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他要走了
說書先生這個行當全在嘴皮子上面讨活路,早年的說書先生還在說些古話本,大多是文人寫下的傳奇,再被他們改編過來的。但來來去去的講,人們總會膩味的,留不住客。所以這些人便拿着現今江湖事做底,加以修飾。
只不過這修飾的确實過了些,一開始舸笛只當那個青梅竹馬是個出塵絕豔的女子來着,誰知道突然佳人沒了就罷了,反而要換上唐三叔的臉。
…………
這份驚吓真是輕易形容不出來,那一口茶嗆得都是輕的。
此時舸笛抓着姜逸北追問那人嘴裏的自己的故事,卻又突然心中一動,松開手改口道,“還是別告訴我了!讓……讓他,讓他有尊嚴的多活兩天吧。”
姜逸北失笑,“也不至于就驚訝成這樣的。來來來,喝口茶壓壓驚,糕餅吃嗎?”
那邊的老先生已經接着開腔了,說是前門主與唐三叔二人嫌隙已生,可又舊情難摒,雙方糾糾葛葛牽牽扯扯的,東西九淵門也就這麽僵持了幾年之久。
但人心這個東西,本就不是什麽好東西,都是喜新厭舊的。前任門主在三年之後娶了妻生了子,副門主自是心灰意冷,孤獨飲酒了一夜。
舸笛:…………
舸笛默默把手上的茶杯放下了,他覺得自己随時可能再嗆着。
反觀姜逸北,倒是聽得津津有味,完全看不出這老先生是說的是和他息息相關的人。
之後那兩人的翻臉也是在情理之中,副門主情傷難愈,終有一日不堪忍受背叛,帶着一顆支離破碎的心屠了前門主滿門,然後離開九淵門遠走天涯。而九淵門也因此敗落了一段時間,直到新門主上任。
舸笛聽到這裏倒是不知怎的,注意力有些跑偏,似乎整個人凝滞了一瞬。
那老先生最後吟詩一首,以做定場。末了雖不見四座叫好,但在場衆位恐怕都是好好滿足了一下自己聽趣兒的樂子了。畢竟誰不愛聽八卦呢,哪怕知道它有可能是假的,也不妨礙人們津津樂道。
舸笛和姜逸北在這茶樓消磨了大半日的時光。舸笛出茶樓的時候只覺得腳下虛浮,再加上眼盲,出門差點沒被門檻絆着。之前遇到舸輕舟的事兒被唐三叔的愛恨情仇一攪和,徹底沒影兒了。
此時天色也不早,姜逸北帶着舸笛去吃了些主食墊胃。舸笛之前聽那故事的時候,心中就有些想問的,一直擱在心裏,等到了飯桌上,方才問出來,“唐三叔他……”
“他不好男子。”姜逸北之前就見這瞎子欲言又止,現在聽他終于開口,不等人說完就笑着把話接上了,“真不是我诋毀,他那長相,好男子就真孤獨終老了。”
舸笛立刻道,“不是這個,我是想問,唐三叔果真殺了……”
殺了那人全家?
姜逸北:“…………”
姜逸北把一塊魚肉挑幹淨了刺,夾進瞎子碗裏,調笑道,“那可說不準,因愛生恨很可怕的。”
舸笛猜着這人怕是知道點什麽,但是不好告訴他實話,又不願意說假話,所以才這麽避重就輕。如此一來,倒也不好深問。
姜逸北看着瞎子拿着筷子,有點愣怔的樣子,好像是在深思什麽,又好像是在走神。
姜逸北:“想到你主子了?”
舸笛:“嗯?”
姜逸北:“嗯,都是滅滿門。只不過一個是滅自己的,一個是滅兄弟的。”
這話出口,舸笛一時不知道怎麽接。所以包廂裏一時有些靜,靜到能夠聽清隔壁喝酒祝詞的聲音。
舸笛能怎麽說?
不是的,我沒有,我是被人冤枉的。你以為的那個滅人滿門的舸笛,現在被人廢了經脈和眼睛,正坐在你對面吃魚……嗎?
所以舸笛最後笑了一下,“聽起來你喜歡的都不是什麽好人。”
姜逸北挑眉,“好像也是,哈哈哈。”
然後兩個人自覺地避開了這個話題,甚至連舸輕舟的審問和處置也沒提起,轉而聊起了下午的行程。
這兩個大男人渾然不覺地在街市上逛了一整天,其實好多年後,若是讓他們兩個回憶那天到底逛了些什麽,恐怕他倆是想不起來的,無非就是一些吃食雜耍,哪裏的城會都是這樣,少有什麽特殊的。
但是就好像因為有那麽個人陪,确實就覺得那一天是不一樣的。
到了夜晚的時候,兩人都有些乏了,尤其是舸笛,他手腳全都是受過傷續起來的。今天走了不少路了,于是沒打算湊晚上的熱鬧,打算歇歇。所以兩人拎了一壺酒,去了屋頂。
之所以去屋頂是因為到處都很擠,反而夜裏的屋頂上有一點鬧中取靜的意思。姜逸北一手拎着酒,一手攬着舸笛的腰,幾步起落就到了屋頂上,落在瓦片,踩得瓦片“嘎吱嘎吱”作響。
姜逸北率先坐下來,拍開一壇酒的封泥,聞了一下氣味,“那沽酒娘肯定又是摻水了。”
舸笛:“…………”
舸笛:“你這封泥是剛剛自己拍開的。”
姜逸北:“……那就是釀酒的不地道。”
舸笛笑起來,摸索着跟着坐下來,他把姜逸北手裏的酒接過來也聞了聞味道,發現好像确實有些次,但也不怎麽在意,直接就往嘴裏倒了一口。
這酒入口綿軟,醇香不足,用來澆愁是夠了。但要是此情此景,心中正是快意大好,喝這種酒總覺得有幾分不足。
舸笛:“你怎麽不說是你不會買東西?”
姜逸北把酒接過來,也倒了一口,“成,我不會買東西,跟沽酒娘釀酒師無關,行了吧?有本事你別喝我買的酒。”
舸笛:“我偏要喝呢?”
姜逸北:“給錢。”
舸笛笑起來,還真鄭重其事地去摸錢袋子,翻出來一個銅板遞給姜逸北,“不用找了。”
姜逸北笑着接過來,“喲,爺真大方。”笑歸笑,還是半點不嫌棄地把這個銅板接過來了,然後在手裏上下抛着。
兩個人在夜風裏分喝同一壺酒,順帶聊着些閑話,倒真有些知己的意思。
舸笛喝着酒,突然想起來一件事,道,“我是不是還欠你一頓飯?”
“嗯。”姜逸北懶懶散散地仰面躺在瓦片上,看着天上的星辰,漫不經心道,“你這時候想起來這頓飯,我可不覺得你是良心發現。”
舸笛:“哦?”
姜逸北:“怎麽的,難道說你現在要去給我做飯?”
舸笛笑道:“可以啊。”
姜逸北一愣,轉頭看了舸笛一眼,這人在夜色燈火裏就剩下一個剪影,他單支起一條腿,不像平時那般文雅,有些随性,頭發和系在腦後的絹布帶着被風吹得飄起來。
然後他聽到舸笛道,“你知道我快要出城了吧。”
姜逸北反應很平淡,這瞎子本來就是因為傷才留下的這段時間,傷好了要出城理所應當。
舸笛:“你手裏那個機巧匣,對我很重要。”
姜逸北事不關己似的,“哦。”
舸笛:“我給你做飯,你把機巧匣給我。”
姜逸北:“可我突然不想吃你做的飯了。”
舸笛:“…………”
姜逸北:“我想了想,一個瞎子做飯能有多好吃?分得清鹽和糖嗎?”
舸笛轉過頭來,明明看不見,但是好像一直保留着能看見的時候的習慣,此時面朝着姜逸北。哪怕姜逸北不去看舸笛現在的臉色,他也能猜到現在這人肯定是一臉無奈。
姜逸北繼續看着天,道,“近鄉情怯啊葛公子,盼了這麽久的飯突然吃上了心裏不安。有你這頓飯牽扯着吧,總覺得你還欠我點什麽,沒了這頓飯,我們該不會就沒關系了吧?”
舸笛:“…………”
這話說的舸笛心裏一軟。他和姜逸北兩人認識時間短,認識的契機也算是陰差陽錯,但是這人已經救過自己好幾次命了。
而且他這人确實和自己挺相投的,談不上兩人性格合拍,但是相處确實舒服。舸笛又不是銅爐裏煉出來的鐵疙瘩,別人對他好,他自是心中有數。
舸笛從懷裏把之前姜逸北還給自己的甲片摸出來,遞給姜逸北。
姜逸北轉頭看了一眼,只當又是一個銅板,“我不要,你這擺明了就是欺負我是老實人。”
舸笛:“…………真不要?”
姜逸北:“給個理由。”
舸笛:“……你人好?”
姜逸北:“我不好,換一個理由。”
舸笛:“那成,我不給了。”
舸笛正準備收手,姜逸北卻瞬間出手将那枚甲片拿了過來,兩人手指接觸,一暖一涼。
姜逸北摸到手裏,才發現不是銅板,然後瞬間坐了起來,“什麽東西?”
舸笛喝着酒,“不值錢的玩意兒,送你了。免得你覺得吃了飯我和你就沒了瓜葛。”
借着遙遙的燈火,勉強能認出這是他上次從機巧匣裏拿出來的那塊甲片,本來還給舸笛了,沒想到現在又被這瞎子給送了回來。
姜逸北自己也沒察覺到自己嘴邊漾開了一個笑,“這東西給我,可小心我拿來墊桌腳。”
瞎子點頭,“墊吧,給你了。”
姜逸北的拇指感受着甲片上的暗紋,想的卻是回頭鑽個眼兒,找根繩子穿起來免得弄丢了。
舸笛大概是喝酒喝的有點多,突然又問道,“你到底為什麽喜歡舸笛啊?”
他總覺得這人對自己好,多半還是因為“舸笛”這個白月光,并不是因為他自己。
姜逸北随口接道,“因為他……嗯,好看。”
舸笛:…………
你上次可不是這麽說的。
舸笛:“那你為什麽做殺手,不染城禁殺手,你也不像缺錢。”
這次姜逸北頓了頓,“你想聽實話?”
舸笛:“嗯,應該是。”
姜逸北:“……因為殺人很快樂,你想象不到的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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