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哭

焦灼的五月，整個宜城一中都沉浸在一種大戰在即的緊張氛圍裏面，聒噪的知了聲打入夏以來就沒有停過，叫得人心情煩躁。

去年宜城一中惜敗隔壁二中，被拿了市狀元。今年一中校長一直憋着一股勁兒，說什麽也要把隔壁踩下去。那張往常醬黑的臉現在每天都黑紅黑紅的，跟個鐘馗似的，學生老師看到了都繞着走。

誰都不想觸這個黴頭。

然而，韓明珠并不在這個“誰都”裏面。

宜城一中英雄人物韓明珠，在自習課上看小說第一百八十次被抓之後，再次被校長拎到了高二年級的班主任辦公室裏。

黑紅的校長挺着啤酒肚，在辦公室裏面，劈頭蓋臉地把韓明珠的班主任廖老師一頓臭罵。

廖老師是個幹瘦的小老頭，每天最大的愛好就是給文學社寫詩和買彩票。平日裏面做人謹小慎微，教書二十多年幾乎沒挨過領導批評。

不過人生總是會有個“但是”，而廖老師最大的“但是”就是眼前挨着罵還不忘沖自己擠眉弄眼的韓明珠。

韓明珠上高中一年多了，帶着廖老師挨罵無數。從後勤主任到校長，托韓明珠的福，廖老師是全都認全了。以往“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寫小詩和彩票”的小老頭，如今聽到辦公室門被大力推開的聲音都要跟着抖兩下。

校長好好出了回氣之後，就準備走。

廖老師立馬起身：“付校長慢走。”

廖老頭話音剛落，整個高二班主任辦公室裏面鴉雀無聲。

鐘馗校長姓付，這個倒黴的姓，冠在哪個職位前面都十分憋屈。所以，一般學校職工都叫付石校長“石校長”來的。

不在沉默中爆發，就在沉默中滅亡。

韓明珠立馬跳起來，一臉真誠悔過的樣子沖着校長說道：“校長，我一定好好在廖老師辦公室悔改，以後再也不看小說了！”

黑紅校長憋屈得厲害，感覺自己一口氣上不去也下不來。但是韓明珠自己都這麽說了，他也不好再多留了。而且韓明珠那張臉長得白淨又無辜，一雙大眼睛真誠盯着你的時候，還真不好說什麽狠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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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終，付校長甩袖而去。整個辦公室松了口氣，特別是廖老師，捂着胸口覺得自己都需要吃藥了。

韓明珠見校長走了，又沖着小老頭擠眉弄眼，一臉“你看我是不是很機靈”的樣子。

廖老師舉着手指，坐在椅子上虛空點了點韓明珠，“你遲早把我心髒病弄出來。”

“沒事兒，我給您養老送終！”韓明珠一臉正氣浩然。

廖老師翻了個白眼。

待廖老師喘勻氣之後，他點了點自己的桌子，斜眼看着韓明珠：“交出來。”

韓明珠裝傻，“什麽呀？”

廖老師板起了臉：“小說，拿出來！”

“我沒有啊。”韓明珠又擺出了那張“無往不勝”的無辜可愛小臉兒。

廖老師十分有經驗地幹脆別過臉，繼續敲着桌子，“快點兒交出來，別又讓我去教室搜啊。”

韓明珠求饒地看着廖老師。

廖老師“郎心如鐵”。

韓明珠眼珠子一轉，幹脆掉起了眼淚，抽抽搭搭地好不委屈。

“廖老師，我家裏的情況您又不是不知道，這些書都是我借來的。您要是沒收了，我還得賠給人家，我哪兒有錢啊？我真的以後不在上自習課的時候看了，真的。”

韓明珠一哭，辦公室裏的女老師立馬開始搭腔幫忙求情了。

連理科重點班赫赫有名的滅絕師太都幹巴巴地應和了幾句。

站在滅絕師太身邊送作業的江涵多往韓明珠站着的地方看了兩眼——

韓明珠？這個名字有點耳熟。

江涵彎着腰在作業登記本上寫着記錄。那邊韓明珠也繼續哭着。

“廖老師，我這不也是想多積累積累素材嗎？”

小老頭吹胡子瞪眼：“你看的是正經書嗎！”

韓明珠立馬挺胸擡頭：“餘華先生的大作《活着》，絕對正經！”

小老頭顯然不信。

韓明珠繼續哭。他一哭，眼睛就跟着紅，鼻頭和臉也跟着紅撲撲的。

小老頭還真有些看不下去了。

嘆口氣，小老頭擺擺手把妖孽送走。“滾滾滾，回教室自習去。馬上就高三了，你自己看着辦啊！”

韓明珠立馬原地敬禮，飛一樣地就出去了。哪兒還有剛剛哭得委屈巴拉的樣子。

韓明珠太興奮，于是樂極生悲，出門就撞到了一個硬邦邦的胸膛。

“嘶——”韓明珠捂着自己的腦袋，委屈悲憤地擡頭。

随即撞進了一雙黑沉平靜的眼眸裏。

韓明珠撞到的男生長得特別神似年輕時候還白淨的古天樂，尤其是英挺的鼻子。那張棱角分明的臉，在一群還沒發育完全的男生裏面，簡直太優越了。

韓明珠看得有些發怔。

而江涵對上韓明珠那雙剛哭過的兔子眼，也有些尴尬無措地停在了原地。畢竟男孩子能哭得這麽好看又惹人心疼，還不顯得娘氣的，江涵還是第一次看到。

甚至還多看了幾眼。

韓明珠率先道歉，“不好意思啊同學，我剛剛沒看路。”

江涵也回過神來，輕輕搖了搖頭。

韓明珠捂着腦袋，準備離開。

江涵下意識地把人叫住了。

“同學還有什麽事情嗎？”韓明珠剛哭過，鼻音還很重。

江涵想了想，從口袋裏面掏出了一包心相印的茶語手紙，遞給了韓明珠。

這回換韓明珠愣住了，他接過了紙，還有些不好意思地說了句謝謝。

江涵沒說話，點了點頭就又進辦公室了。

韓明珠拿着那有些燙手的紙，摸了摸腦袋——

那兄弟誰啊？是不是沒聽說過哥的光輝過往啊？他當真以為我哭了？雖然我是哭了，但是我那是緊急避險，戰術性流淚啊。

韓明珠懷着一肚子好像騙了純情兄弟的不好意思，再次踏進了高二（3）班的教室。

而另一邊的江涵，也回了高二（15）班裏。

江涵坐下來，捅了捅自己自習課還在呼呼大睡的同桌。羅彬彬一臉迷糊的立馬擡頭，擦了擦嘴角就拿起筆，繼續眯着眼睛看着面前的練習冊。

動作十分迅速，一看平日裏面就訓練有素。

江涵有些無語，又捅了一下他。

羅彬彬這才反應過來不是老師來了，他松了口氣，轉頭看江涵，“江哥，吓死我了我還以為師太來了。”

“我剛從劉老師那兒回來，她改作業呢，不會過來。”

羅彬彬聽完又準備趴下。

江涵這次拿三角尺捅了下羅彬彬。羅彬彬差點兒蹦起來。

“卧槽，江哥！”羅彬彬捂着胳膊，小聲控訴，“咋了啊，下手這麽狠。”

“問個人。”江涵面無表情。

倒是剛被捅的羅彬彬，一臉有興致地湊過來，滿臉八卦地問道：“誰啊誰啊，我倒要看看是哪個妹妹讓咱們江哥都動凡心了。”

江涵開始考慮問羅彬彬是不是個好主意了。

……但是羅彬彬在全校都吃得很開，應該是絕對認識那個男生的。畢竟他聽那個名字都覺得耳熟。

“韓明珠，知道嗎？”

“我了個大去……”羅彬彬捂着自己的小心髒，“江哥你彎了啊？”

江涵皺眉：“什麽亂七八糟的？”

羅彬彬疑惑：“你不知道啊？”

江涵沒好氣：“我該知道什麽啊？”

羅彬彬一想也對。咱們江哥是誰啊，理科一哥，一中之光啊！什麽時候會知道他們這些凡人的小道消息。

羅彬彬立馬帶着普及知識的聖光，開始講起了一中赫赫有名的英雄人物韓明珠。

“韓明珠，男，一米七冒頭吧，高二（3）班班寶，全校姐姐妹妹的心頭寶。”

江涵一時間不知道先從哪兒吐槽，幹脆閉嘴不說話了，繼續聽羅彬彬叭叭。

“說起這心頭寶，一定不能不提他的成名戰——和龍主任在教導主任辦公室裏論道‘正确認識同性戀’。你不知道，那天教導主任辦公室外，人山人海鑼鼓喧天，就差放鞭炮了。主要是，龍主任那老滅絕吃癟啊，我的天，你聽說過嗎？那可是比咱們班師太段位還高一些的龍主任啊！韓明珠這哥們兒，不一般，那張嘴太厲害了，怪不得穩坐文科頭三把交椅呢！”

“等等，”江涵扶着腦袋，“韓明珠是……同性戀？”

羅彬彬喝了口水，“這還能有假？要不然他為啥和龍主任論道啊，他閑的啊。不過，我接觸過一回韓明珠，人真的挺不錯的，要不是和龍主任論道，我還真不覺得他是個彎的。”

但是江涵回想起了剛剛那個紅紅的眼睛和鼻頭，還是覺得韓明珠挺有資本基佬的。

羅彬彬繼續叭叭：“不過你知道為啥韓明珠這麽嚣張，還能一直不被老師罰嗎？”

江涵想了想，“成績好？”

羅彬彬束起食指擺了擺，“非也非也。他是個孤兒，就咱們市福利院的。他自己很不避諱回避這些，基本同學老師都知道吧。咱們學校好多老師都心疼着呢。其實要我說，主要還是看臉。你沒見過韓明珠，你不知道那張小臉兒多招人疼。”

确實挺招人疼的。江涵又想起了那雙紅眼睛和紅鼻頭，覺得自己那包紙給的挺對的。

不過，那小孩兒那麽勁兒勁兒的，竟然會是個孤兒。有點看不出來。

江涵低頭收拾着桌子。

羅彬彬還想說，江涵伸出手把他腦袋抵住了，“行了，做題。”

羅彬彬被自己話憋得臉通紅。

江涵看他那個樣子，大發慈悲：“只準說一句。”

羅彬彬立馬危險發言：“江哥，你是不是對韓明珠有意思啊？”

江涵轉頭微笑看着羅彬彬，一張棱角分明的酷臉上挂着冰冷的微笑：“羅彬彬，你是不是想死啊？”

羅彬彬立馬做了個給嘴拉拉鏈的動作，世界清淨了。

江涵剛剛在收拾桌子的時候，突然想起來自己為什麽會覺得韓明珠名字耳熟了。

每次月考結束之後，年級都會選兩篇優秀作文複印了給全年級學習。韓明珠的作文，幾乎每次都被選中。

江涵手裏正巧就拿着韓明珠的作文答題卡。

韓明珠的字圓圓滾滾，一個一個排列整齊地擠在小方格裏面，遇到那種帶“口”字的，江涵甚至感覺韓明珠直接是畫了個圓。

卷面都看着讓人高興。

江涵勾起了唇角，把韓明珠的答題卡收到了文件袋裏。

他可算知道為什麽剛剛班主任辦公室裏面的女老師都護着韓明珠了，這麽個性子再加上這樣的身世，可不就是招人疼的最佳範本嗎？

何況人家成績還好。

不過江涵沒把這件事情多放在心上，拿出練習冊繼續做題了。

作者有話要說：

日常校園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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