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狗血淋頭(1)
回到岱城的第二天,多日未見的謝慕蘇打電話來約林初戈去醉中天,說是請客,讓她務必偕同方苓前來會面。
方苓向來是可無衣穿不能無食吃,就差在腦門刻上“吃貨”二字,聽見有人請客,當即薄情寡義地抛棄溫暖的被窩,三下五除二穿上衣服,拽着林初戈坐上自己的愛車,橫沖直撞開向醉中天酒店。
林初戈心驚膽戰,生怕她鬧出人命,提醒道:“你悠着點,我的命可握在你手上。”
方苓不以為然:“放心,我的車技好得很。”
窮陰殺節,急景凋年,街上置備年貨的行人如織,車如流水,一些商店已挂上了大紅燈籠,雅致的風俗與摩登的建築摻揉在一起,別有韻味。
客人達到酒店,請客的卻沒來,她們只得在包廂裏等待謝慕蘇。
方苓垂涎欲滴地翻看菜單,林初戈無所事事,摸出手機翻開通話記錄,将近一周沒有聯系他,目光停留在他的號碼上遲遲不敢撥。
她自認愛得不比他少,昨晚輾轉反側想了一宿,似乎二人關系裏總是他忍讓她,而她出于自尊極少低頭,這樣對他就公平嗎。
喀嚓一聲,門開了,一群人烏壓壓鬧哄哄地走進來,最先進來的是陸江引,面色沉郁,穿一套銀色西裝,泛着流水般的光澤,沒系領帶,西裝外套松松地披在肩上,唇間險伶伶地銜着一根煙,紅焰閃爍,眯眼向這邊一望,看清是她們忽然笑逐顏開。
陸江引大步邁到她們面前,一面拉開椅子坐下,一面笑着對林初戈說:“真巧,林初戈,我正想去找你。”
林初戈不理他,斜溜一眼慢步走來的莫行堯,他身着黑色修身風衣,拉鏈未拉上,露出裏面的白色絲光襯衫,下穿墨色西褲,單手插在褲袋裏,邁步時隐隐勾描出小腿筆直悅目的線條,神采隽爽,漆黑的眼略略掃過她,徑直在陸江引身旁的椅子坐下。
說請客的女人挽着一個身姿英挺的男人,兩人親密得宛若藤纏樹樹纏藤,那男人白衣黑褲,風神秀徹,歲數目測與陸莫二人相仿,方苓自上至下把他端詳了一遍,心想又是白斬雞,怎麽她的女性朋友個個都好這口。
方苓眨了眨眼,瞟見謝慕蘇身後跟着一個麥色皮膚的男人,暗自贊賞有點陽剛之氣。
她尖聲喊道:“謝慕蘇,你把你的面首全都帶過來了?”
“你別亂說,他們是雙牧的朋友。”謝慕蘇回頭歉意地對男人一笑,“嚴先生,抱歉,她說話一向沒有分寸。”
嚴清巡大度地颔首,道了句沒關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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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幫人入座,陸江引把煙頭扔進了水晶煙灰缸,脫下西裝外套搭在椅背上,柔情徹骨的桃花眼繞桌一轉,佻薄地笑道:“巧得很,都是熟人。”
陸江引這只笑面虎哪一天不是滿面春風,此時笑得如此詭異令林初戈有些不适,說不清緣故,想到方才他說找自己有事,一股寒意蠕蠕地爬上心頭,她偷觑莫行堯,他好整以暇地端坐在椅上,姿态透着一分悠閑。
林初戈開門見山地問:“陸老板找我有什麽事?”
“關于你父母的事。”陸江引笑着拍了拍左手邊男人的肩膀,“給你介紹一下,這位叫寧雙牧,是醉中天的老板,是謝慕蘇的男友,是我的朋友,也是你同父異母的哥哥。”
林初戈偏過頭哼笑一聲,方苓默契地譏笑:“随便拉個男人來就說是初戈的哥哥,陸江引,你沒睡醒?”
陸江引望了望身側的寧雙牧,後者美人在懷無意開口,他悄聲嘆了口氣,心想唱白臉的人總是他。
“這種事有什麽好騙人的,鑒定報告還在我那兒,你想親眼确認我馬上叫人去俱樂部取,你不信的話,可以再做一次親子鑒定。”陸江引揚了揚眉。
林初戈默默地捏緊桌布,臉上虛張聲勢的笑容逐漸隐沒,柔滑的綢布拈在指尖涼如水,十指連心,涼意刺入肌理延至心肺,她不由打了個冷噤,卻愈發地揪緊桌布,仿佛自己是一棟破舊腐朽的房屋,失去這唯一的支柱就會坍塌。
沒人會在這種事上開玩笑,可為什麽要挑這個時刻告訴她,為什麽要将這一切無遺地暴露在他面前,同父異母的哥哥,她的生父居然是位頂有錢的男人。想來也是,沒錢如何打動林雅季那顆鐵打的心。
陸江引斂了笑容表情嚴肅,方苓稍微有點相信他的話,幾次想發問又按捺下去,垂下眼簾與桌布對視。
莫行堯袖手旁觀拿起菜單緩緩翻看,謝慕蘇與嚴清巡都雲裏霧裏,朋友間的飯局竟變為離散多年的兄妹相認的場合。
寧雙牧閑适地呷了口茶,不疾不徐地說:“為了找到林小姐,我和江引可費了不少時間。”
林初戈松開皺皺巴巴的桌布,眼底盡是嘲諷之意,笑道:“陸少寧少有錢有勢手眼通天,在岱城翻手為雲覆手為雨,想找個人還用得着大費周章?”
陸江引當定了和事佬,接腔道:“是老爺子讓雙牧找你,雖然二十八年前見過你母親一次,但記不起名字,只依稀記得姓林。寧伯父年輕時比較多情,女伴時常換,林姓女士有好幾位,而你母親年輕時也……”
他猶猶豫豫三緘其口的模樣甚是滑稽,意思已道清,遮遮掩掩又何必。
林初戈截過話頭,替他說出口:“而我母親年輕時水性楊花人盡可夫,夜夜笙歌夜夜換枕邊人,三生有幸上了寧少父親的床,雖懷了孕,但她名聲太差,寧少父親不能冒着替其他男人養孩子的風險娶她過門。”
恍若讨論的是哪位闊太或公子哥的風流韻事,她才一副事不關己的冷淡神氣,一席話不堪入耳卻說得極順溜,擲地有聲,使得全包廂的人都不敢吱聲。
良久,陸江引尴尬地一笑:“你理解寧伯父的難處就好。”
“難處?”她語調暗啞,唇角微彎,“我亂說的一番話竟然歪打正着?你口中的寧伯父就是這麽告訴你的?”
鬼有興趣知道老太公老太婆的恩怨情仇,陸江引在心中咆哮,千不該萬不該蹚渾水,接受林小姐審問的人理應是寧雙牧,就因為他強出頭矛頭便對準他。關他屁事,他就是太熱心腸就是太愛管閑事。樂于助人也是錯。
他求救般地望向莫行堯,後者只管翻閱着大紅色燙金菜單,不受氣氛影響不舍得移開眼,仿佛與菜單墜入愛河;而罪魁禍首的兒子,老神在在置身事外,不分場合地同女友耳語。
陸江引熾熱的目光調向身旁的嚴清巡,嚴清巡兩手一攤,他不過是被強行拉來吃飯連人都認不全,如何救陸少于水深火熱之中。
“那麽請問陸先生,”林初戈一手托腮,傾身逼視陸江引,“寧家沒絕後,為什麽要找我?寧伯父現在沒有難處了?”
陸江引涔涔地冒冷汗:“……還是先吃飯吧。”
“吃個屁!先把話講清楚!”方苓一肚子火早就憋不住,猛拍桌子道,“陸江引你什麽都不知道就閉嘴!”
陸江引搗蒜般點頭,連連應道:“是是是,我什麽都不知道,我閉嘴。”
方苓重重地哼一聲,扭頭對寧雙牧說:“我媽和林阿姨是朋友,阿姨認識你爸之前可是個清清白白的姑娘,是你爸太孬敢做不敢當,強迫一個黃花閨女跟了他卻不負責。”
寧雙牧好似未聽見“你爸太孬”四字,漠不關心道:“哦。”從好友手中接過菜單遞給女友,輕聲道,“點一盅木瓜炖雪蛤?”
謝慕蘇難為情地別開臉,一方是認識十年的朋友,一方是自己喜歡的男人,無論她站在哪邊都有人不滿意。
風水輪流轉,輪到謝慕蘇左右為難,陸江引嬉皮笑臉地看戲,熱切地希望這場戲能精彩紛呈跌宕起伏。
林初戈勻不出心神猜度莫行堯的想法,疲憊而懶散地歪坐在椅上,到底不忍心叫謝慕蘇犯難,拉了拉方苓的手:“吃飯要緊,反正有錢人請客,你點一鍋雞腿也無妨。”
她的口吻不自覺地夾着一絲譏諷,寧雙牧輕輕地放下菜單,說:“林小姐不必認為寧家虧欠你們母女,客觀地說,懷孕雙方都有責任,沒人逼你母親未婚生子,一顆藥或者路邊診所一個小手術而已,父親也說過他給了你母親一筆錢。”
旁觀的陸江引額前沁了一層薄汗,暗叫糟糕,說得太過火了,林初戈若發怒在坐的人都得遭殃,剩下的兩個男人都是鋸嘴的葫蘆,指望他們勸架還是算了。
正要打圓場,忽然聽見林初戈撲哧一笑,陸江引瞪大眼抓起水杯灌了口熱茶,心想林初戈氣傻了不成。
方苓磨着牙忍着氣,細聲道:“謝慕蘇這就是你挑的好男友,說不定什麽時候就讓你去做個小手術。”
謝慕蘇窘迫得不行,笑比哭還難看,寧雙牧握了握她的手,鄭重道:“我不是我父親,慕蘇也不是林小姐的母親,請不要混為一談。”
“句句在理。”莫行堯突然擡起頭,視線在兩位好兄弟之間徘徊,“但她從不想知道自己的父親是誰,也不想知道她父母的過往,是你們一廂情願要認親。”
寧雙牧垂眸凝睇茶杯中的液體,平和地道:“就算今天江引不說,用不了幾天老爺子就會找上林小姐。”
“朋友變妹夫,親上加親,點菜吃飯吧。”陸江引底氣不足,捅了捅嚴清巡停勻的腰腹尋求他的支持,“清巡你說對吧?”
嚴清巡呆頭呆腦地嗯一聲,兩位好友一個唯恐天下不亂事事都要插一腳,一個翻臉如翻書言辭刻薄得非同尋常,他略為吃不消。
莫行堯踱到林初戈的椅子旁,結實的臂膀橫搭在桃木椅背上,寬大的手掌從後攬住她肩頭,彎下腰附耳低語道:“我們先回去?”
隔着層層衣物她卻仿佛感受到了他掌心的熱度,微不可察地點點頭,茶杯的熱氣直往眼裏飄,熏得眼前霧蒙蒙的。
這世上不求回報無條件地包容她、時刻顧及她的感受的男人,只有他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