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火中取栗(4)

莫行堯推開包廂門,金箔壁紙熠熠的光刺入眼中,光耀奪目,牆上懸挂的油畫已換為拉斐爾的《椅中聖母》,畫中的女人直勾勾地看過來,說不清道不明的風韻盡在那一瞥。

畫像旁豎起一扇漆金花鳥屏風,屏風前的紅木桌上擺着個慈眉善目的鎏金彌勒佛像,桌布亦是金線鈎針編織的,滿目所見皆是晃眼的金色,像古書中金磚金瓦砌成用以藏嬌的金屋。

莫行堯皺了一下眉,眯起眼斜向陸江引:“你去挖金礦了?”

陸江引聽見動靜,兀自閉着眼,一人霸占着一張巨大的沙發,像上了發條似的滾來滾去,鼻子裏惬意而模糊地哼幾聲。

室內另一張真皮沙發上坐着兩個男人,一個叫嚴清巡,剪着齊整的板寸,利落清爽,穿一套藏藍色休閑服,領口處露出一片小麥色肌膚,面上的笑容如初夏的日光般爽朗熱烈;而另一個,眉目秀逸,氣質清隽,眼眶卻微微凹陷,手中執着一杯酒,對莫行堯略一颔首,視線便移向酒杯裏的香槟。

“雙牧,你少喝點。”嚴清巡拍拍身側男人的肩膀,擡首看莫行堯一眼,笑着說,“我來的時候也是這麽問江引的,他說他是效仿哪朝的皇帝。”

包廂內的四人彼此都知根知底,認識的天數以萬計,對陸江引癫狂的舉動和獨特的品味見怪不怪。

陸江引忽然鯉魚打挺坐起,白色蠶絲襯衫被蹂-躏得皺巴巴的,仿佛剛從洗衣機裏撈出來,兩條筆直的長腿架在玻璃茶幾上,搖頭晃腦道:“正好四個人都在,打幾圈麻将?”

狀似詢問他們的意見,話音落下,陸江引就招手喚人布置牌桌,不容他人置喙,是揉入骨的霸道,天生的獨-裁者。

有哪個男人敢拍着胸脯說自己不想淩駕于萬人之上?金錢,權力和美人,随便一樣就引人趨之若鹜。

四人圍桌而坐,一擡頭刺眼的金色背景映入眼簾,人手一根煙,吞雲吐霧,室內煙熏火燎猶如盤絲洞,各人面貌神情藏在白蒙蒙的霧裏,一句話也不講,只聞嘩啦嘩啦搓動麻将的聲響。

修長白皙的食指與中指間夾着一根細長的香煙,莫行堯心不在焉,思緒像尼古丁燃燒時升騰的煙霧,袅袅缥缈。

前幾日陸江引給了他兩張音樂會的門票,意思無需點明,他并不浪漫,知道林初戈愛聽古典音樂卻從沒想到這一招,無地自容之際又有些感激陸江引,鄭重謝謝好友的一片苦心。不想還未告訴林初戈,就偶遇她同別的男人相親。

于是,兩個男人前去聽了兩小時的交響樂。

散場時,在門外遇見曲天歌,女人哭哭啼啼絮絮叨叨,說第一次見到他就喜歡上了他,在他祖父八十大壽的慶生宴上,可他毫無印象,心情不佳,憶及曲天歌曾辱罵過她,開口打斷女人,告訴她他不會喜歡她,別再打攪林初戈。

夜深人靜時,他孤身待在空蕩蕩的公寓裏,想着林初戈有什麽好,值得他念念不忘。回來不久,她對他的态度有了很大轉變,從撩撥到疏遠,再到如今的冷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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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缺男人獻殷勤,以致他不知該怎麽做,說愛她,她未必會相信;送鑽石鮮花,她絕不會收;陪伴她,她卻以為是他因所謂的初戀才對她好。若旁的女人是水做的,她便是融化的雪水,骨子裏摻着冰。

這些年裏,直言或隐晦地暗示他的女人不在少數。應酬時少不了醇酒婦人,一-絲-不-挂貼上來的女人也有,膩滞的*與刺鼻的香水氣毫無吸引力,他推開女人,無端端地想起她。他不認為自己是為她守身,而是難以接受無愛的性。

酒後亂性無非是男人抵制不了誘惑又不想負責的借口,他到底無法理解被生理本能驅使的男女,比如他的父母,沒有感情基礎就可以發生關系生下他。

“行堯,到你了。”

陸江引的叫喊聲令他回神,香煙燃到尾,莫行堯把煙頭丢進水晶煙灰缸,随手摸出一張牌扔了出去。

陸江引看一眼牌,看一眼他,再看一眼對座同樣魂不守舍的寧雙牧,轉頭對嚴清巡說:“切記,談戀愛影響智商。”

嚴清巡邊笑邊打出一張二筒:“我會謹記陸少的箴言。”

兩道淩厲的眼風向自己飛來,陸江引癟癟嘴,些微委屈地說:“我這兒是傷心男人收容所?被女人甩來我這裏,和女人吵架也來我這,通常不見面,一見面你們都愁眉苦臉。”

寧雙牧怒氣未消,眼底似凝着薄薄的霜,隔着縷縷白煙望他一望,冷冰冰地道:“誰被甩了?”

“是是是,寧少萬人迷,沒有被甩。”陸江引忍笑忍得胸悶氣短。

莫行堯不作聲,續點一根煙,停歇的白色煙霧再度襲來,将他周身籠罩,影影綽綽裏那雙深邃的黑眼睛眨一下,指間的猩紅火焰就閃一下。

心神恍惚地打了十來圈,他面前的籌碼輸得精光。

最高興的莫過于陸江引,兩個傻子送錢給他花。

愛情這東西抽象且無法兌現,無從得知保質期為多久,今日說愛你的人,明日就不知所蹤,誰知是愛你的臉,還是愛你的錢。兩位好友的前鑒血淋淋攤在眼前,陸江引想,愛像煙,會上瘾,不碰為妙。

可偉大的愛情若由人做主,何來的癡男怨女苦求忘情水。

淩晨時分回到公寓,洗漱後,莫行堯推開卧室的門,僵硬的軀體跌進柔軟的床中,翻個身,望着天花板久久不能入睡。

夜風卷動窗簾,銀藍的夜裏月光透進紗窗,打在冷清清的雙人床上。

同一片夜色下,這抹月光将另一扇窗內的景致浸染,落進梳妝臺幽暗的鏡子裏,折出一線詭異的銀光。

“啪”的一聲,燈被打開,林初戈蹲下身拉開梳妝臺的抽屜,瓶瓶罐罐中突兀地躺着一個黑色日記本。

她拿起本子坐回床上,年代太久遠,日記本的內頁已泛黃,透着舊紙漿特有的腐朽氣味,扉頁上用娟秀的字跡寫着:“唯一能真正持續的愛是能接受一切的,能接受一切失望,一切失敗,一切背叛。甚至能接受這樣一種悲哀的事實,最終,最深的*只是簡單的相伴。”

日記本被她翻開,一頁一頁地暴露她曾經的少女情懷。她唇邊濺出一絲笑,情懷早已沉澱為尖酸,她接受不了失望,容忍不了背叛。不是她的,她不強求,是她的,別人休想染指。

夾在本中的紙條飄落在地時,來電鈴聲響起。

她斜觑屏幕,按下接聽,撿起淡黃色的紙張,豆腐塊大小的紙上密密麻麻寫着莫行堯的地址,電話和郵箱。

通話那端的男人未發一語,也沒有挂斷,細微的呼吸聲通過手機傳至耳中,似呼在她頸邊。

她也不說話,将他曾經的電話號碼來來回回地看,看到通話中斷,垂手把紙條夾進日記本,關燈睡覺。

原以為今夜會失眠,林初戈躺下沒一會,上下眼皮就像糾纏不清的男女般,越過阻礙黏成一體,眼前陷入無邊的黑暗。

一夜睡得很安穩,林初戈再次睜開眼時天光大亮,按部就班地穿衣洗漱吃飯,開車去上班。

年關将近,公關部忙着策劃年會,林初戈叫人把總經理賀詞送上二十一樓,方在轉椅上坐下,辦公室的門被人推開。

是市場部的員工,曾一起吃過飯,女人連禮貌也顧不上,抓着林初戈的肩膀颠三倒四地訴說,人事部給自己招的好助理勾搭上了她的男朋友,她不甘心被甩,忍不下這口惡氣,便來告狀。

她眼圈泛紅,眼底下暈着濃濃的烏青,林初戈不同情不憤怒,情緒全無波動,冷淡地說:“你該慶幸你們還沒有結婚。”

女人一怔,随即火冒三丈:“沒結婚就不算挖牆腳?同為女人,林總監即使無法感同身受,也該覺得他的行為不道德吧?我他媽竟然被一個男人三,老娘又不歧視同性戀,一開始告訴我不就得了……”

“我的意思是事情沒有壞到你已懷孕,他騙完子宮後同別的男人卿卿我我。”

“但他騙了我的感情!還有三年的青春!”

怎樣都是女人吃虧,卻總有人潑髒水,誰讓你智商低下眼睛瞎,活該被騙。男人卻生來擁有被優待被原諒的權利。

找她也沒用,她不是能替民申冤的包青天。

林初戈無能為力,柔着嗓音勸道:“回憶一下他有什麽特殊的癖好,以後遇見男人提防點。別做傻事。”

恰巧郝助理抱着一摞文件花枝招展地進來,上身穿紫色襯衫,下身着緊身皮褲,嗲聲嗲氣道:“近距離看總經理真的好帥!皮膚好好!”

甜得發膩的聲線聽得林初戈寒毛直豎,她一點也不想跟男人搶男人。

她面色無異地翻開一份文件,頭也不擡:“你們都出去吧。”

郝助理看了看那女同事,扭着腰踱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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