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江南水患

說來也巧,這邊太皇太後才剛決定要将薛知道留在京中一段時間,那邊就有消息來報,江浙一帶連續暴雨,遭了洪澇之災。

大楚地大物博,但也因此,各地氣候不一。南方諸地水患頻仍,北方卻是時常連年大旱,鬧得朝廷一年到頭都在赈災,國庫多少銀子,都是這般被掏空的。

今年的這場水災尤其大,眼看着不但要影響地裏的莊稼收成,就連河道水位也不斷上漲,竟有決堤的跡象,由不得朝中諸位大臣們不緊張。

自然降水帶來的影響雖然大,但也不是不能承受。然而一旦河道決堤,影響的就不是一家兩家,而是數州之地。而且水龍所過之地,必定沖毀房屋,死傷無數。

雖然朝廷年年都下撥修整河道的銀子,也年年都在強調治理河道的重要性,但是到了這個時候,還是人人揪心。

在這樣的情況下,太皇太後提議将薛知道留在京中,得到了朝臣們的一致支持。

于是,這位才致仕了幾天時間的前任宰相,又被請回了咨平殿內。

江南各地的官府應對水患的經驗豐富,察覺到水位上漲有異,就已經開始陸續遷移百姓,準備人工洩洪了。

只不過在如今的制度下,百姓們都是地裏刨食,自然安土重遷。乍然要他們遷離賴以生存的土地,難度極大,因此遷移工作推進得并不順利。

這樣一來,當地官員就分成了兩派。

一派認為應該将所有人員都撤離出去,保證百姓們的安全,還有人留在此地,就不能開閘洩洪。另一派則認為事情緊急,把時間浪費在這些百姓身上毫無意義,應該按照既定的時間開閘,盡可能地将水患的影響降到最低。

是這幾百戶百姓重要,還是數州之地數十萬百姓更重要?

兩邊吵得不可開交,就把這個難題送到京城來了。

但是到了京城,官員們還是分成兩派,照舊吵個不休,根本拿不出個合适的章程。

薛知道就是在這樣的情況下被請回來的。何不平的本意,是讓他跟顧铮相互制衡,利用這件事,讓他們二人在太皇太後面前出錯。因為這種事,不管怎麽選擇,都不算錯但又都不算對,将來清算的時候,也可以作為一件罪證。

然而薛知道聽完了各方陳詞,卻根本不加入這個戰團,而是向太皇太後提議,派遣朝中官員前往當地,負責調度各種事宜。雖然現在情況還不嚴重,但不管是洩洪還是決堤,到時候勢必要進行赈災,朝廷離得遠,總需要有知道情況的人在當地負責起這些事情來。

而之前一直沒有參與争吵的顧铮,不但上書贊同薛知道的提議,更是主動請命,願意前往江南,主持救災各項事宜。

這個反應可是出乎了所有人的預料。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別說是顧铮這樣的身份,就是普通的京官,這種時候也絕對不想去南方的。天災無情,可不管你身份有多貴重,萬一出了一點岔子,那就是把命都搭進去了!

這種心态,反襯得顧铮的這項請命十分高尚,朝臣們不論對他的觀感如何,此刻都只有誇贊的份兒。

太皇太後自然是不舍得放顧铮出去的。

薛知道雖然還在京城,但已經離開朝堂了,如今她能倚重的就是顧铮,自然不願意讓他去涉險。但薛知道和顧铮數次單獨奏對,據理力争,認為事關重大,如今必須要派人前往。

南方人口稠密,土地肥沃,氣候濕潤,因此也是大楚的糧倉所在,十分富庶。大楚每年的稅收,南方也占據至少七成。因此這場水患不但會影響江南,更會影響整個大楚。而且這影響不是一時的,很有可能會持續數年。

天災避無可避,朝廷能做的就是将影響降低到最小。

江南如今已經快亂了套,從朝中派人很有必要。一來是讓江南百姓知曉,朝廷并未放棄他們。二來也能更加及時準确的處理各種事務。三來……則是一個目前尚未提到的問題:這一次天災來勢洶洶,但其中是否摻雜着人禍,尚未可知,也需要查清。

而要做到這些,沒有人比顧铮更合适。

他年輕,位高權重,在民間聲望還很高,這個時候,由他出面,能夠很好的安撫住百姓們的情緒。

太皇太後雖然不願,但也覺得他們說得有道理,再加上何不平也支持,便只得允了。

當然,何不平促成此事,并不是為了天下蒼生。別人都巴望着顧铮一路順利,只有他希望顧铮最好是在江南出點兒什麽問題,回不來了才好。

反正是他自己要去江南,真出了事,那就是老天爺不肯庇佑,自找的。

賀卿是直到顧铮出京之前,才知道了這個消息。

江南水患的消息傳來,她也在報紙上刊登了相關的內容。《自然》和《科學》是科學雜志,并不涉及政治民生,但是河道決堤本身,就是有文章可做的。

如今,“力”的概念已經通過兩本雜志,普及到了許多年輕士子的心中。

而這一次,她就是要借助實例,讓衆人知道,力學的概念和知識,不光能夠用于認知世界,更能夠運用在現實之中,解決實實在在的問題。

為了寫好這篇論文,賀卿帶着自己的幾個助手出了城,去城外的河道上實地考察,建立數據模型,兩天之後才回來。

一回來就聽說了翰林院掌院學士顧铮要出京前往江南的消息。

而且那麽湊巧,她回來時要經過的這道城門,正是顧铮出京要走的路,兩支隊伍在城門外碰了個頭。

等在十裏長亭處準備給顧铮送行的人着實不少,賀卿來的路上就看到了,并不打算去湊熱鬧,但既然在這裏碰見了,少不得要打個招呼。

既然見了面,賀卿也就問了一個自己一直頗為好奇的問題,“顧大人乃是國之棟梁,為何卻要身涉險境?倘或真有什麽意外,豈不是朝廷的損失?”

賀卿欣賞顧铮,便是因為他身上總有種為大義不吝犧牲自我的氣質。不論是眼前這件事,還是史書上記載的輾轉多地聯合各地武裝勢力抗擊異族,都是這種氣質的表現。

“為國盡忠,豈敢計較是否危險?”顧铮理所當然道,“何況正因為危險,所以才需要臣前往。”

他言談之間,顯然對自己充滿強大的自信,隐隐有種“這件事別人都辦不成,只有我”的意思,所以他才會如此當仁不讓。

賀卿覺得有些好笑,因為他這種心态,實在不是一個“聖人”應該有的。但是她又不能不承認,這樣的顧铮,才是個活生生的人。而且不論他到底怎麽想,做出來的事卻是實打實的。

何況,她心裏其實也隐隐贊同顧铮的态度:有些是還真就非他不可。

這件事上,她也幫不上太多的忙,只能把自己匆匆寫就的論文初稿塞給了顧铮。這份初稿尚未經過潤色,顯得十分粗糙,但是其中的理論和數據卻都是準确的,模型也已經建立好,當能夠給顧铮提供一份參考。

顧铮接過這份文章的時候還有些好笑,這位慧如真師好像真的将心思都撲到了這門新的學問上,連這個時候都還記着讓自己看她的文章。不過他的确對這些內容很感興趣,這會兒在車上又沒有別的事要做,便順勢打開看了起來。

這一看,顧铮心中的驚訝越來越重。

一段河堤是什麽結構,哪些地方受力最多,如何計算出它的最大承受力……

這些東西,以前或許也有人提出來過,但從來沒有如此明晰、如此準确!之前那些治理河道的人,往往只有一個理論和一個概念,涉及到具體數據的時候少。所以也就讓後來之人找不到參照,只能再次從頭摸索。

而賀卿的這篇文章,無疑就提供了一個“範本”。

這有多難得,顧铮比誰都清楚。

他心中一時驚疑不定。之前只以為賀卿已經放棄了朝政,轉而寄情于這些無關大局的事,現在看來,這門新的學科,恐怕比他所想的還要重要。

如果按照他推斷,賀卿是早就清楚這一點的。

那麽,她到底是已經放棄了朝政,甘心自晦,還是只是将新學科作為一塊跳板和切入點,以此作為自身籌碼,等待将來有機會再次介入朝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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