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父母

“故事要從……嗯,一個小女孩的出生開始講起……”

蘇濛抿一口杯中晶瑩的液體,擡眼看易卿璇:“會很長,你願意聽嗎?”

易卿璇以為蘇濛要講她不幸走失的女兒,雖然覺得傷感,于心不忍,還是遲疑着點了點頭:“嗯。”

至少還能幫她分擔一部分痛苦,那樣的話,她心裏是不是會舒服一些?

蘇濛笑,帶着點難以難說的感激,她知道易卿璇心裏的想法。

“小女孩出生在一個偏遠貧窮的小山村,那裏的人迂腐、愚昧,尤其……重男輕女……”蘇濛的話有些苦澀,酒入愁腸,臉上神色更悲戚了幾分。

易卿璇心疼,伸手愛憐撫摸蘇濛的臉:“蘇濛,別難過,你還有我。”

“嗯,我不難過。”

已經過去了這麽多年,即便有傷心和難過,也随着時間流逝變淡了。再說,幼年時的蘇濛,雖說家貧,卻算得上幸福的。

“女孩兒是家裏唯一的孩子,但自小,很受寵愛……”

蘇濛想到父母,嘴角上揚,眉眼彎彎,笑容裏是易卿璇從未見過的開心。

“他們從未介意過她是女孩兒,雖然家裏不算富裕,卻把能給的全給了她。”

蘇濛記得:在當年,爸爸每月收入稱得上微薄,但每次有機會來城裏做工時,總會買零食和禮物回去給她。有時,是個精致的洋娃娃,有時,是件漂亮的小裙子。他說:“城裏的女娃娃都喜歡這些,我家濛濛怎麽能沒有呢?”

媽媽聞言溫柔的笑,佯裝抱怨:“出去一趟辛苦,好不容易掙下些錢卻全被你瞎花了。不是說叫你給自己買雙結實耐穿的鞋嗎?”

“你給我納的千層底就挺好,花那冤枉錢幹什麽?不過鞋我還真買了,你看。”

爸爸變戲法似的,從背後掏出雙鞋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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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濛從來沒見過那麽漂亮的鞋啊,鑲滿了buling buling的細鑽,像童話書裏公主穿的。媽媽紅了眼角,不敢置信的伸手摸了摸,嗫嚅着:“你……你說你花這冤枉錢做什麽,肯定很貴吧?”

“不貴,城裏人都穿。但是我覺得,肯定都沒你穿着漂亮。來,穿上試試,看合不合腳。”

爸爸彎下腰,小心翼翼握着媽媽的腳,幫她把高跟鞋穿上了。

大小剛剛好,這是他日日捧在手心深愛的女人啊,恨不能連她有多少頭發絲都數的一清二楚,又怎麽會不了解區區一個鞋碼?

落日餘晖裏,小小的蘇濛看着父母在她眼前相對而立,雙手交握默默對視。空氣中飄散着一種淡淡的情愫,聞起來……很幸福。

那時候年紀小不懂,長大之後蘇濛才漸漸明白,原來,那叫愛情。

他們手牽手在不大的屋內“跳舞”,媽媽身上,粗布裙子轉出了漂亮的圓圈,爸爸臉上自始至終挂着抹憨實又開懷的笑,笨拙移動身體試圖跟上媽媽的舞步……

鞋子穿過一次就被媽媽收起來,用絨布裹着放進了躺櫃深處—不知道是不是跳舞時興奮過度沒把握好力度,鞋子上的鑽掉了好幾顆,媽媽心疼不已,從此再沒舍得穿。

所謂的鑽,應該只是鍍了層粉末的塑料,然後用膠水不怎麽走心沾上去的。以爸爸當年的收入,只能為老婆買得起這樣一雙高跟鞋。

多年後,蘇濛自己也成了“城裏人”,當她有能力幫爸爸為媽媽買雙質量更好的高跟鞋時,他們卻再沒機會看到了。

而那雙媽媽此生視若珍寶的高跟鞋,在他們雙雙去世之後,也陰差陽錯遺失了。

其實最珍視的又怎麽會是區區一雙鞋呢?應該是送鞋的那個人,以及,鞋裏蘊含的情。

到這裏的回憶還都是美好的,就是靠着這些記憶中僅存的溫暖,才支撐蘇濛走到現在沒有倒下。

易卿璇終于能聽出來,這似乎,不是蘇濛女兒的故事。

這一段蘇濛講的很開心,眼裏一直閃着幸福的光,裝滿醇厚液體的酒杯只在手裏握着,卻并未往嘴邊湊。

蘇濛開心,易卿璇也高興,于是她語調輕揚湊上前問:“後來呢?”

“後來……”

蘇濛眸色突然黯了,右手捏着高腳杯細頸的兩指無意識揉搓,眼神迷蒙,一瞬間就盛滿了哀傷。

“後來……女孩兒的父親生了病……”

易卿璇沒想到事情會發生這樣的轉變,一時愣住了。

蘇濛沒停,還在将故事娓娓道來。

“一開始只是覺得膝蓋疼,他忍着,誰都沒告訴……”

爸爸那時正當壯年,他可能覺得自己不會有什麽大問題,忍忍就過去了,又何必要浪費錢呢?他舍得為老婆買高跟鞋,幫女兒買讓全村女孩兒都豔羨的裙子,卻獨獨不願在自己身上浪費哪怕是一分的錢。

但這治病的錢,又怎麽是浪費呢?

“直到後來腿疼的連走路都困難,女孩兒的媽媽發現不對,強行要求他去了醫院……”

到醫院後才發現已經晚了,醫生搖頭,滿臉遺憾:“惡性腫瘤,已經是晚期了,如果早幾個月送來,興許還有的救。”

蘇濛聽完人就懵了,她這時已經算是半個成年人,不會聽不懂醫生的話。

媽媽卻表現的很淡然,冷靜的和醫生商定治療方案,又按照要求先去把住院費交了。直到走過住院樓外人煙罕至的空地時,她才終于失了控,抱住蘇濛泣不成聲。

母女兩個足足哭了小半個鐘頭,媽媽才收拾心情擦幹了眼淚,叮囑蘇濛回到病房後什麽都不要說。

話說到這兒停了,蘇濛閉着眼睛垂下了頭。

易卿璇心裏一疼,急忙抽張紙巾遞了過去。蘇濛沒接,半響搖頭說了句:“我沒事。”

聲音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暗啞,鼻音倒并不是很重。

蘇濛重新擡起頭,沖易卿璇勉強一笑,順勢擡手把溢出眼角的一滴淚擦了。

“那……後來呢?女孩兒父親的病……治了嗎?”

醫生已經判了“死刑”,想必大多數家庭會選擇直接放棄治療吧?更何況,女孩兒家庭本來就很拮據。

“治……當然要治,砸鍋賣鐵……傾家蕩産都要治……”

這是蘇濛媽媽的原話,她看着蘇濛的眼神中帶着絕無僅有的堅定:只要還有一絲希望,我們都絕不放棄!

蘇濛想,她後來經歷諸多挫折,種種磨難,之所以沒被打倒,還能頑強存活至今,必然,也離不開媽媽的影響吧?

蘇濛和媽媽一起,騙爸爸說只是長了個良性的小腫瘤,住院開個刀,很快就好了。

“女孩兒的爸爸半信半疑,偷偷找到醫生去問……”

易卿璇吓了一大跳:“那不就穿幫了?!”

蘇濛微笑,心裏不可避免覺得溫暖。也除非是像易卿璇這麽善良的人,才會連聽個與己無關的故事,都會表現的這麽緊張吧?!

“沒有。幸虧女孩兒想的周全,提前跟所有相關的醫生護士打了招呼,懇求她們幫忙一起隐瞞真實病情。因為她明白,一旦爸爸知道了真相,必定不願再浪費錢治療,那麽,他們也就再沒了希望……”

“聽完醫生的話,女孩兒爸爸才信以為真,開始安心住院接受治療。”

易卿璇放了心,同時眼中燃起希望:“那最後,治好了嗎?”

治好了嗎?當然……沒有……

奇跡确實是有可能出現的,但這種可能大多只存在于人們的口中。

蘇濛的爸爸走了,帶着對于妻女的滿腔不舍和對這個世界的眷戀。留下來的,除了過去十幾年美好的回憶之外,還有蘇濛傾其一生可能都還不完的債。

從住院到離世,蘇濛和媽媽七拼八湊,東求西借,花了五六萬塊錢也只讓那個她們最深愛的男人,在這世上多停了一個月。

五六萬啊,蘇濛的爸爸如果活着,全家不吃不喝也要攢上四五年。更何況,為了支持蘇濛上學,除去獎學金和助學金,父母基本已經把所有收入投到了蘇濛身上,看病的錢,幾乎全是借的。

蘇濛家都是窮親戚,借遍全村也只有三萬塊,剩下的,是蘇濛的大伯幫忙借的。

提到大伯,蘇濛臉上飛快閃過一抹厭惡,沖淡了再一次想起父親離世所帶來的哀傷。她緊抿雙唇暗中咬了咬牙,端起酒杯喝了一大口。

易卿璇不知道該說什麽,看着蘇濛只有滿心滿眼的心疼。

“父親走後沒多久,女孩兒的媽媽也病倒了。她本來就身體孱弱,又失了此生摯愛……不過是一兩年的時間也……”

噙在眼眶中的淚終于不受控制,淌了滿臉。

蘇濛記得,當年抱着媽媽了無生氣的身體時,腦海中只翻來覆去竄着一句話。

我……再也沒有爸爸媽媽了……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小天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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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凡扔了一顆地雷;

小胖扔了一顆地雷;

感謝投喂,麽麽噠!

故事有點長,需要慢慢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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