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邢愫不吭聲了。
林孽也不說話,倆人就這麽沉默着。
須臾,邢愫把地址報了:“明天我回市裏,晚上九點之後在家。”
她說完話,林孽這邊突然來了風,吹起他頭發,還有襯衫,腰露出半截,幹淨的腹部線條規律又沒那麽規律地拼湊出少年的張狂。
無所畏懼的年紀,林孽向來無所畏懼。
他說:“好。”
電話挂斷,林孽看着對話框正上方‘邢愫’兩個字,又點了一根煙。晚上第三根了,還沒抽夠。
收了手機,他再看向那輛路虎,那個三十多歲的男人還在跟他懷裏的女人膩歪,那女的很會,手就沒離開過他的身體,還不斷用小腹去蹭他雙腿間。
沒有一個男人可以抵得住這種誘惑,林孽也不行,所以他很少去關注哪個異性,也不給她們靠近自己的機會。
邢愫那回是個意外,他當時無路可退,而站在他的角度,既然退不了,那就給她。
在外邊待了會兒,鐘成蹊出來找他了:“我叫上你人家才給我開卡,你要走了那還玩個屁啊?”
林孽要走了:“我困了。”
鐘成蹊拉住他:“別介啊,再玩會兒,那些妹妹多可愛。你要是就來這麽一會兒,那經理該覺得我騙卡了,畢竟他是看你面兒開的。”
Pentagram周六日晚上女的進場不收門票費,男的才收,可林孽這種能給他們招一幫女的來,這幫女的又能給他們招一幫男的來,連鎖效應下創收一步到位,就很受歡迎,不僅不要錢,還送卡,酒也随便開,果盤小吃要多少有多少。
林孽把胳膊扯回來:“幹我屁事?”
鐘成蹊摟住他腰,假哭起來:“卧槽哥,哥,爹,爸爸,給個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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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孽被他纏得頭疼,最後拍開他的臉:“半小時。”
鐘成蹊立馬變了嘴臉,拉着他往回走:“可以,可以。謝謝爸爸給機會。”
林孽受不了他:“你爸爸知道你又在外頭認了個爸爸嗎?”
鐘成蹊告訴他:“我爸要知道我認的是你,只會怨我怎麽沒把你認成祖宗,這樣我有你基因,還有墳上青煙,肯定能考上大學,不用他發愁了。”
林孽不說話了。可以,牛逼,鐘成蹊和他爸爸都挺牛逼的。
就這樣,倆人又回去浪了會兒,只不過林孽全程敷衍,一直在卡座邊上抽煙。頻閃下,他白色的衣裳特別晃眼,有很多妹妹過來找他要微信,他給的都是鐘成蹊的。
三中、六中那幾個女的看林孽站在卡座前,靠近舞池的位置,正好離她們不遠,就總往他身邊蹭,不碰到他身體不罷休。
林孽煩,不斷往後躲。
鐘成蹊知道林孽膩歪這種想要又不想主動、比誰都清高的女的,就替他擋開了。說實話,要是這女的直接上他們還能敬她有勇氣。
半個小時一到,林孽走了,鐘成蹊怕經理給他甩臉子,也走了。
那幫女的又白鬧一回——哪怕跟林孽面對面,也半點用沒有,他對她們的抗拒全都寫臉上了。
鐘成蹊租的房,離這不遠,走着就回去了,林孽遠點,他就要給他打車:“我給你叫個車吧。”
林孽想走走:“不用。”
鐘成蹊看他堅持,就算了:“行吧。”
林孽剛從酒吧街出來,就看到個熟人,江弱,他上了一輛保時捷,自願上的。
既然是自願上的,他就沒管。
邢愫補完護照,選了郵寄,到時候護照下來直接寄到家裏,她就不用回來了。
走時候,她爸媽送她,倆人還沒從前一天被她冷臉那茬中緩過來,不情不願的,弄得跟他們一道的姑姑都看不過去了,點了他們一句:“丫頭要走了快送送。”
邢愫爸媽就是不說話,那勁兒就好像是送到門口已經給夠她臉了。
姑姑被現場氛圍尴尬到,也不勸了,把自己腌的酸菜給邢愫兩盒:“知道你愛喝酒,做了點下酒菜給你,不過酒這東西還是要少喝。”
別人一番心意,邢愫就收下了。
姑姑握着她的手,最後囑咐了兩句:“你這久也不回來一回,我都見不着你面,在外頭可得好好照顧自己,記得定時做身體檢查,有任何不舒服一定要去醫院。”
近親結合的孩子就是比較讓人操心,邢愫點頭:“嗯。”
姑姑說了一堆,最後看向她爸媽,倆人還是無關痛癢的樣兒,心都寒了,實在忍不住了,說:“閨女不是我的,我管不着,我也不是那種心腸多軟、多愛管閑事的人,就說是我這狠心的、事不關己的,都看不下去你們這些年的行為了,就真的一點錯誤都認識不到?”
她很少這麽直接說話,可能是逼急了,邢愫她媽還是那樣,沒點反應。她沒了個女兒,就老把自己當受害者,以為什麽事兒都得先考慮她,她做什麽都應該被理解。
邢愫她爸被說的有點不好意思了,這才走上前,問邢愫:“有什麽需要給家裏打電話。”
邢愫只跟姑姑說了句:“我先走了,公司還有事兒。”
姑姑看着這一家弄得跟仇人似的,火更大了,非得他們好好說一回話:“二哥你就說這麽年,礙于你們的偏心,愫愫替歌兒擋了多少回事?歌兒這孩子可憐,愫愫就可恨了?”
邢愫她媽最聽不得提到沒的那個女兒,也翻臉了:“你們老邢家也好意思提我閨女,當年孩子病了,老大在海南,老三帶老爺子去參加什麽會,家裏這一大攤子事兒都我們二房這邊管。我們兩夫妻一人就兩雙手,顧一頭就得沒一頭,孩子就這麽錯過上醫院的機會……”
說到後邊,她哭起來。
邢歌是她的命啊。
姑姑知道她委屈,可有時候造成一個結果,并不是單方面、某一件事就有這麽大影響,一定是好多因素糅雜在一起,正巧碰到一根稻草,然後天塌了。
邢歌體質不好,所以家裏送她去當兵,想鍛煉鍛煉她的身體,可她體質不好是從出生就決定的,所以這本就是逆天而行。
那時候家裏就邢愫她爸找不到對象,介紹吧,也處不來,當下願意,處兩天就不願意了。
老爺子當時也是為了家族考慮,想着把商場開到臨省,所以才找到那邊的親戚,姻緣、生意一塊兒談,這麽定下了邢愫她爸她媽這對表兄妹的結合。
邢歌當兵的時候正好是市級城鎮相關政策下來的時候,那時候要說誰家有個當官的關系,那可不得了。邢家經商,沒沾過軍政這方面,就把邢歌神化了。
她出事以後,家裏上下難過歸難過,還是不想可惜了她的身份,就拿邢愫去堵窟窿了。
其實邢愫比起邢歌,更适合部隊生活,她很剛,沒邢歌那麽柔軟,也正因為人太硬了,所以家裏人都不怎麽喜歡她。彼時家裏人以為把她送過去就高枕無憂了,可她沒在那兒待兩年就轉業了,還把那張邢歌的身份證改成了她自己的名字。
家裏人被氣得夠嗆,大鬧一場,自那以後,邢愫回來次數就更少了,幾年都見不着一回。
邢愫當時考上了自己喜歡的大學,也學了自己喜歡的專業,她的人生正朝着美好前進,就因為家裏人狹隘的目光和本質自私的人性,葬送了這份美好。
誰能知道這對于一個剛開始面對社會的人來說,有多難呢?姑姑作為這家族裏唯一見過世面、學歷高的人,聽到信兒,趕緊從外省趕回來,卻還是沒能阻止,眼看着邢愫對人生失去了希望。她那時候哭着問家裏人,邢歌沒了,非得把邢愫也逼死,才滿意是嗎?可笑的是他們覺得能代替邢歌得到晉升,成為軍官,是邢愫的榮幸,她應該感恩她能有這個機會。
姑姑始終認為家裏人對邢愫有所虧欠,所以對她格外好,這回聽說她回來,也是連夜趕回來的,結果只趕上了送她,連頓飯都沒機會吃。
到這種時候,她只想好好送送邢愫,希望她回來這一趟還是有所收獲,能拾回點希望……
可家裏上下,食古不化。
她握住邢愫的手,眼眶裏含着眼淚:“走吧孩子。這輩子都別回來了,家裏沒一個人,沒一件東西,配得上你。”
邢愫看着她,到底沒說別的,道了別。
上了車,邢愫沒半點猶豫,驅車開出大院兒,等車開上山坡公路,她爸追了出來,叫了她名字:“愫愫!”
邢愫停下車,打開車窗。
她爸追上來,欲言又止。
邢愫下午真的有事兒,既然他沒話說,就又把車窗關上了。
這時,她爸才嘟哝了一句:“路上慢點。”
邢愫走了。
上了高速,邢愫心煩意亂,五年前的痛苦又被她複習了一遍。她真是要求他們為傷害她的人生付出代價嗎?不是,是起碼知道自己錯了。很遺憾,他們不知道。
當他們不知道自己錯了,邢愫的痛苦就變得特別可笑。
所有人都是初當父母,不可能做到一點失誤都沒有,可怎麽能做到一點虧欠都沒有?
邢愫當然不會再回來了。
姑姑說的沒錯,誰能配得上她邢愫呢?
邢愫回來就奔公司了,開了兩個會,回辦公室後發現談笑在等她。
談笑昨晚上談單,挺晚才回去,回去又跟男朋友吵架,沒睡好,想在邢愫這補一覺。
邢愫坐下來:“你那個三菱重工的關系還有嗎?我下個禮拜跟國防部聊海上設備的事兒,圖是完善了,但制造還差一批原件,我對比了幾個組織,三菱價格最合适,而且還有的談。”
談笑躺在她沙發上,閉着眼:“你又幹這不掙錢的活兒 ,賣你的潛艇、戰機不舒坦嗎?”
邢愫是軍火制造出身,後邊才開始接觸買賣,所以她的強項在于制造。
在西北武器公司這些年,她完成了四個家喻戶曉的作品,M13系列戰機,導彈防禦系統,一把全自動步槍,一把空用機槍。
這幾件作品的殺傷力、實用性、耐用性都超越了同類型其他武器,也是它們讓西北第一武器公司的出口貿易達到一個巅峰。而讓邢愫走出軍工廠,坐上辦公室,又與各國、各組織交易軍火的契機卻是她把談判官救回來那件事。
那件事之後,邢愫就在無形中跟國防部、外交部建立了一種合作關系。
後面邢愫為公家辦事的回數就比為自己辦事的回數多了。
談笑是她的左膀右臂,她一個指令她上刀山下火海,可不代表沒脾氣。
西北第一武器制造公司被邢愫送上全球軍火公司排行,邢愫也借由這個機會逐漸掌握了全球軍火資源,卻沒有為己所用,創造巨額財富,談笑覺得虧,真的太虧。
邢愫淡淡道:“你只需要回答我有,還是沒有。”
她語氣沒變,可談笑還是睜眼了,坐起來,認真答她:“我上回接觸那工程師被梅卡工業挖走了,目前要跟三菱合作只能按明面上的價談。”
邢愫知道了,沒再說話。
談笑呼口氣。邢愫這個人,工作之餘,跟她說什麽都行,工作之中,只要馬虎了,她不管對方是誰,一點情面不留。談笑太困了,就把這規矩忘了。
不過看她工作狀态還可以,那就是跟賀晏己離婚的事兒并沒有給她造成多大影響。
那就好。
林孽本來想下午看個電影的,可一想到這電影或許能兩個人看,就沒去。
他很喜歡看電影,偏愛劇情片,要說他周末的項目有什麽,打球,LOL,PUBG,都是次要,健身房、電影院一定要去,這也是他不想周末補課的原因。
高三了,學習最重要,他能理解學校的初衷,但對于他來說,周末在學校補課是浪費時間,他不願意。只是規定擺在那兒,不願意也不行,不然其他學生會有意見。
他們班主任老趙不能得罪其他學生,但更不想得罪林孽,就一直有給他簽病假的假條。
距離晚上九點還有六個小時,他正玩手機游戲打發時間,鐘成蹊給他發來微信,是江弱的照片。“卧槽!你看江弱!他沒事兒吧?大老爺們化什麽妝啊?痘蓋上那臉也跟特麽月球表面似的啊,可把我膩歪到了。你說他是不是被郭加航那崽種欺負出精神問題來了?”
林孽想起昨晚上那輛保時捷,給他回:“別管,等他自己說。”
鐘成蹊不認為江弱會跟他們說他這是怎麽了:“你對他夠可以了,你平時給過誰好臉啊?這麽挺他,他但凡有點感恩的心,早特麽事事跟你報備了。”
他可憐江弱遭遇,但他是林孽的人,如果江弱不拿林孽當回事,他也不必要拿他當個人。
林孽不跟他說了,沒回。
沒多會兒,姥姥打牌回來,看見林孽在家,很驚訝:“你今兒沒看電影兒去?”
林孽:“晚上約了人。”
姥姥向來不管他:“那跟家吃飯嗎?”
林孽:“約的九點。”
姥姥點頭:“跟我上趟菜市場,我買點排骨回來炖。”
林孽去換了身衣裳,陪着她去了。
姥姥年輕時候很漂亮,出門街坊鄰裏都盯着她看,恨不能眼珠子挂她身上,老了就沒了。
也是她脾氣不好,逮誰罵誰。
有時候一張壞嘴,遠比一顆壞心讓人讨厭。現在她出門,路過的人都盯着林孽看,沒辦法,林孽會長,把他媽身上的優點全長過來了,誰看了都說他天生吃臉這碗飯。
林孽越來越出衆以後,姥姥就想,要是那死丫頭知道自己兒子這麽優秀,是不是就後悔把他扔下了?誰知道?反正這些年沒找過她,那死丫頭也沒往回捎過信兒。
想着,她攥住林孽的手。
沒事,他媽不要他,他姥姥要,她忙活了一輩子的房産、存款,都是他的,誰都別惦記!
林孽扶着姥姥,讓她借他的手緩解傷腿的受重。到了菜市場,肉攤的大媽看見林孽,嘴都咧到了耳朵:“喲,這是誰啊,梅姐肯把寶貝帶出來見人了啊?”
姥姥叫郝秀梅,認識她的就都跟她叫梅姐,可這句梅姐她怎麽聽怎麽不舒服:“你也配叫人?”
大媽被嗆,翻個白眼不說話了。
倆人走過他們攤位,大媽的丈夫從後邊過來:“你總跟她個老寡婦嗆什麽?就想吃她的毒嘴?”
大媽呸了一口:“我吃她個馍馍!你看她牛氣的。你說這老天怎麽不當人呢?年輕時給她個好命,我好不容易捱到她老公死了,兒女散了,這又給她個這麽争氣的外孫。”
說着她把切肉刀往案板上一劈:“好事兒全是她郝秀梅的,這一鍋肉我連口熱乎湯都喝不上。”
翻來覆去就這麽兩句話,他老公聽了半輩子了:“行了,你又開始了。”
大媽越說越有氣:“她閨女就是跟山東那個開沙場的跑了,那男的比他大二十歲,都能當她爸了,還有家有室。她非跟着人家,給他生了個孩子。結果人家媳婦知道了,不幹了,說要弄死那小崽子,她這才把孩子送回來的。那邊說,要跟着他也行,一個孩子都不能留。”
他老公瞥她:“你這又從哪兒聽來的?”
大媽哼哼唧唧的:“你以為這胡同子裏都是聾子瞎子?眼都不過活嗎?誰不知道?表面給她郝秀梅個臉,背地裏誰不寒碜她?”
說到郝秀梅的女兒,他老公想起多年以前,在小胡同裏,她被個年輕人壓在牆上的畫面,那個年輕人可不是比她大二十歲的沙場老板。所以說,林孽這小子真說不好是誰的種。
那年輕人留着板寸,脖子有道疤,側臉鋒利,就那麽看着她,要把她吃進肚子裏那種……
他呼口氣,把思緒拉回來,接着絞肉。
都是不平凡的人生,他這種靠租房留在市裏,每天起早貪黑往返菜市場和屠宰場的人,還是不操心人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