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她還活着

賀卿一個人在黑暗中走了很久。

據說人的一生記憶越多,黃泉路就越長。可是她那可憐的、貧瘠的、乏善可陳的一生,怎麽能支撐這樣漫長的一段路途?

靈魂并不能夠感覺到痛苦和疲憊,所以賀卿還在走。這條路仿佛沒有盡頭,而在這樣機械的行走之中,過往的事一幀一幀從眼前閃過,又漸漸模糊淡去。

她本該是金枝玉葉、天之驕女。

然而生不逢時。生母是低位嫔妃,生她時難産而亡,降生後不久父皇惠帝又一病不起,第二年便駕鶴西去。政權更疊,宮中朝中一片哀聲,一位未長成的公主,自是順理成章被人遺忘。

皇兄繼位後驕奢淫逸,昏庸無道,只知取樂而不知治國,荒廢朝政,以致前朝後宮皆為閹豎奸宦把持,賀卿空有長公主的身份,卻根本沒有與身份相匹配的地位,被身邊嬷嬷們拿捏着,毫無主見。

到了十六歲上,兄長靈帝駕崩。十四歲的侄兒禦極登基,只在禦座上坐了短短兩年,便從馬背上摔落,猝然駕崩,是為獻帝。獻帝無子,前朝後宮為繼立新帝吵得不可開交。其後新帝即位,大肆清洗後宮朝堂。賀卿這個歷經四朝的大長公主,孝期一滿便被随意嫁了出去。

在當時賀卿以為這是迎來了新生,卻不料是踏入地獄的第一步。

皇帝不在意她,宮中那些內侍宮娥自然也是敷衍的多。負責為她挑選驸馬的大太監何不平收了銀子,竟是裏應外合欺上瞞下,将她配給了一個将死的痨病鬼。

用帝王家金枝玉葉來沖喜,只怕古往今來,再不會有比這更荒唐的笑話了。

而騙婚都敢騙到皇室來的,果然也不是普通人家,膽子大到常人不敢想象——洞房夜新郎嘔血而亡,她的公公婆婆和幾個小叔子合起夥兒來,就在新房之中将她勒死了,給那個短命鬼陪葬。

可憐、可笑、可嘆。

賀卿覺得,自己可能是有史以來最倒黴的公主,簡直丢了所有同仁的臉。生而默默無聞,死得屈辱萬分。

這一段段記憶在腦海中飛快掠過,又很快模糊遠去,賀卿在黑暗之中長途跋涉,漸漸滋生出了幾分不知從何而來的執念,在腦海中沉浮起落,彙聚成一個個單薄的念頭。

恨嗎?恨的。

怨嗎?當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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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活着嗎?

我想活着!

雖然這一生可悲可笑,但賀卿發現,自己還是貪戀那一口自由呼吸的空氣,貪戀這紅塵人世。

這個念頭一出現在腦海之中,原本漆黑沒有盡頭的道路上,倏然亮起了一點星光。初始時只是微弱的一點,旋即越來越亮、越來越大,最終将所有黑暗消弭于無形,光輝普照。

賀卿沐浴在這光輝之中,情不自禁的被拉扯着,投入了那片光的源頭。

仿佛窒息一般的疼痛席卷全身,身體沉重得做不出任何行動,賀卿奮力掙紮着,不知多久才終于睜開了眼睛。

那一瞬間,新鮮的空氣鑽入口鼻,微風裏還帶着晚香玉淡淡的香氣,沁人心脾。那種“我活過來了”的欣悅充斥在四肢百骸,令她生出滿心的激動。

但旋即,賀卿意識到了不對勁的地方。

她的身體……好像仍舊不由自己掌控。她就像是一個藏在身體裏的另一個靈魂,明明能夠感覺到身體的存在,卻并不能夠掌控它。

但就在這種情況下,她的身體卻自行動了起來,不但左右轉頭查看,甚至還坐起了身。

到底是死過一次的人,賀卿在微微的愣怔之後,便明白過來,她的身體裏似乎還有另一個“人”,而對方可以操縱這具身體。

也許是天生的膽小,也許是出于謹慎,賀卿把自己藏在了這個角落裏,沒有行動,預備先看看這是個什麽人。果然對方四顧之後,茫然了片刻,便自言自語起來。

“這是什麽鬼地方,我穿越了?”那個“人”檢查着自己的手腳和身體,又摸摸臉,摸摸頭發,用不可思議又帶着幾分莫名興奮的聲音道,“看起來這具身體的條件不錯。”

賀卿雖然不得寵,但畢竟貴為公主,物質上沒有得到過偏愛,但也沒受過苛待,畢竟涉及到皇室威嚴,公主該有的份例她都有。因此這屋子雕梁畫棟,绫羅環繞,金玉裝飾,看起來就十分不俗。

那人滿意的下了床,轉了一圈之後,然後忍不住小聲嘀咕起來,“這屋裏怎麽沒有鏡子?”

鏡子自然是有的,就在梳妝匣裏。這梳妝匣是用名貴香木制成,周身剔紅,刻繪着木槿花,只在正面貼金綴玉,攢出了一幅祥雲八寶圖。盒子側面有個精巧的小機關,打開之後盒蓋內側就是鏡子,盒子則分成四格,旁邊還帶着三層小抽屜,用來存放胭脂水粉和各色首飾。平日裏不用時會收起來,自然找不見。

此人雖然不知是何處來的孤魂野鬼,但卻沒什麽見識。

不知為何,這個認知讓賀卿心下微微一松。此人占了她的身體,賀卿若想活下去,是一定要搶回來的。若是對方太厲害,她無法應對,或許就會退縮。但現在,她從行止間看出對方的粗魯無禮,反倒沒那麽怕了。

我要奪回我的身體,她想。

賀卿并不知道該怎麽辦,只好拼命想着“離開我的身體”幾個字,然後用笨辦法,集中精力試圖調動自己的手指,從這種細微處開始進攻。

而這樣的方法竟真的有效,慢慢的,賀卿感覺到自己進入了一種十分玄妙的境界,控制着手指輕輕動了動。

成功的喜悅讓她忍不住松懈了一瞬,又沉入了那種無能為力的境遇之中。

但這一次,賀卿不再氣餒,而是從頭開始嘗試。

手指,手掌,胳膊……然而這個時候,對方也從震驚之中回過神來,意識到身體不由她控制,開始搶奪掌控權。賀卿便只覺得好像有重重無形的壓力沖過來,将她給鎮壓住,讓她動彈不得。

這樣的強勢沒有吓住她,反倒是激起了賀卿無邊的憤怒。

“滾出我的身體!”她含着這樣的憤怒,拼命的集中精神搶奪身體掌控權,跟對方僵持起來。

這是一場攸關生死的戰鬥,兩個人沒有交流過,卻有種無形的默契,默默的積攢着所有屬于自己的力量,投入到這場戰争之中。

而後在某個瞬間,這種争鬥達到了一種微妙的平衡,原本站在地上的身體驟然失控,砰的一下倒在了地上。但争分奪秒的兩個人都沒有注意到,她們膠着着,進入了相持階段。誰能支持到最後,誰就能夠勝出。

在這種相持之中,兩人的靈魂——姑且這麽認為——開始相互融合,相互吞噬,成為了一時難以分割開的共同體。

無數記憶呼嘯而來,将賀卿拉入了另一重天地。

一個跟她生活了十八年的楚朝截然不同的世界。在那裏,帝王集權的封建社會已經徹底土崩瓦解,資本主義和社會主義的風潮刮遍世界,工業革命科技革命相繼發生,整個世界天翻地覆,是賀卿從未想過的輝煌壯觀。

原來歷史的長河一路向前,将來會變成這般模樣。

仿佛偷窺到了世界的本質,神明的領域,一種慷慨的、澎湃的情緒鼓動在賀卿的靈魂之中,讓她為之戰栗。

目眩神迷間,險些忘了今夕何夕,此身何人。

但波瀾壯闊的世界不是重點,身在此世間一個平凡普通的女孩才是主角。賀卿很快意識到,這或許就是自己體內那個孤魂的記憶。如此一來,對方豈不是也能夠看到她的記憶?

跟對方比起來,自己的一生可謂乏善可陳,唯有結局奇峰凸顯,卻是賀卿絕不願意為人所知的屈辱。

這一點羞恥心将她的神魂迅速拉回,并且生出了幾分羞惱,這強烈的情緒推動着賀卿,讓她陡然有了一點一往無回的勢頭。

借着這一點孤勇,賀卿聲勢一振,陡然突破了某種無形的桎梏。

看不見聽不見感覺不到,但冥冥中她卻生出了一點認知:我贏了,拿回了屬于自己的身體。

精神一松,便陷入了無盡昏沉。

不知過了多久,精神重新養足了,賀卿的意識開始恢複,整個人也漸漸清醒過來。她輕輕一動,便發現自己的身體無處不酸痛,像是經過了無盡的勞累,又像是剛剛大病一場。

賀卿睜開眼睛,驚訝的發現自己竟躺在地上。

後腦勺傳來一陣疼痛,估計摔下來的時候磕到了。她慢慢舒緩着身體,坐了起來。看着這熟悉的房間,熟悉的布置,熟悉的一切,忽然間淚如雨下。

她回來了。

她還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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