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廣場上,淨悟的眼珠子動了動,原本的渾濁漸漸被清明取代。

他慢慢地擡起頭,眼前不見慧圓,連那夢魔也消失得無影無蹤,只有空妙正對他寬慰一笑。

他走出心魔了嗎?淨悟不知道,他身體似乎輕了一些,可心中依舊隐痛。

淨悟雙手合十,對空妙施了一禮,“多謝大法師指點。”

空妙笑道:“你不應謝我,是景施主點醒了你。”

淨悟瞬間明白,那一聲“師父”出自寒雲宗老祖之口,忙施禮道謝。

景岳只微笑,裝逼時不能廢話太多。

淨悟之事已解釋清楚,衆人也不知該怎麽說,場面一時沉默。但新的問題也随之而來,空妙是何時知道了夢魔的存在?為何不早日解決,偏偏要假死導致了今日的亂象?

空妙像是猜中了大家所想,将各中情由緩緩道來。

“慧圓遺蛻被天火焚燒,覺遠從他的舍利上發現了黑色斑點。原來慧圓臨死前将一縷妖氣度化到自己身上,以做示警之用……”

當時,覺遠将此事告訴了空妙,空妙親自徹查,終于發現了淨悟的異常。

其實夢魔掩藏得很好,只是他偶爾在控制淨悟身體時會洩出一絲妖氣,若非空妙特意關注淨悟,根本無法察覺其中的微妙變化。

既然鎖定了淨悟,空妙很快弄明白夢魔的目的,對方借由淨悟看守妖塔的便利,與塔中蛇族妖王串通,借秘法與蛇皇有了聯系。

空妙得知蛇皇在打妖塔的主意,只是三界寺有他坐鎮,蛇皇暫不敢輕舉妄動。

可他算出自己壽數将盡,擔心這群妖物在他坐化後翻天,即便此時點醒了淨悟,還會有旁人受控,到時更讓三界寺防不勝防。

于是,空妙決定将計就計,以假死釣出蛇皇予以重擊,消除隐患,并且狠狠震懾妖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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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普通的假死很難瞞住蛇皇,空妙借用秘法讓神魂徹底休眠,只有天火降下才能喚醒他。

“只是我沒料到,屍門竟也會來插一手。歷來人妖大戰,正魔兩道皆是擱置內鬥,共抗妖族。也不知血屍老魔這一次是巧合,還是魔道與妖族有了勾結?”

空妙的疑問也是大家的擔心,若是後者,威脅甚大。

前幾年屍門曾去寒雲宗挑釁,事後寒雲宗對極北陸洲進行了一次清繳,也只找出了幾十個潛伏的魔修,其中大多是屍門中人。那次以後,屍門便躲回了蜀西洲藏匿起來,這些年其餘各洲也沒再聽聞有魔修的消息,便漸漸放松了警惕。

莫非,魔門在下很大一盤棋?

“弟子願前往蜀西洲一趟,尋鬼伏宗打探消息。”

說話的人是淨悟,不少人都訝然地看向他。

衆人皆知鬼伏宗乃魔門之首,他們的态度的确能代表整個魔道。可蜀西洲全是魔修,淨悟此行危險重重,說不得就有去無回。

空妙也怔了怔,“淨悟,你……”

淨悟表情平靜,眼神卻很堅定,“弟子佛心不純,修出心魔,以至于釀成大禍,如今悔之晚矣。”

他閉了閉眼,腦中再度浮現慧圓倒在血泊中的畫面。

“你……是師父。”

“我是。”

“我就……知道。”慧圓努力牽起嘴角,那笑容并不好看,在光影中甚至有些可怕,“我……師父最……慈悲,夢魔……休想……”

“慧圓!慧圓!”

淨悟想扶起他的弟子,想給慧圓輸送佛力,可他的手卻只是穿過了慧圓逐漸虛化的身體。

“師父……”

“我在。”淨悟眼中淌下淚水,他從未如此無力。

“願您……大道路……再無、阻礙……度己……成、成佛……”

最後一個字落下,慧圓徹底消失,淨悟也消除了夢魔的影響,從玄妙的狀态中醒來。

可他知道,他再也度不了自己,也再沒有成佛的資格。

“弟子的生死性命已不由我,而是屬于慧圓,屬于被我牽連的同門正道。”

淨悟跪在地上,摘下了挂珠,雙手捧着舉過頭頂,連叩了三個頭。

“弟子西行入魔道腹地,不求将功折罪,只求能度化一方。若不度盡天下魔,弟子誓不度己身。”

他此話一出,就連景岳也不免動容。

佛門中要得正果,就必須要度己身。但淨悟所發大願——度己前先度盡天下魔,可魔又怎麽可能被一朝度盡?也就是說,淨悟其實已放棄了“成佛”。

一時間,廣場上靜得可聞針落。

直到有風吹來,卷走了聲聲嘆息。

——

當夜,度城忽然電閃雷鳴,下起了暴雨。

三界寺一間寮房中,藍鳳正努力用短小的翅膀關窗戶,它半個身子都被淋濕了,俨然成了只落湯雞。

等它終于合上窗,累得癱坐在案幾上喘氣,餘光瞄見原本在運功療傷的景岳也睜開了眼。

藍鳳心虛地往後仰了仰,又趕緊從案幾上站起來,連撲帶跳地跑到景岳身邊,靠着他的大腿磨蹭,“景景,你傷好了嗎?叽叽擔心外面的風雨打擾了你,連窗戶都幫你關了。”

景岳斜睨它一眼,“不要以為撒嬌讨好,我就會忘記你今日獨自逃跑的行為。”

藍鳳蹭毛的動作僵住,可憐巴巴地攪着翅膀,“你、你知道,我是一只殘疾的鳳,不但不能幫你,還可能當豬隊友連累你。”

景岳挑了挑眉,那意思像在說憑你也能連累我?

“比、比方說,血屍老魔要是抓住叽叽威脅你怎麽辦呢?”

藍鳳越說越覺得自己有道理,振振有詞道:“你那麽疼我,一定會很為難,叽叽不想你為難!”

景岳呵呵冷笑,“我為何要為難?把你捉了我還清淨不少。”

藍鳳一滞,幹巴巴道:“你、你這樣說會失去我的!”

“哦。”

藍鳳見景岳神情冷淡,終于急了,眼淚一下子掉出來,扒住景岳抽泣道:“我錯了,景景別不要叽叽。”

景岳心裏好笑,他哪裏會真為這點小事和藍鳳置氣?只是見它明明又虛又慫,還要假裝什麽事也沒發生的樣子就忍不住逗它,但藍鳳都哭了,景岳便放了它一馬,拍拍大腿,“上來。”

藍鳳毫不猶豫地飛上景岳的腿,跳個不停。

景岳:“你做什麽?”

藍鳳:“自、自己動啊。”

景岳:???

理智告訴他還是不要探究,景岳深摸了摸藍鳳的頭,“誰都有害怕的時候,你今日逃走并不是錯,若是以後再遇上危險,你也要先保護好自己。”

藍鳳不解地歪了歪腦袋,景岳也沒解釋。

不管怎樣,景景是不生氣了吧?藍鳳松了口氣,突聽一陣敲門聲,吓得它一個激靈。

來人是魏天離,他已是紫府修為,自然不懼暴雨,即便冒雨而來,身上也十分幹爽。

藍鳳嫉妒地瞪了他一眼,就聽魏天離道:“老祖可還好?”

景岳:“一點小傷,無需在意。”

魏天離當然知道景岳的傷只要稍稍運轉心法便能恢複,他來是為了另一件事,“老祖可是早就猜到空妙大法師乃是假死?”

“是。”

廣場上衆僧為空妙誦經時,景岳便感覺不對勁,可不等他想明白就發生了妖塔之事,讓他忽略了其中異樣。

直到天火降下,景岳終于反應過來,他與空妙本就有因果牽扯,若空妙當真坐化了,他該有所感應才是。

魏天離:“難怪您不讓我們追那血屍老魔。”

解了心中疑惑,魏天離憤然道:“血屍老魔今日膽敢對您出手,多半是想抓您來威脅我等!現下他受了重傷,必定逃不遠,我已傳令所有在中洲的弟子,搜捕血屍老魔!”

景岳:“此事不必太耗心神,那魔頭今日冒犯了空妙,三界寺便不會放過他。”

魏天離心領神會,又問道,“離九天書院開山之日已近,老祖是否要提前趕往樂城?”

景岳沉吟片刻,道:“我想暫時留在三界寺,借寺中菩提照心壁一用,或許能有築基的機緣。”

魏天離一怔,有些詫異地重複:“菩提照心壁?”

見景岳點頭,他遲疑道:“那可是三界寺禁地,從不對外人開放。”

相傳菩提照心壁乃是佛祖親手種下的一棵菩提樹樹葉所化,能照前世,能顯未來,能明己心,能見本性。有機緣者可以通過它感應佛祖留下的一縷佛氣,當年空妙便是在此由此悟出了南無佛咒。

外界對菩提照心壁有諸多猜測與向往,但從未聽說過有誰被允許一觀。

可既然祖師都有此心思,他們身為弟子的怎能不為老祖分憂呢?

魏天離心一橫,道:“今日之事,三界寺有愧我等,明日我去與覺遠方丈商量商量,且看他如何說吧。”

景岳:“此事你不用管。”

魏天離瞬間誤會了,他急道:“老祖,以您的身份何須親自找他說?”

景岳失笑道:“你忘了?寺中有我一位故人。”

他忽然側頭望向房門,眼中閃過一絲笑意,“你看,他來了。”

下一刻,有僧人在門外道:“景施主,空妙大法師請您一敘。”

作者有話要說: 小劇場

———

魏掌門:祖師怎麽能叫別人師父?難道我的輩分又矮了一輩?一葉老祖知道還不得翻天?

景岳安慰道:我說的是師傅,這位小師傅,和這位小長老是一個意思,是他自己領悟錯了。

———

景景:翅膀能關窗戶嗎?

叽叽:我是神獸的翅膀!

很多年後,景景在某小界中知道了“自己動”的真正含義,忍不住把叽叽吊起來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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