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宋初亭望着江慎從窗臺上悄沒聲息翻了下去。

男人動作利落矯健, 如同夜色中一匹孤行的狼,臨下去前,宋初亭不知怎的, 看着看着,莫名就濕了眼眶。

江慎亦有些不忍, 再猛一撐手臂,返回, 一只手扣住她的後腦勺, 吻了吻她的發梢。

“過年我會去陪你的,一定。”

“…嗯。”

宋初亭揉揉眼睛,極含糊地應一聲。

她就是不舍得嘛, 總是感覺他們之間感情像是漂浮在高空中, 沒有絲毫的安全感。

很荒誕, 也很怪異。

也沒有辦法生活在一起, 慢慢地, 甜甜地去培養感情。

他真的愛自己嗎。

他們會這樣沒有未來的堅持多久呢。

宋初亭目送他冷峻的背影從夜色中逝去,就好像從未出現過那般。

夜涼如水,她轉過臉,看見鏡子裏有些慘敗的妝容, 嘴唇也花成一塊一塊。

然後她轉過頭,望向床上,心底又霎時柔軟成一片,特別暖。

像得到某種強而有力的證明。

他喜歡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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床上原本亂七八糟的棉被被細心地疊成一只被窩。

被子的兩邊邊角進去,底下也折進去, 變成賞心悅目的長方形,上端壓一點點在枕頭上,在床頭暗淡小夜燈的籠罩下,顯得溫暖,柔軟,且舒适。

外面寒風凜冽,這裏如同避風港,光看一眼,就有種想讓人立刻鑽進去抱緊身體入睡的感覺。

但是宋初亭沒忍心,她先拿出手機,對着這個被窩各角度拍了好多張。最終才小心翼翼地,躺了進去。

很暖很暖。

宋初亭閉上眼睛,腦海裏都能想象得到他彎下腰,認真地給自己疊被窩時的柔情畫面。

---

江慎離開後,也沒再回教工宿舍,直接回嶼琴灣。他沒開車,從賓館後面繞到小路,又繞回去打車。

隔着荒涼樹影,他看見賓館附近守着的一個年輕男人在後面兜圈子,好像夜深實在受不住,鑽進大堂打盹。

江慎搖了搖頭,當真覺得好笑。

不過守着也好,他想起秦璐那事,他不能陪在她身邊,有個貼身保镖也挺好,監視也好,保護也罷。

江慎打車回到嶼琴灣,快到時,又來了一個電話。

他剛才就覺得詫異,以為是對方不小心按錯,沒想到再次打來。

他盯着屏幕上中規中矩的“夏茉莉”,心想初亭還當真是說什麽來什麽,他躊躇半晌,想着這麽晚別再有什麽異常事,按下接聽。

“喂?”

“…阿慎?”聽筒裏女人聲音有些低微,好像透出酒意,“你終于接電話了?”

“這麽晚找我有什麽事嗎?”

“……”

對方沒有再回答,只有呼吸,一聲接一聲,還有隐隐的海浪聲。

“喂?”江慎看一眼手機。

連喚幾聲,女人都沒有回答,似乎很輕的抽噎一下,海浪聲更大,伴随着夜風,江慎嗅到不對的味道,聲音漸漸急促,“喂??”

“聽得到嗎,茉莉,出什麽事了?”

“慎哥,我就知道你還擔心我。”

夏茉莉終于笑了。

她聲音和宋初亭那種小姑娘嬌嗲甜美的不同,更加溫柔知性,也成熟動人。

她說這話時,透出一味淡淡的酸楚和愁悶,她本就是電視臺王牌主持人,極富感染力,江慎聽在耳裏,心裏不禁也泛了點酸。

情緒與其他無關,只與青春有關。

“……”

“你猜猜我現在哪兒呢?”女人又道,還帶着醉人的笑。

江慎沒有心情猜,低聲提醒:“快回家吧,晚上不安全。”

“怕什麽,反正有你,所以你不要挂電話哦——”她真的醉了,尾音都帶着勾人的上翹,“猜一猜嘛。”

靜默幾秒,眸光望窗外一閃,江慎握緊手機。

他不用猜了。

“大哥,到了。”司機道。

計程車嘎吱一聲停下,透明的玻璃車窗外,夜色濃重,一個女人背對着他,雙臂搭在後面,正慵懶地倚靠在斑駁的藍色欄杆上,神色凄迷地望着遠方的海。

正是夏茉莉。

聽見汽車聲音,夏茉莉轉過頭,看見拉開車門下來竟是江慎,她神色大喜,染上醉意的眼睛裏都是光。

“慎哥?”

她往前走了兩步,帶着醉意歪歪扭扭,穿着皮質的高跟靴子,細長的跟陷在地磚縫隙,差點絆倒。

江慎嘆了口氣。

最終還是扶住她,“你怎麽會在這裏?”

“慎哥,你說那男人可不可笑?”

女人脫去高跟靴子,陷在老舊的沙發裏,從他茶幾下面拿了一盒煙,抽出一支,自顧自點上。

男人抽的煙勁烈,她嗆了一口,偏偏要再抽,隔着薄薄煙霧望向他,瞳裏還帶着醉意和薄薄恨意。

“還說自己文化人呢,我還專門穿成這樣赴約。”

江慎目光一掃,這才注意到,她脫去呢子大衣,裏面是件錦緞旗袍,上好的材質和做工,燈光一打,泛着珠寶般的流光。

他淡淡別開眼睛。

“我們剛有結婚打算,他就跟我先說明,結婚前要把財産公正了,什麽都分清楚。”

“買的婚房也不寫我名,還讓我婚後別上班,就在家裏給他生孩子,連個像樣彩禮都沒有,還是個老富豪呢,說出去也不怕讓人笑話。”

夏茉莉越說越氣,眼睛一層薄霧,濕漉漉的。

江慎也不知道該說什麽。

他對她的生活不感興趣,也不喜歡做知心大哥的工作。只是礙于大半夜無法趕人,再說兩人畢竟好過,也算是他對不起她。

“我去給你燒點開水。”他轉過身,走進廚房按下熱水壺開關,雙手環胸,聽着加熱時發出的聲響。

水剛剛翻滾,一雙纖細手臂突然從背後摟住他。

女人身上是妩媚的香水味,濃郁盛放的玫瑰,很柔美,摻雜着一點頹/靡的煙味,酒味,釀成豐腴的性感。

江慎皺起眉,同樣是玫瑰香水,他卻不禁想到剛才的味道,帶點刺,略有清甜,如黑暗中任性的小玫瑰。

“慎哥。你知道他最後說什麽嗎?”

“他說,他查過我過去,我跟過你五六年,不知道被睡多少次了,他憑什麽花這麽多錢娶個N手貨?”

江慎驀地攥緊拳頭。

即使他現在已不愛這個女人。

也覺得,這種男人真他媽不是東西。

“你也在心疼我對不對?”有淚撒在了他的後背,濕濕熱熱的,一滴一滴,夏茉莉額頭抵在他脊椎,哭了。

她和這個富商談過有一陣了,說是老富豪,祖上富幾代,年紀大些,但是人文質彬彬的。夏茉莉三十歲,相處一直不錯,終于談到結婚問題,沒想到,是這麽一個物化女人的衣冠禽獸。

夏茉莉愈發抱緊他。

她一直在想,如果當年她沒提分手,他們估計都結婚了吧。

那個時候,江慎也不是沒有談過這個話題。

這麽多年,其實還是他最好。

那只要将她拉開的手稍停一下,夏茉莉心底一喜,更加用力,将頭埋在他寬闊後背。

“慎——”

可是在短暫停留之後,那只手将她拉開了,很堅決。

“抱歉,茉莉,我有女朋友了。”他轉過身,直視她,低聲說。

“是那個什麽張媚嗎?”夏茉莉不屑挑眉。

江慎不意外她一直關心自己,他不喜歡張媚,但也不喜她這般奚落旁人,眉頭緊皺,“不是。”

“那是誰?”夏茉莉不信。

江慎話到嘴邊,收回去,“你不認識。我們認真的,打算過兩年就結婚。”

“我不認識你總可以跟我說個名吧?”夏茉莉愈發不信了,越聽越知道他搪塞自己,“或者打個電話,我聽個聲兒?”

“哦,連個名都沒有?”

“這麽晚了,別鬧了。”

江慎平聲道,“我說的是真的。”

“我才不信。”夏茉莉看着他充滿男人味道的身影,就在這一瞬,突然想清楚了。

——如果可以,她還是想跟他在一起。

上一次她也這麽想過,但是那個時候,她有更好更有錢的選擇。

而他,雖然冷漠,好像也有一點點惦念自己。

夏茉莉還想說別的,燒好的水自動跳了閘,江慎倒進一只玻璃杯裏,彎腰從地上礦泉水裏拿出一瓶,倒些涼水,混雜成溫水,遞給她。

夏茉莉被他的體貼打動——他一直都這麽細致,她将那杯水喝了大半,還想說什麽。卻見江慎已從廚房離開,她忙跟過去。

男人看看表,拿過門廊旁挂鈎上的一把鑰匙。

“今天太晚了,你在這休息吧。我去隔壁睡。”

“別的事情你也別多想了,活得開心最重要。”

江慎不想多談,也不想多待,将女人那聲“等下——”關在門內。

他走進501,反鎖好房門,洗臉刷牙,躺回床上。

前幾年,他對夏茉莉确實曾放不下過。

他們是高中同學,江慎在學校裏一直也不算紮眼,他屬于周正、高大那類,并不算相貌俊美出衆,性格也是如現在般謹慎淡漠,很低調。

夏茉莉則是校花級別大美人,廣播站女神,畢業時在大庭廣衆下向他告白。

江慎不可謂不心動。

後來他刻意不去警校,不想遇見爺爺一家,再牽扯出關系,選擇考取軍校,她去上首都的傳媒大學,異地五年。

江慎對她很好。

他對“女朋友”一直很好,即使很少見面,也很直男,但确實是認真,負責,耐心且細膩。

他們也有很瘋狂的時候,他休探親假去學校找她,幾天幾夜都可以不出賓館。

他父母雙亡,無牽無挂,津貼也全部都給她。

但是到第六年,異地時間太長,江慎是有結婚打算的,夏茉莉對未來這樣的生活卻猶豫,她再三衡量,最後也爽快,沒有出軌,沒有背叛,坦誠地告訴他,有很好的追求對象,工作好,家庭好,能陪伴她。

江慎很認真地挽回過。

最終兩人和平分手,比起當年轟轟烈烈的告白,結束得輕描淡寫。

那一陣子,江慎極其消沉,一部分是青春,還有一部分更重要的——他是在感情上極其嚴謹認真的一個人,他已經從生命裏接受她,難以接受她的剝離。

換句話說,她真的退出後,他也不可能再次讓她回來。

更何況…

江慎翻了一個身。

他目光落在舊而堅硬的床上,鋪着灰色床單,視線轉過,從欄杆縫隙中往下看去,在沙發,牆面,櫃子間睃巡,神色柔和。

想到了那個小姑娘。

他以前從來沒有過這樣的感覺,哪怕是最血氣方剛的時候。

不知道那個小姑娘到底有什麽魔法,在一起後,他滿腦子想的都是她,閉上眼是她,睜開眼也是她,不僅僅是那種時刻,還有她哭着說沒有安全感,她哭唧唧說害怕迪士尼的光輪,她古靈精怪地喊自己“哥哥”,以及她失明的時候,抓着他衣角的顫抖小手。

讓他萬分憐愛,牽腸挂肚。

知道自己這樣被她需要,她又沒有安全感,所以他不在她身邊時,他時時刻刻牽挂,時時刻刻擔心,時時刻刻心疼。

他根本容不下別人。

江慎有時候都覺得,這已經不像尋常男女之間的愛了。

作者有話要說:  麽麽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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