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秋風乍起

“真師這是有意為難奴婢啊!”聽賀卿說完事情始末,黃修就無可奈何的嘆了一口氣。

“如果不是沒辦法,也不會求到黃都知這裏。”賀卿卻是神色不變,溫言軟語,“其實此事對黃都知而言并不算難辦,若是成了,太後娘娘和陛下都承你的情,對你來說并無壞處。”

“話雖如此,可就算有好處,也是十幾年以後的事,若是讓太皇太後察覺,我只怕沒有命享這些好處了。”黃修笑着反駁,“我如今已是脫身事外的人,為何還要回去趟這渾水?”

這話說起來不客氣,但賀卿一聽,就知道他還是意動了。

所謂脫身事外,不過是黃修當日不得已的以退為進之策,他如果甘心離開宮廷這個權力中心,早就可以走了,何必留到現在?所以這話,聽聽也就罷了。

俗語說,嫌貨才是買貨人,若真不願意插手,一口回絕便是,何必如此挑理?

不過是怕付出沒有足夠的回報罷了。

不過幾次合作,賀卿給出的誠意都是十足的,對黃修而言,在太皇太後始終不打算重用他的情況下,賀卿已經是個不錯的選擇。如今這般試探,不過是想打探更多消息,得到更多保證。

而賀卿也不吝讓他更安心,她微笑道,“十幾年後的事誰知道會怎樣?不過黃都知放心,你的命誰也拿不走。”

黃修神色一動,以為是賀卿已經有了什麽安排,頓時不再多問。他雖然想要個保證,卻也不想真的牽扯太深。萬一賀卿要幹的是什麽大逆不道的事,對他并沒有好處。

因而他打了個哈哈,就将這個話題略了過去,“慧如真師的話,咱家自然是沒有不信的。既是您開了口,事情自然要辦得妥妥帖帖。您就回去等消息吧。”

黃修在太皇太後身邊始終算不上得意,但這麽多年在宮中經營,入內內侍省都知的職位絕非白給,太皇太後身邊所用的人之中,大部分都或多或少與他有些關系,真要辦起事來自然也方便得很。

在太皇太後的安神香中加些能令人心浮氣躁的藥材,便可讓她頻頻陷入夢境,而後再加上一些刻意的引導,還摔了一根太皇太後最喜歡的簪子,總算将她一腔母愛勾了出來。

這簪子是先帝出宮游玩時帶回來的,民間的玩意自然不如宮中精細,但太皇太後卻很喜歡,非是大日子不會插戴。這東西突然摔了,自然不像是吉兆,再加上身邊的人從旁引導,很快就讓她想到了小皇帝身上去。

一來孩子實在是太小,太皇太後擔憂養不住,朝堂上的許多事會平添波折。二來身為母親,看着這麽丁點大的孩子與生母離別,又在病中,多少有些恻隐之心。

而太皇太後雖然是希望小皇帝不要與生母太過親近,卻也不想讓對方長大了埋怨自己,适時的施恩也很有必要。

如此幾番折騰,張太後那裏總算是收到了太皇太後懿旨,稱小皇帝思念母親,令她這幾日暫時到乾光宮陪伴。得了這份懿旨,張太後幾乎喜極而泣,真心誠意給太皇太後磕了幾個頭,心裏卻知道這必然是賀卿在背後辛苦謀劃的結果,不由一時感念非常。

小皇帝的病,一開始只是中暑,後來照顧不當,加上幼子體弱,到了新環境,沒有熟悉的人,又不免驚慌憂懼,才最終成了症候。太醫院雖然日日診治,卻也只敢開一些效果不大的太平方子。太皇太後那裏不過問,他們也樂得含糊過去,免得真出了問題要擔責任。

但張太後雖然見識不多,對孩子的事卻十二分的用心,自己翻醫書不說,還日日與太醫們探讨藥方和治療方式,弄得一衆太醫不敢懈怠,只能在她的督促下盡心盡力救治,所以不久之後,病情就有了緩和。

張太後抱着失而複得的孩子,心中才又升起了另一份隐憂。

一開始,她所求不過是能看一眼孩子,誰知結果比預料的好太多,太皇太後允許他陪伴小皇帝。如今孩子的病好了,她心裏卻又生出野望,希望能夠一直不跟孩子分開。

可太皇太後不會允許,而她也沒有任何辦法。

幸而前朝忽然發生了一件大事,讓太皇太後一時半刻顧不上這邊,暫時還沒有下旨免了她每日過來陪伴皇帝,可以再拖一陣子。

但實際上,朝堂上的情況,要比張太後所想的嚴重多了。

順寧元年八月,中秋節還未到,西北便來報,說是今秋草原上頗多異動,頻繁聚集人馬,恐有南下牧馬之意,請朝廷早做準備和應對。

雖然只是猜測,但西北軍中的将領們都是老于邊事之人,在這種情報上更不會胡亂猜測,既然上奏朝廷,恐怕十有八九草原會有異動,而且還不是小動作。

這樣一來,備戰是不可避免的,說不準還要往西北增援。

然而朝廷如今的局勢,要錢沒錢,要糧沒糧,國庫空虛,供應西北十幾萬大軍已是吃力,拿什麽來打仗?

雖然也有不少保守派官員認為,或許只是西北官員誇大其詞,情況其實沒有那麽糟糕,但朝中大部分重臣都對這種說法嗤之以鼻。大楚和西北的鐵狼族年年都有摩擦,每五到十年會有一場大戰,幾乎成了規律。算起來,也差不多是時候了。

但清楚是一回事,想不想打仗又是另一回事。

一場戰争不僅勞民傷財,還牽扯到朝廷乃至整個大楚的方方面面,并不是那麽容易開啓的。一旦仗打起來,變數太多,很多事就不由自己控制了。

所以雖然現在他們屬于被動防禦,要不要打自己并不能決定,但其中還是有一部分官員認為應該“以和為貴”,可以在戰事開始之前遣使往草原,弄清楚對方的目的,謀求和平。

必要的時候,“賞賜”一些財帛錢糧給西北那些蠻子,也不是不能接受。

令人震驚的是,這一類人在朝中竟為數不少,甚至代小皇帝聽政的太皇太後,也更傾向于這樣的解決辦法。

近二十年來,大楚兩代君王沒有勵精圖治之意,朝堂上留下的官員也大都是摸魚打诨之輩,他們報效朝廷的忠誠血性,圖的是長久安寧。相較于戰争帶來的惡果,自然更願意犧牲一些無關緊要的東西來換取和平。

但以顧铮為首的年輕激進派卻認為,即使要跟西北談和,也應該是戰後。打了勝仗,震懾住對方,自然能夠換來和平。否則退讓妥協,不過是助長對方的野心。

今年不打,明年也會打,難道以後年年都要給他們“賞賜”一大筆錢糧來換取安穩?

真有這筆錢,他們寧可花在軍費上,至少可以強大自身。

兩派人在朝堂上僵持不下,所謂的準備工作,自然也無從說起。

顧铮沒辦法,轉念想到即便要打,也不影響派遣使臣,便只能暫時妥協,從禮部選人出使西北。一是表明大楚的态度,并不希望貿然開啓戰争,希望尋求其他解決方式。二則是為了摸清楚鐵狼族內部的情況,萬一真打起來,也不至于兩眼一抹黑。

使臣匆匆出京,但朝堂上的争執卻并沒有因此停止。

就在這時,一封奏折出現在了太皇太後的幾案上,并迅速得到了她的認可,令朝臣們傳閱。

上奏的官員只是戶部的一個員外郎,官卑職小,但這一回卻提出了一個很有見地的提議。他認為,如果要打仗就需要軍費,如果不打仗可能也需要一筆錢來安撫鐵狼族,既然反正都要花錢,倒不如暫時擱置争議,先設法把這筆錢湊出來。到時候再根據形式,決定如何花費。

這位叫周憲的小小官員,立刻因為一封奏折,進入了朝堂諸多大佬的視線之中。

這個提議的确很有道理,所以很快得到了衆人的認可。就連太皇太後也特意召見周憲,詢問他是否已想好了籌錢之策。

在太皇太後這位帝國的實際掌權人和政事堂、六部諸多重臣們的注視下,周憲卻表現得不卑不亢,氣度從容,并沒有露出驚慌之色。聽到問話,他便立刻跪了下來,“臣已經想好了一策,只是牽扯衆多,恐怕難以施行,因此不敢在太皇太後面前妄言。”

“哀家恕你無罪,但說無妨。”太皇太後擺手道,“你能為國分憂,已是難能可貴。便是有什麽考慮不周之處,在場那麽多重臣,也必能描補一二,或許還能找到兩全其美之法。”

“那臣就僭越了。”周憲道,“今年初,朝廷曾因安陽縣一案大動幹戈,卻至今未能有定論。臣聽聞江南世族數次上表,願意捐獻錢糧入國庫贖罪,以換取朝廷從輕處置,了結此案。”

江南那件案子,如今已經沒什麽人提起了,衆人一時半刻都沒有想到。此刻聽周憲這麽一說,保守派的官員們立刻眼睛一亮,覺得找到了最好的解決辦法。——錢糧是江南出的,不要動用國庫一文錢,便可以解決此事,又不用大動幹戈,何樂而不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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