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賀氏成君

何不平被拖了下去。

賜毒酒已是太皇太後的恩典,給他留了最後的體面,但到底是不祥之事,不會當着主子的面執行。

鎮國公一家跪在地上,看上去全都失魂落魄,但見太皇太後面色冷凝,又不敢當着她的面喧嘩求饒,生怕引來更重的責罰,只能瑟瑟發抖地跪在原地,彼此對視着,茫然中帶着幾分不忿,視線開始下意識地尋找可以遷怒的對象。

太皇太後的視線幾乎跟他們一起落在了跪在旁邊的賀成君身上。

鎮國公府直接被奪了爵位,那面都沒有露的金家也因為意圖騙娶宗室女而被罰沒家産。只剩下賀成君這個将一切挑開的人,太皇太後一時倒拿不定主意該如何處置了。

論起來,這件事裏誰都有錯,只有她是無辜的,一個純粹的受害者。

但是,一個當衆狀告親長的姑娘,以後還有什麽前程可言呢?誰家敢娶這樣的姑娘?誰家容得下這樣的女子?不說別人,就是跌落塵埃的鎮國公一家,也絕不會饒恕這個叛逆之女。

平心而論,太皇太後也不是特別喜歡這個太叛逆的姑娘,但畢竟她陰差陽錯幫了自己一個忙,自然而然将何不平的把柄送到眼前來,不用自己去做安排,也不用牽扯更多的人和事進來,太皇太後是很滿意的。

基于種種原因,倒不好對她放手不管,只是要怎麽管,卻着實有些為難。

賀成君顯然是個非常聰明的姑娘,她敏銳地意識到了太皇太後這份沉默中的猶豫,當機立斷磕了個頭,“罪臣之女多謝太皇太後恩典。只是此事事起突然,臣女情非得已,這才向娘娘求助,不料牽連家人,心中慚愧萬分。經此一事,臣女心灰意冷,想向娘娘求一份恩典,入宮随慧如真師修行,從此前塵盡斷。”

“入宮修行?”太皇太後一愣,轉頭朝賀卿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

這個請求出乎她的預料,但越想越覺得的确是個好辦法。這件事裏被貶斥的人已經夠多,皇室必須要施恩,讓天下人知道她并不是嚴苛殘酷之人。但賀成君尴尬的身份又實在不好安排,斬斷塵緣出家修行,倒的确是個好去處了。

能跟着出家的皇室公主修行,自然也算得上大大的恩典。

這般想着,她用帕子沾了沾唇角,道,“此事須得慧如真師應允方可。”

“謝娘娘恩典。”賀成君又磕了一個頭。

太皇太後便示意內侍将賀卿請了過來。因為不是需要保密的事,所以來的路上,內侍已經将情況大致說了一遍,賀卿看了賀成君一眼,點頭道,“若是誠心誠意修行,自無不可。”

“既如此,那哀家就把人交給你了。”解決了此事,太皇太後整個人也放松了下來。

賀卿點了頭,便直接起身告辭,要帶着賀成君離開,去安頓一番。

今日入宮時,賀成君就已經做好了最後的打算,所以重要的物品都随身攜帶了。反正那個家值得她留戀的東西并沒有多少,現在要走也爽快得很。

賀卿領着人回了問道宮,讓玉屏取了自己的一套衣服與她換上,又安排了住處和平日的功課等,這才讓她下去休息。經歷了今日之事,她必定需要一段時間來平複心情。

賀成君鄭重地行了個道家的稽首禮,轉身往外走。

“成君。”賀妤開口叫了一聲。

賀成君并沒有轉身,也沒有回頭,只是停住了腳步,像是要聽她的交代。但賀妤叫完了人,才發現自己其實并沒有什麽好說。

之前因為要赴宮宴,賀成君穿着一套淺綠色的衣裙,頭上插戴雖不多,卻也有兩三根簪釵,正是青春靓麗,薄施朱粉便十分動人。如今洗去鉛華,換上道裝,梳起發髻,少女的嬌俏明媚頓時褪去,只剩下了屬于這個身份的冷清。

賀卿看着這個女孩,好像看到了過去的自己,但又截然不同。

她沒有這樣孤注一擲的勇氣,沒有為自己做決定的決心,所以活得稀裏糊塗,最後死得也窩窩囊囊、不明不白。只怕死了之後,也不會有任何人在意。嬷嬷們往上面報一句“病卒”,她這一生便算草草了事。

即使重活一世,在當時,她也并沒有更好的選擇,只能如此。

可是她面前這個女孩,聰明有決斷,本該擁有更好的前程,最後卻走上了一條跟她殊途同歸的路。

賀卿心裏有些對不住她,但又切實地知道,這個時代對女子便是這般苛刻,即使有別的路可走,難道就真的比這一條更順遂,更安樂嗎?

既然如此,不說也罷。

何況女子出嫁,所有的一切都被捏在夫家手中,便是性命也不例外,未見得就一定是錦繡前程。如今這般倒也未必不好。

再說,她這裏本不是清淨苦修之地,外面還有兩件報社的工作要忙,至少能帶給賀成君一份事業。

這樣想着,她又将之前的情緒一一斂去,微笑道,“既然進了問道宮的門,昨日種種譬如昨日死,成君這個名字倒不好再用了,我為你取字元清,往後便這般稱呼吧。”

……

問道宮的生活,跟元清想象的完全不同。

賀卿雖然也會參詳道經,但姿态卻更像是她平日裏看坊間流傳的各種話本小說解悶,并不像是尋常的出家人那般慎重。而且問道宮說是宮觀,卻既不齋醮也沒什麽科儀,更談不上清規戒律,如何禮敬全憑自己心意。

至于清修,更是不存在的。賀卿這個主人幾乎每天都出宮,連帶着她也跟着享受了這樣的待遇。

一開始元清還有些惶恐,生怕自己搶了玉屏的差事,雖說那只是真師的婢女,如今暫且充作道童,但情分畢竟不是自己能比。結果玉屏聽說能不跟着出宮,簡直恨不得舉起雙手拍掌慶祝。

“跟着真師出門實在無趣,我又不懂那些事。如今有你跟着,我就留在宮中打點雜事。”玉屏滿臉歡喜地道,聽得元清一頭霧水。

不過她很快就知道為什麽了。因為賀卿出門并不是為了游玩嬉樂,而是有正事要辦。絕大多數時間裏,她都留在報社裏,跟幾位編輯商量報社的各種事務,忙得連擡頭的功夫都沒有。

作為跟班的玉屏識字不多,幫不上忙,只能在一旁枯坐,偶爾端茶倒水,自然覺得無趣之極。

但元清不一樣,她在家中雖然備受排擠與忽視,但還是讀書識字的。

賀卿這兩份報紙的客戶群體都是有錢有閑,又喜愛鑽研這些“旁門左道”之人。宗室子弟中的大部分,都在這個範疇之內,所以元清之前在家中時,也聽兄弟姐妹們談起過這兩份橫空出世的報紙。

她之前就見過賀卿,也知道《自然》和《科學》的名聲,但在這之前,根本沒有想過二者之間竟還會有關聯,賀卿竟然就是兩份報紙的主辦者。

這個出乎預料的發現讓元清滿心激動,像是打開了新世界的打門,找到了另一條可以奮鬥的道路。

比起像這世間所有女子一樣嫁人生子,這是一個更加廣闊,大部分女子沒有機會見識到的世界。雖然報紙上的很多東西她都不懂,但她會努力去學,争取早日成為真師的左膀右臂,助她将這些事辦好。

元清鬥志昂揚。

……

這一年多來,何不平暗地裏做了不少事,但因為謹慎的個性,在朝堂上倒是名聲不顯。即使有一部分官員知道太皇太後身邊有這麽一個人,但在沒鬧出大事之前,并沒有人會在意他。

所以何不平之死,對朝堂而言幾乎沒有任何影響。

但對顧铮這樣的知情者而言,這卻是一個非常明确的信號,表明他之前謀劃的一切,賀卿都在宮中實現了。

沒有了何不平,太皇太後在政事上,不得不再次倚重朝臣。而且因為不懂,她也不敢随便拿主意,江南之事,便也可以繼續審下去。

于是在路上耽擱了幾日的淮州知州張文骞一行人,終于在這一場無人知曉的風波之後,風塵仆仆抵達京城,可以開始繼續審問那被耽擱了将近一個月的陽山縣一案。

之前審到江南路觀察副使周有霖翻供,否認自己與貪腐案有關系,聲稱自己毫不知情。之後查出一應文書系屬官黃子德僞造,的确與他無關,然而黃子德随即在獄中自盡,斷了線索。後來又審到抓捕兩位禦史之人,乃是淮州知州張文骞而非周有霖,因而三司上書,請求召張文骞及一應相幹人員回京協助調查。

先行被問話的是張文骞這個朝廷命官,他對這個指控矢口否認,并且一再強調自己帶來了懷州府衙所有的衙役和差役,供那提供信息之人及兩位禦史辨認,是與不是,一看便知。

于是三位主審官一邊命人去請那兩位禦史,一邊下令帶所有懷州府差役及暫時留在獄中的證人上堂。

兩位禦史趕來時,一幹人等正好被帶到堂下,雙方在中庭碰了個正着,兩位一看到人便仿佛見了鬼一般,指着其中四個人叫道,“就是他們!就是他們!”竟是連公堂上種種規矩,都顧不得了。

原以為抓捕他們的人是周有霖,卻原來果然找錯了正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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