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邢愫回了家,她爸已經回來了,在客廳看電視,她媽在旁邊縫沙發套。
她不想說話,上了樓。
她媽見狀,把沙發套把桌上一擱,跟她爸抱怨:“你看看她,眼裏誰都沒有,就她自己!”
她爸聽着,不說話。
她媽胳膊肘杵他:“我跟你說話呢!”
她爸還是恍若未聞。
她媽就把遙控器搶過來,把電視關了:“我嫁你們家三十年了,你三十年不變,老是這麽副窩囊模樣,這一大家子,不是這個欺負你,就是那個欺負你,要不是你太慫了,我閨女能那麽年輕就……”
她爸天天聽她這幾句,繭子都被她磨出來了,使勁拍一把桌子:“行了!”
她媽哆嗦一下,張了張嘴,沒說出話來。
她爸動怒了:“閨女閨女,你就一個閨女?要不是你偏心眼子,老大能這麽早走?你還好意思說?算命的都說了,就是你一碗水端不平,所以你寵哪個,走哪個!還不長記性?”
她媽仍不覺得問題在自己身上,可他這麽大聲說話,并不常見,還是憷了。
他們倆是有兩個女兒的,邢愫還有個姐姐,哪兒都好,就是得了病,沒了。
可能是頭一個孩子,倆夫妻疼得緊,就有些偏心,平時顧得上邢愫的時候少,邢愫性格就有些自我,待人也相對刻薄一些,正因為這樣,他們更偏着老大了。
老大沒了以後,城鎮起了很多謠言,兩夫妻本身就窩囊,這下被謠言打的更不敢見人了。人太軟弱了,就容易被欺負,這麽多年來,家裏的,家外的,沒少欺負他們。
他們惹不起啊,就只會找邢愫發洩,可邢愫這人自私,不給他們那個機會,這麽多年沒回來幾回。
倆人還吵着,邢愫路過自己房間,進了她姐姐的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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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房間她媽經常收拾,還跟她生前一樣。她拉開椅子坐下,看着姐姐的遺照,很漂亮,笑的很甜。爸媽是近親,表兄妹結合,所以她們外形條件很優越。父母在她們小時候沒少收到別人對她們模樣的誇贊。那時候他們只顧驕傲,完全不知道,漂亮也不都是好處。
父母血緣近,孩子身體不好,邢愫上學時就知道了,而她爸媽活了半輩子了,還不知道。
邢愫伸手摸摸姐姐遺照上的臉,冰涼的觸覺叫她手縮了一下,她輕聲說:“護照辦完我就不回來了,你要是想我了,就去我家找我,我請你喝酒。”
姐姐只是笑着,真的好甜。
邢愫就慢慢抱住了她的遺照,臉貼着她的臉,從小到大,只有在姐姐面前,她才沒那麽刻薄:“我二十五了,被他們當成你的影子五年了,該換回來了吧?身份證上那個三十歲真的好煩。”
姐姐才是一名真正的海軍女軍官,她死的時候,正好是她接到晉升通知的時候,邢家想利用她的身份為家族争取一些便利,就給正上大二的邢愫退了學,把她送了過去。
這一家子不光是法盲,腦子裏一點幹貨都沒有,全是弱質細胞,以為這就能蒙混過關。
邢愫不想被他們連累,過去就把自己底牌亮了。當時艦長聽說這事,專門找了她一趟,她毫無保留地交代來龍去脈,對邢家人死活毫不在乎,艦長對她姐姐有印象,但沒有這下對她的印象深。
這事之後,艦長根據她大學專業給她轉到了西北武器公司的武器制造部,悉心培養了好幾年。她也争氣,五年從制造部到管理部,現在在軍火方面首屈一指。
艦長是邢愫的貴人,而她這人除了軍火認得全,就是賬算得好,誰的恩,誰的仇她從不混淆。
賀晏己是賀晏己,他爸是他爸,她會對他爸報恩,也并不妨礙她讓他淨身出戶。
抱住姐姐的這幾分鐘,邢愫的腦子過了很多事,是她截止到現在,短暫的一生,卻沒有一件是關于未來的。她看不到未來,也并不憧憬。
最後,她松了手,把遺照放回原位。
晚上,林孽洗完澡,打開衣櫃,看到邢愫給他的紙袋,擦頭發的手停住了,看了一陣,他把衣櫃門關上,毛巾扔到一邊,出了房門。
姥姥要出去遛彎,問他:“你去嗎?正好給我拎着音響,我順便到廣場跳跳舞。”
林孽:“不去。”
姥姥就自己去了:“拉倒。”
鐘成蹊給林孽打電話:“寶貝晚上去蹦迪嗎?”
林孽不想去,可腦海突然浮現出Pentagram門口那女人的模樣,黑裙子,波浪發,攥着酒瓶,抽着煙,再光着腳……無論在什麽背景下,這樣的女人都很容易給人留下印象。
“去。”
鐘成蹊到得早,經理看見他把林孽帶來了,開了最貴的卡,果盤和酒上的很利索。
林孽進門掃了一眼幾個散臺,沒找到那個身影,預見了接下來的一切會多麽索然無味。最後坐到卡座上,腳踩在桌沿,刷起了手機。
鐘成蹊剛從舞池出來,給他倒了杯酒:“你要那個犄角嗎?我給你要一個。”
他說的是那個發光的惡魔角頭飾,林孽沒搭理他。
鐘成蹊最會自娛自樂了,不搭理他也能笑起來:“等下藝術班倆女的來,還有三中幾個。”
林孽擡起頭來,滿臉不情願:“你閑的?”
鐘成蹊坐到他旁邊,摟住他肩膀:“我有你這條件早特麽左擁右抱了,你怎麽那麽不會享受呢?皇帝不好嗎?非當柳下惠。”
林孽不是坐懷不亂,是他挑,那些女的近不了他的身,只是因為他看不上。
說着話,她們來了,都有些矜持,不敢坐他旁邊,正好,他壓根不想跟她們打招呼。
她們在他旁邊聊着化妝品、潮牌,冷不丁會蹦出一句‘我一直用她們家的,特別好用,所以說還是國貨好啊,國外那些大牌用久了也就那樣’。
或者是‘三中的王崇一是不是喜歡你啊,我看他兩個晚上都在校門口等你。’
林孽一直在看手機,對她們聊什麽都不感興趣,她們卻生怕他聽不見一樣,聲音越來越大。雖然說在這場合聊天很傻逼,可明明靠近對方耳朵才能确保傳遞信息無誤,她們偏要扯着嗓子喊,什麽目的可見一斑。
鐘成蹊拿胳膊撞林孽:“跟她們玩玩骰子啊。你不挺會的嗎?”
林孽不想待了,走了。
鐘成蹊拉住他胳膊:“嘛去?”
林孽把胳膊抽回來:“透透氣。”
從地下上來,人也不少,三兩一堆,聊着天,多是年輕人,妝化的很濃,身上穿的很涼快。他走到對面水潭,蹲上臺階,剛點着根煙,被一輛法拉利拉法的音浪拍到了耳朵。
他看過去,那車上下來的一男一女,男的不認識,女的是音樂班那個楊施含。
倆人沒着急進場,站在路邊膩歪了一會兒,又親又抱的。等林孽抽完一根煙,他們車旁邊來了輛路虎,駕駛位下來的男的他認識,副駕駛下來的女的跟楊施含差不多大。
那女的挽着男的胳膊,腦袋靠着他,男的看不出來多開心,但也沒有推開她。
林孽收回眼來,拿出手機,從通話記錄裏找到一條已撥電話,複制到微信,搜索,添加好友。對方很快同意,給他發了個問號過來,他給那倆人拍了照,發過去了。
過了會兒,對方打來微信電話。
林孽接通,當下沒說話。
相對無言了半分鐘,那頭才說:“林孽?”
林孽又點着一根煙:“是我。”
邢愫看到賀晏己和他那小女朋友的照片,就點進了給她發照片這人的主頁,有顯示電話號碼,她就從自己通訊錄找了一圈,沒找着,要退出來時在通話記錄裏看到了這串號碼。
這號碼是未接來電,時間在她喝醉那天晚上,第二天她沒斷片,還記得當晚發生了什麽。
她走到陽臺,坐在陽臺編織椅上:“你好像聽不懂我的話。”
林孽抽一口煙,沒說話。
邢愫又說:“等你長大再來找我,這話不好理解?”
林孽:“我只是提醒你一下。”
邢愫:“沒別的想法?”
林孽:“沒有。”
邢愫勾了下唇角:“那你看見了,我老公出軌了,我那天喝酒就是為這個。我好不容易把這事兒從心裏頭壓下去了,你又提醒我,不想我好過?”
林孽捏煙的手就停住了。
邢愫抱着胳膊,姿态很随意,話卻說得卑微:“你是想看我笑話?看我多慘?”
林孽沒這個想法:“不是。”
邢愫裝可憐裝上瘾了:“你那句提醒我一下不就是這個意思。”
林孽這煙抽不下去了,而他這個人又不擅長解釋,別人脾氣大,他脾氣更大,從不慣着誰的毛病。局面膠着之時,走過來兩個女的:“哥們,方便給個微信嗎?”
他正煩,理都沒理。
倆女的又問了兩遍,都沒得到他回答。這種程度的無視,倆人面子上挂不住了,嚷嚷開來:“诶你這人,牛逼什麽?跟你要個微信就是看上你了?你想你媽的美事兒呢?我們只是看你一個人,想帶你一塊玩兒,不知好歹的東西。我們特麽缺你?窮逼學生哪來的自信。”
林孽還不理人,倆女的指着他:“行,你牛逼。”
說完叫了倆人過來,看年紀比林孽大點,但也是學生,四個應該是同學。林孽對邢愫說:“等我一下。”說完電話沒挂,放進了褲子口袋裏。
倆男的喝了點酒,渾身透出一股子傻逼氣質:“哪個學校的?這麽沒禮貌,這倆小姐姐不配要你微信?”
林孽說實話:“不配。”
倆女的臉都綠了,又嚷嚷起來。
倆男的伸手叫停了她們的髒話,接着對林孽說:“哪個學校的?一中?三中?叫什麽?”
林孽往前邁了兩步:“上就快點,不上就滾蛋,沒空配合你查戶口。”
倆男的就把嘴邊上的煙拿下來、扔地上用腳攆滅了,擡頭時冷不防抽向林孽一巴掌:“讓你橫你媽呢?給臉不要臉的玩意兒。”
林孽反應快,人往後仰,躲開他巴掌的同時一把攥住他手腕,使勁往下一拽,他立馬彎了腰,被迫給林孽深鞠了一躬。林孽抓住機會,上腳踹在他腹部,把他踹得後撤半米,堪堪站住。
倆女的頓時沒動靜了。
另一個男的見狀酒都醒了一半,只敢伸着脖子罵咧兩句,不敢再上前了。
他們敢過來挑釁林孽也有酒精的作用在,本來林孽不想搭理,但他們沒完沒了,就順手給他們醒醒酒。人轟走了,他把手機拿出來,邢愫還沒挂,他正好想好了答案:“我想找你。”
邢愫一直聽着他這邊動靜,他冷不防說話,她一時沒反應過來他這話什麽意思:“嗯?”
“你不是問我是不是想看你笑話,看你多慘嗎?”林孽說。
邢愫似乎已經知道他接下來的話了,可呼吸還是變輕了,輕得幾不可聞。
“不是,是我想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