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初一。
陳國皇帝并沒有出現在城樓上與民同樂,有傳言說皇上病了,這則消息讓整個年節蒙上了一層陰影,尤其是客棧裏的舉子們,不禁為即将來臨的春闱擔憂。
當天晚上,景岳牽着秦燕支在皇宮附近轉悠了一圈,他發現整座皇宮都被法度之力布成的結界包圍,想要神不知鬼不覺地混進去還有些麻煩,到時節外生枝就不好了。景岳站在宮門外掐指一算,也不知算得什麽,突然輕笑一聲,便帶着秦燕支離開了。
之後,他們一直呆在客棧。
到了十五那日,京中慣例辦起了燈會。一盞盞花燈為皇城披上了盛裝,百姓們紛紛走上街頭賞燈,就連平日裏難得出門的夫人小姐,也在這一天精心打扮,享受着難得松快的時光。
人群中,景岳懷揣小藍鳳,手牽小燕支,秦燕支手上還提着一盞兔子燈。
身旁不時有人經過,或是富貴人家的公子小姐,或是饑寒交困的貧苦百姓,但今夜,他們沐浴着同一片星光,欣賞着同一片景色,就連心情,或許也是同樣的滿足與寧靜。
街邊的攤子上擺滿了形色各異的花燈,有一些別致得讓景岳都忍不住多看兩眼。他想,凡人的過人之處就在于此,他們總能在有限的生命中綻放自我,讓人生變得鮮活。
忽然,他感覺身旁的人放緩了腳步,低頭一看,秦燕支正直勾勾地盯着個賣糖葫蘆的小販,小販面前有一對父子,父親掏了錢将糖葫蘆遞給懷中的兒子,兒子吧唧親了父親一口,兩人臉上都是滿足的笑意。
景岳只當秦燕支也想嘗嘗,牽着他走過去,問小販買了一串糖葫蘆遞給小燕支,後者眼中閃過驚喜,接下來卻沒吃,而是舉得高高的讓景岳先嘗。
景岳不想拒絕他的好意,彎下身子咬了一顆,就在那一瞬,他的臉上落下個柔軟且帶着奶香的親吻,景岳一愣,見秦燕支抿着唇羞澀地看他。
從他有記憶一萬年來,從沒有人親過他,陌生而異樣的感覺傳遍全身,每一個毛孔都酥酥麻麻的,混着口中甜而不膩的糖葫蘆,說不上什麽滋味。
景岳揉了揉秦燕支的腦袋,“快吃吧。”
懷裏的藍鳳掙紮起來,哭唧唧道:“不要臉!不要臉!景景是我的!景景是叽叽的!”
說罷飛上他肩頭,貼着他又啄又蹭,景岳毫不猶豫地揮開藍鳳,後者傷心抹淚控訴:“你偏心!你是不是不愛叽叽了!”
景岳:“……”
藍鳳風暴哭泣:“算了!是叽叽命不好,誰年輕的時候沒遇見過幾個渣?”
景岳忍受着藍鳳的魔音摧殘,秦燕支卻一無所知地舔着糖葫蘆,時不時沖他笑,兩人生得一般好相貌,一路上引來不少或好奇、或羨慕的打量。
等他們經過一間茶樓,見外頭圍着許多人,說書人浮誇的腔調斷續傳來,“說,五大仙山中的慈航門和菩薩宇,十日前在嶺南荒山鬥法,直接毀掉五座大山,山塌地陷,上游幾條河的河水灌入其中,原本的五座山變成了五個湖泊。”
附近百姓們聽得津津有味,他們都知世上有五大仙山,山中有五大仙門,仙門裏住着神仙。但他們從未見過真正的神仙,哪怕陳國國師擁有呼風喚雨之能,也與他們想象中的神仙手段大不一樣,神仙,或許真的只是傳說。
但每個人都有一個仙人夢,因此,集市上的話本,茶樓裏的說書人,也大多講着仙人的故事。
景岳尋找秦燕支那幾年,也大概了解了下昊天界的各方勢力,他從各種傳言推測,五大仙門分別是獅子山的天罡教、無念山的慈航門、歡喜山的菩薩宇、避世山的青雲谷,還有巨浪山的天水殿。
五大仙門各有恩怨,平日裏争鬥不休,而他若想發展小寒雲宗,第一個會對上的便是同在西大陸的天罡教。教中不但有金丹期的高手,還有一衆築基期長老,如今的景岳尚不能與之硬碰硬,但等他韬光養晦儲備好實力,五大仙山皆不是困擾。
說書人口若懸河地描繪着兩派鬥法的細節,什麽飛劍法寶,冰山火海……引來聽衆一致叫好。
正說到精彩之處,說書人驚木一拍,“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臺下噓聲一片,但不少人還是滿足地掏了錢。
這時,秦燕支忽然問道:“他說的都是真的嗎?仙人真有那麽厲害?”
景岳心道,多半是說書人從哪兒聽了點小道消息瞎編的,“他說得半真半誇張,修者其實還算不得神仙,但對凡人來說已是神仙手段。”
于是,景岳将大世界的種種慢慢講給秦燕支聽,他說他的故鄉一共有七個陸洲,每片陸洲都是無窮大,陸洲之上修真者繁多,宗門派別數不勝數,有符修、器修、丹修、法修、劍修、陣修等等,修士修到一定境界不但能移山填海,甚至還能破碎虛空。
秦燕支明顯對劍修更有興趣,連連追問,景岳道:“厲害的劍修能識得天下劍,與萬劍勾連,一旦領悟了劍之本源,修出劍魂,便可一劍生萬物,一劍破萬法。”
秦燕支目光炯炯,好似看到了自己成為劍道仙人的景象。
他拉着景岳道:“我也想去你的故鄉。”
景岳:“嗯,我們一定會去。”
走了兩步,秦燕支又停下來,“景哥哥,你說我能成為劍道仙人嗎?”
景岳篤定道:“只要你一心修煉,沒有人比你更有可能。”
此時星辰引路,月光鋪地,将兩人的背影拉得很長,在寒夜燈火中別有溫情。
而在大世界一處秘境中,“本我”秦燕支正盤膝入定。
自從小燕支哭過一次,大燕支幾乎快羞恥得吐血而亡又堅挺過來後,他感覺自己突破了一層名為“羞恥”的桎梏,破而後立,從心境上升級了。
如今,秦燕支已可以非常淡定地面對昊天界中的“他我”。
其實對于小時候的記憶,他已經很模糊了,好像他生來就在練劍,只喜歡劍。那麽更早呢?在他還不懂劍的時候,是否也有普通小孩子都有的願望?是否也有過脆弱和寂寞?
小燕支雖然時常讓他羞于面對,但他完全可以理解對方粘着景岳的行為。畢竟,小燕支和景岳同是天外之人,小燕支又被景岳所點醒,很自然就會多一分與生俱來的親近,只覺得靠近景岳才會安心,才會歡喜。
何況,昊天界中的景岳待小燕支極好,那種好不似長輩對晚輩,更像是對親人,讓小燕支少了敬畏,依賴和向往與日俱增。
一絲溫情淌過秦燕支心間,那是“他我”所生,卻引動了“本我”。
他微微偏頭,正對上景岳打量他的眼神,後者見他發現了,指了指自己的臉,促狹一笑。
秦燕支目光平和而坦然,讓本想看他笑話的景岳覺得好生無趣。
雖然有時候,昊天界中的“他我”與小燕支相處時,身在大世界的自己也會尴尬,但景岳認為秦燕支應該更尴尬才是。沒想到人家這麽快就接受了崩人設的設定,就像一個理智的旁觀者,反而是他庸人自擾。
景岳正傷懷于心境不過關的打擊,忽聽意識裏有聲音傳來:“色胚子!登徒子!流氓子!”
“……”
他猛一低頭,果然見躺在腿上的藍鳳不知何時轉醒,此時雖還有些虛弱,但似乎已經接收了小界的記憶。
“景景!嗚嗚嗚景景!你怎麽可以讓流氓子親你?”藍鳳微微顫顫地舉起翅膀,又頹然地放下,豆眼中躺下一滴淚,“從來薄幸男兒輩,多負了佳鳳意。”
景岳:“……”他就想問問流氓子是什麽東西?
“只聞新人笑,不聞舊鳳哭。”
景岳:“……”
“等閑變卻故人心,卻道故人心易變。”
藍鳳戲精之魂爆發,景岳心中的驚喜和憐愛還有心疼都被沖散得差不多了,他咬牙道:“看來你是全好了啊……”
藍鳳本就是神獸,身體素質比人類好太多,沉睡期間還有景岳不時為它輸送靈力,所受的傷早已漸漸康複,但它此時卻慌亂地轉了轉眼睛,假裝咳了幾聲,弱弱地說:“叽叽沒好……”
景岳幽幽一笑:“是嗎?”
藍鳳一抖,不敢再裝了,慫慫道:“……既然景景都認錯了,叽叽、叽叽就不跟你計較了,哼!我還沒怪景景把叽叽送人的事呢!你之所以可以這麽欺負叽叽,不過是仗着鳳喜歡你。”
……藍鳳真的只是昏迷了?不是上哪兒去看小黃書了?
景岳深吸口氣:“叽叽,你不對我們的處境好奇擔憂嗎?”
藍鳳:“不就是‘他我’和‘本我’,這有什麽好稀奇的?”
景岳語重心長:“……叽啊!我終于相信你是藍鳳一族了!”
藍鳳頓時驕傲得不行:“這種事,鳳早就知道!”
它見景岳表情柔和下來,頓時得寸進尺道:“景景你要答應叽叽,不能對那個流氓子太好,你的‘他我’也只能對‘他叽’好!”
說完,它不知又想到了什麽,轱辘爬起身,扒住景岳緊張道:“不對不對,你只能對叽叽一只鳳好,你不要愛上別的叽叽。”
景岳有氣無力地“嗯”了聲,就聽身旁有人問:“你在做什麽?”
景岳驀地一僵,他一轉頭,見秦燕支正疑惑地看着他,眼神很有些複雜。
……沉默。
想到剛才神叨叨的樣子被看見了,或許會被懷疑有病,景岳狼狽地轉移了話題:“我只是在想,小界裏教你習劍的方法到底對不對,可會耽誤小燕支劍道上的成就?”
秦燕支微微揚起下巴,“‘他我’也是我,我可以做到的事,他也一定可以。”
作者有話要說:
問:胭脂叫過那些名字?
胭脂:秦燕支、山長、秦真君、袁天賜
景景:燕子、胭脂、小燕支、小胭脂
叽叽:xxx、傻兒子、流氓子
胭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