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懸壺濟世(七)

草長莺飛,陽光微暖。

在馬上馳騁,嘉陽少有的什麽毒沒有想,那些煩惱——宮中、驸馬、母妃、兄長,通通都離她遠去。

“嘉陽!”

身後傳來堂姐衡陽郡主的驚呼聲,被風帶到耳畔。

“籲——”

馬兒速度放緩,嘉陽神情略顯惆悵,不過一會,衡陽郡主身旁伴着幾位俊美青年趕了上來。

衡陽郡主一臉驚魂未定,“嘉陽,你吓壞我了。”

嘉陽揚了揚唇,“堂姐,太、祖子女,豈會懼怕這點危險。”

青年中一人在馬上哈哈笑了起來,“不錯,太、祖後代,連這點本事都沒有,豈不是對不起先祖?”

他揚鞭一振,“嘉陽妹妹,來比上一場?”

衡陽郡主白了他一眼,“旭堂兄,你這不是欺負人嗎?嘉陽哪能和你比?我們又不上戰場。”

身為康親王世子,燕旭早早就被定下了要往軍中歷練的安排,今年是他最後逍遙的一年。

嘉陽将頰邊的碎發別到耳後,打圓場道,“旭堂兄,我剛跑了一會,有些累了,和堂姐慢慢走會,旭堂兄不妨和幾位堂兄比比,我們倆來做裁判。”

“這敢情好,”燕旭雙手一拍,眼眸發亮,往幾位堂兄弟那邊一掃,幾人忙求饒起來。

“可別,可別。”王府公子們雖不嬌養,但都錦衣玉食長大,不是人人都下得了苦功夫習武的。

“旭堂兄要是想比試,還不如找幾個侍衛來,哥幾個哪是你的對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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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又什麽意思,”見幾人推辭,燕旭興趣寥寥,侍衛們哪敢贏他,比起來沒意思。

他目光從幾位堂兄弟瘦弱的身板上一掃而過,也不難為他們,嗤了一聲,“行了,你們慢慢逛吧,我先去跑一圈。”

嘉陽輕笑了聲,真是,沒見過主人把客人給扔下自個跑了的,她撫了撫身下馬兒順滑的皮毛,“幾位堂兄,嘉陽與衡陽堂姐先走一步了。”

“走吧走吧。”幾位王府公子一哄而散,各找各的樂子去了。

嘉陽與衡陽郡主騎在馬上,慢悠悠的走着,閉上眼睛,微風拂面,裙擺與絲縧随風而動,閑适自得。

“嘉陽,”衡陽郡主忽然拉住她的袖子,神情有些猶豫,“你看……”

嘉陽順着她的視線看去,只見不遠處一群青年騎馬向她們這裏而來。

馬場是康親王世子燕旭的,今日邀請來的也都是宗室子弟,宗室子弟總有一種讓人一眼辨認出來的特質,天之驕子,矜持高貴,而在那群人中卻有一人與之格格不入。

風姿清雅,端方不凡。

更像是世家公子。

嘉陽卻露出微妙的厭惡神色,“林霄?他是怎麽進來的?”

衡陽郡主看了她一眼,“估計是跟着哪個堂兄進來的。”還是為了讨好嘉陽。

嘉陽厭惡之色不似做僞,衡陽郡主終于忍耐不住,驅馬湊得近些,小聲詢問,“嘉陽,你為何厭惡林狀元?”

若說是因為林霄出身寒門她不滿,衡陽郡主又覺得不大對。

嘉陽公主猶豫了一下,握着缰繩的手指收緊,“我……”她似是下定決心,低聲道,“日前我曾在彎月橋上,見到林霄為戚家小姐戴簪。”

衡陽郡主的表情一下子凝固了。

“什麽?他竟如此大膽!”她低吼道。

如此,也就怨不得嘉陽厭惡他了。

此事必然發生在陛下賜婚之後,不然嘉陽也認不出他。

“委屈你了。”衡陽郡主看她的目光充滿憐惜心疼。

即便是親女,燕帝也不可能為了她而出爾反爾,反駁自己賜下的聖旨,衡陽幾乎是可以想象嘉陽公主這些日子是如何忍耐的。

衡陽郡主只能安慰她,“等你們完婚,他入了公主府,你且好好收拾他。”

本朝公主地位可不低。

嘉陽垂下眼,應了一聲。

“走,我們去別處。”衡陽郡主一拉她的衣袖,揚鞭策馬。

兩人聯袂而去。

不遠處的一群宗室子弟正在說笑,但也一直分出一分心力關注這裏,此時終于有人發覺不妙了。

帶林霄進來的是康親王庶子,他面色不改,挑了挑眉,“看來嘉陽公主害羞了。”

人群頓時笑了笑,你一言我一語将此事帶過。

他們可不敢看公主的笑話。

林霄也跟着微笑,笑意淡雅,眸中卻一片冰冷,手上一下一下順着坐下駿馬的皮毛。

——到底是哪裏出了錯?

好不容易又與嘉陽公主見了一面,他自是不敢毫無所獲的,但他最懂分寸,知道在一衆宗親子弟面前尤其不可放肆。

這裏與他的前世不同,寒門亦可出貴子,世家只剩名聲,權力寥寥。

他前世不過世家庶子,出身即注定未來命運,無法入朝堂,無法出人頭地,只能為家族辦一些庶務,像奴仆一般侍候着嫡子。

這對于心有淩雲志的林霄而言幾乎是絕望的,他掙紮了十幾年,最後卻因上竄下跳而被嫡子厭惡,一句漫不經心的吩咐處死。

而來到這個世界,世家已被壓制的只剩一個空殼子,他的身份是前途光明的狀元郎,比他偶然夜間的夢還要美好。

他自然要抓住這一切不放。

任何會阻礙他往上攀登的都是敵人。

他扯了扯唇角,露出一個完美無缺的溫雅笑容,與人攀談。

……

關彬驚嘆地看着安然的手,“這才幾日,你就基本熟悉了針法。”

他都想挖開許安然的腦袋看看——這還是人嗎,莫不是什麽妖孽變的。

從來都是別人羨慕他的天賦好,這還是第一次關三公子體會到族中羨慕他的人的真實感受。

安然不甚在意,也沒覺得多驕傲,透過窗戶上镂刻的花紋,幾縷陽光照了進來,稱得她指尖近乎透明。

“我與家父要走了。”她忽然道。

關彬愣了愣,“要走?怎麽這麽突然?”他一時反應不及,不是說要他拖住許大夫的嗎?

安然露出些無奈,“爹他等不及了。”要不是關彬實在天賦出色,許茂生愛才心切,又看出安然不想讓他離開的心思,連這些日子都不會多留。

但也到極限了。

關彬知道這是來真的了,手忙腳亂從懷裏掏出一封帖子,“族中長輩邀請許大夫到關城小住。”

關城,關家的關,可見關家的影響力,還有一個別稱叫神醫城,正是關家的大本營所在。

安然收了過來,她知道許茂生會想去的,但不是現在,“我會交給爹爹。”

“好吧,”關彬嘆了口氣,一下子蔫了,他還真舍不得讓許大夫走。

可惜他說得不算,許茂生是打定了主意,第二日一早就收拾了東西,帶着安然出城門。

有拖關彬辦的新路引,安然再也不怕他們半路被抓進衙門了。

先走陸路,又走水路,最後又上了岸,二十日後,他們終于到了京都。

“師父,”安然依舊少年打扮,“我們是先住客棧還是尋一處院子落腳?”

“先住客棧,”估算了下積蓄,許家底子不薄,但京都房價高昂,許茂生嘆了口氣,“然後我帶你去拜訪幾個故舊。”

安然以為許茂生的故舊是大夫,但當坐在據說是戶部侍郎的府上時,安然才恍然她當真小觑了一位大夫,尤其是一位醫術高深的大夫所有的人脈。

難怪許茂生在府城能安心住下來。

估計是等着侍郎府這邊的回音吧。

“許神醫。”

沈灏清是個極為儒雅的中年男子,看着許茂生的目光充滿感激和久逢故友的喜悅。

二人從書房出來,沈灏清滿目不舍,“許神醫不如在府上暫居,也好防備……”他将後面的話含糊了過去。

“不了,”許茂生很冷靜,“沈大人已經幫了我很多忙了,再留下來,只會給大人徒增麻煩。”

他是要将事情鬧出來的,到時損的是皇家顏面,被查到他和沈灏清認識已是不好,再查到二人交情匪淺,只怕皇帝會遷怒于他。

身在官場,沈灏清比他更清楚這些,他說道,“多年前若非許神醫相救,早已沒了沈某這條命在。”

他這樣說,便是還記着救命之恩,不怕牽連。

但他不怕,不代表許茂生願意牽累他,二人一番拉扯,終究是許茂生意志堅定,走出了沈府大門。

“師父還有故舊是什麽人?”安然好奇極了,原身這爹爹在清水鎮不聲不響十來年,沒想到人脈不少。

許茂生搖了搖頭,不再說話。

安然便明白了,恐怕是有人不願意搭理微末之交,不是所有人都重情重義。

她轉移了話題,“師父和沈大人談了些什麽?”

“是林霄在京都這些時日的近況。”許茂生疲憊的按了按太陽穴,“那孩子,變得我都不認識了。”

他沉重嘆息一聲,目光注視着天邊半紅半黃的夕陽。

新科士子都有假期可以回鄉探親,林霄借口父母雙亡,沒有用這個假期,不久前授了官,入了翰林院,官職正六品。

探花榜眼都是從六品,其餘二甲三甲都是七品往下。

這般對比下來,林霄可謂木秀于林,他儀表不凡,游走在詩會游會,一首首出色的詩篇堆砌起盛名。

許茂生幾乎要懷疑——這當真是他看着長大的霄哥兒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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