔着人的癢處,卻又不肯好好靜下來給人解癢。

君漸書有時候恨不得将他的所有記憶都清洗了,讓他的全世界只剩下自己,不要想那麽多亂七八糟的事情。

“受了暗算,宮主說是魔界之人做的。”秦舟沒發現他的心思,頓了頓,壓低了聲音說出下一句,“我感覺他在甩鍋。”

君漸書微訝:“為什麽?”

“不知道。”秦舟垂下頭,兩只手臂搭在膝蓋上,有一搭沒一搭地晃着,“聽見十裏亭我就覺得不太對勁。”

“覺得不對勁就親自去看看嘛。”君漸書撐着旁邊的牆柱,言語中滿是笑意,“有什麽大不了。”

秦舟點點頭:“沒什麽大不了的,那就先不管了。反正傅延不出現也挺好的。”

他說完這句話,百無聊賴地轉頭時,卻對上了一雙無神的眸子。

秦舟被吓了一跳,笑道:“你怎麽了?”

玄青只是看着他,沒有開口的意思。

秦舟和她對視了一會兒,瞪到眼睛酸疼,想把頭轉回去時,卻見玄青點了一下頭。

很用力,很堅定。

“你贊同我啊。好孩子,”秦舟哈哈笑起來,“謝謝你啦。”

這句話說出後,原本盯着他的玄青卻猛然轉過頭去,對着空氣發起呆來。

秦舟拿手在她旁邊晃了晃,又往她那裏動了動,玄青都沒有反應。

他只能一頭霧水地站起來,揉着酸痛的膝蓋問君漸書:“我又說錯話了?”

沒說錯,可能就是說的太好了,把玄青說害羞了。

不過君漸書不打算把實話說出來,只是笑着搖了搖頭。

過了一會兒,他問:“你劍法練得怎麽樣了?”

“你要問這個我可就不無聊了。”

秦舟笑了笑,接過君漸書抛過來的劍:“我這幾天有點新想法,你看看合不合理。”

君漸書倚在柱子上,看他一招招給自己演練。

恍惚間,又看到了以前的秦大公子。

秦舟剛收他的時候,自己還是個小輩,經常練着練着就有了自己的想法,揪着幾個朋友陪他演練。秋刃便是那段時間認識的他,這兩個人專注的人一起切磋以後,旁的人很是松了口氣。

不過現在沒有秋刃,師尊便只有他陪着了。

君漸書從儲物戒裏取出一把木劍,和秦舟比劃了起來。

他的招喂得很到位,秦舟的劍招也愈發靈動,最終幾乎行雲流水,心随意動。

君漸書一瞬不落地感受着,心中說不出是什麽感覺。

師尊的劍法,開始和身為秦家大公子時相像起來。那是君漸書最喜歡的模樣。

既留戀這時候的師尊,又擔憂他變成後來的模樣。

秦舟一劍落空,身子歪了一下,君漸書本能地将他扶起。

君漸書:“累了就歇歇,時間長着呢。”

秦舟也不扭捏,大喇喇地坐在石凳上喘着氣。

剛才的劍法還在他識海中演練,他閉目冥想,漸漸入了定。

君漸書就在一旁安靜地看着他,眼中神色溫柔。

秦舟睜開眼睛時,他便将眸中的神色隐藏起來,換上平常的笑容:“有體會?”

秦舟笑着點了點頭。

君漸書道:“你可以去找宮主多學些,畢竟你們同出一脈,他指點你更合适些。”

秦舟勾了勾唇角,還沒說話,就聽君漸書又道:“你要是不好意思,我就先和他說通了,你跟着他學就行。”

“別。”讓他去跟君漸書學,那不是等着掉馬嗎。就算不掉馬,也得天天活在掉馬的恐懼裏,“我學點皮毛就行,又沒指望着出去闖蕩。”

君漸書見他拒絕,脾氣很好地點點頭。

然後惋惜道:“宮主是音修,琴術妙絕。你從前也是琴師,本以為你會很喜歡和他學。”

秦舟的眼睛亮了亮,最終還是忍痛搖搖頭:“如果我想學,我會和他說的。”

書裏确實提過男主會用琴,秦舟之前卻沒多想什麽。

他從前确實在古琴上很有天賦,如果能自己選擇武器,他也會抛棄劍而選擇琴。

恨就恨原主和君漸書有挖骨之仇。秦舟感覺有點心塞,抿了抿唇。

君漸書見他手指不受控制地動了動,卻還硬撐着拒絕,便沒有再勸。

秦舟歇了一會,又去招惹玄青了。

君漸書經過時,只聽見他在和玄青商量:“晚上再帶我去一趟魔界好不好?你還記得之前那個叫啾啾的嗎,我很擔心他現在的處境,讓我去看看他嘛,你剛剛都同意我的話了不是?”

見他這麽碎碎念,君漸書有些忍俊不禁,最終還是沒湊過去,讓秦舟和玄青兩人溝通去了。

秦舟廢了半天的口舌,玄青理也不理他,讓人懷疑是不是對着一面牆白費了那麽多口舌。

他懷着忐忑的心情等待着入睡,連一旁的君漸書都沒放在心上。

君漸書本來想着白天談了那麽一席話,師尊會不會對他說什麽。

現在看來,是他自作多情了。

見秦舟乖巧聽話地躺在了床上,君漸書貼心地幫他掖了掖被子,輕悠悠地嘆了口氣。

秦舟偷偷瞟了他一眼,不知道君漸書在鬧什麽脾氣,也不知道怎麽勸他,就轉過身去閉眼睡了。

白天對玄青廢的口舌,在現在終于見了成果。

看着熟悉的黑兔子,秦舟的綠豆眼幾乎要泛起熱淚。

如果那只黑貓沒跟着來的話。

看着一旁的君漸書,秦舟不知為何總有種莫名的壓力。

就當免費腳力了。秦舟很是做了一番心理建設,然後面上毫不心虛地指揮起了君漸書:“帶我去找一下之前見到的那個少年。”

君漸書把他叼起來,輕輕一甩放在了背上:“師尊找他做什麽?”

“看熱鬧,”秦舟随口道,“玄冥肯定不想見他,他背後的人肯定知道,卻還是讓他來了……不有趣嗎?”

說完後,他才後知後覺地覺得龜殼上有點緊繃繃的。

秦舟怒道:“好啊,你又舔我!”

黑貓伸出舌頭舔了舔毛,理直氣壯道:“無意碰到的。”

秦舟還沒來得及多說什麽,黑貓就輕巧地停了下來。

看着面前的小側殿,秦舟安靜了下來。

見黑兔子很快跟了上來,他淡淡道:“進去吧。”

啾啾果然就在房中。

因為旁邊沒有別人,啾啾開心地變回了原型,朝着三人叽啾亂叫。

秦舟本來想讓君漸書把他放下來,但他覺得自己到了地上連啾啾的腦袋都看不到,想了想還是放棄了。

他慢慢爬到貓頭上,還有些睥睨瓊宇的威風。

秦舟:“啾啾,我們今天來,是有個問題想問你。”

啾啾扇動的翅膀停了下來,他一屁股坐在地上:“我知道你們想問我什麽,玄青也問過……魔使大人派我來,确實有別的交待。但是我不能說。”

不能說,那就直接去查?秦舟猛然産生了這樣的想法。

他面上道:“那你會有危險嗎?”

啾啾瘋狂搖頭,激動地扇着翅膀表示自己的堅定:“不會的,如果有,我早就跑掉了。”

秦舟半信半疑,只能暫時告別了啾啾,讓君漸書帶着他和玄青離開了一段距離。

玄青依舊呆兮兮地蹲在一旁,但眼睛朝着秦舟,像是想知道他要說什麽。

秦舟用烏龜爪子拍了拍黑貓的後頸:“君宮主,你有沒有什麽辦法,去那個魔使的地方看看?”

話音剛落,就聽君漸書嘆了一聲。

秦舟:“不能嗎?”

“當然能。我是在嘆師尊,”君漸書道,“你只有有求于我的時候,才會這麽心平氣和地和我說話。”

秦舟本來忍着沒去碰他的頭,一聽這話,一爪子拍上他的頭。

他痛心疾首道:“你看看你平時幹的事說的話,有哪個能讓人平心靜氣的!我早就想對你動手了!”

秦舟瞪圓了綠豆眼,悲憤道:“要不是打不過的話!”

玩笑歸玩笑,君漸書還是帶着秦舟去了魔使的居所。

他直接用了瞬間移動,秦舟落地時還有些暈乎乎的:“你現在能用靈力?”

君漸書無奈道:“師尊,你是不是又忘了我什麽修為了?”

他想起來了。

這貨幾百年前就能飛升了,但是一直沒去。

秦舟決定對君漸書的逆天程度不做評估,裝作什麽都沒發生,支使着他尋找啾啾那個生身父親。

君漸書帶着一龜一兔,在陰森森的魔界裏亂轉,卻看見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秦舟先叫住了君漸書:“你看那個人,像不像傅延?”

君漸書看了一眼:“身形和氣息都很像,走近看看。”

那人正在往建築的深處去,君漸書很快趕上去,繞着人轉了一圈。

小黑兔不明所以,也陪着他繞了一圈。

君漸書停下腳步,斷言道:“不是。他身上魔氣有些重,而且傅延現在不能控制靈力,不會貿然來魔界。”

話音剛落,就聽秦舟略帶興奮的聲音:“有趣的來了,快跟上。”

君漸書沒法理解他興奮的點,但還是按照秦舟的話,很快跟了上去。

那人進了一棟閣樓,裏面很快傳出驚呼:“傅延!你怎麽會在這裏!”

一個稍顯蒼老的聲音笑着打斷了他:“他不是傅延!”

“蓬萊宮的傅延被我們所傷,最近躲在蓬萊宮裏不敢出來,連消息都不肯露。”那個“傅延”朗聲笑道,“我這兩天就去見玄冥,和他說君漸書不讓他去蓬萊宮。到時候再僞造了他的傳訊,交給君漸書,魔使大人就能名正言順地混進仙道蓬萊!”

之前那個驚訝的聲音反應過來,也笑道:“高!實在是高!君漸書和玄冥無論如何也想不到,會有人敢在他們眼皮底下動土!”

屋裏充滿了快活的氣氛。

外面的氣氛則有些複雜。

秦舟默默看了一眼“無論如何也想不到”的君漸書,笑出了聲。

嘿嘿。

是他喜歡的當場打臉環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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