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懸壺濟世(六)

安然學醫很用功,關彬這麽多年還是第一次見到醫術天賦上能與他比肩的人。

能遇到勢均力敵的對手,關彬本該是高興的——

如果安然行事不那麽狡詐的話就更好了。

關彬:……堅決不承認是他自己太蠢。

第一次安然找他試藥的時候,關彬記挂着日後能與她比試醫術,同意了。

第二次關彬礙不過同道情誼,又同意了。

第三次……

關彬:……再不知道這丫的是拿他當藥人他就是個傻子。

關彬委婉建議她要是缺藥人可以找牢裏的死囚,他在衙門做事,這點小事可以給個情面。

安然笑眯眯地拒絕了,死囚哪裏比得上懂醫的人更适合,更能詳細描述出藥性。

之後就是關彬的痛苦旅程了。

關彬人生中從未見過這麽難纏的人,要不是為了許茂生的指點,關彬絕不想再踏入客棧一步。

安然抓住任何一個機會與關彬打賭,輸了的人答應對方一個條件。

不用想也知道條件是什麽。

一共打賭一十三次,關彬一次都沒贏過。

這日許茂生指導二人完畢,安然望着關彬露出一個熟悉的笑,她是女子,扮做男子也比一般人精致多了,哪怕關彬不想承認,她這皮相也殊為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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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關彬将這話死死壓在了心底。

他算是了解了這人的記仇程度,甚至他都懷疑對方拿他試藥,一半是因為懂醫的人試藥效果更佳,一半是自己什麽地方得罪了他。

這是一種直覺,正如他幾次想問出口,但被自己的直覺給壓住了一樣,直覺告訴他,他要是問了,對方不會回答不說,恐怕自己日後日子更難過。

此時關彬沒心思多想,他見到安然的笑,眼皮一跳,搶在她之前道,“許兄會下棋嗎?不如你我手談一局?”

躲避是不可能躲避,不說避不避得開,他的驕傲也不容許自己躲避。

安然一愣,瞥了他一眼,青年皮膚雪白,是少見陽光導致的,眼眸清澈,這種人多執拗于一道,不染俗世,要麽就是深處俗世卻也萬事不盈于心。

關彬顯然是後者。

關家是有名的神醫家族,地位超然,關彬更是其中嫡系佼佼者,有長輩稱他是為醫而生。

他也的确是這樣。

哪怕安然多次拿他試藥,奇奇怪怪的藥效讓他不堪其擾,但凡是能讓他醫術精進的,他都不會錯過。

安然欣賞這種人,但不代表她會放過這麽一個好的藥人,她慢吞吞地點了點頭。

許家行李中沒有棋具,關彬有備而來,翻手就擺好了棋盤,取了白子,道了聲請。

許茂生悠悠從房門前路過,目不斜視——嗯,他什麽都沒看到,人心本就是偏的嘛。

啪——

關彬抹了把臉,“願賭服輸。”他焉噠噠的,想撞牆,更想回去抱着阮庭哭一頓——這出的什麽狗屁主意啊,根本沒用。

安然平靜的眼眸浮現笑意,取出一方布包。

關彬臉色一白,指着她的手有些顫抖,“你、你不會是想練針法吧?”

要不要這麽狠?

說起來,他到底是哪裏得罪他了?

那方布包打開,一長排長短不一的銀針露了出來,寒氣森森,看得關彬倒吸一口涼氣。

“我記得你之前沒接觸過針法?”關彬坐下的蒲團悄悄往後移了一點,試圖和她講道理。

他在許茂生身邊十來日,對安然的醫術也了有差不多的了解,基礎紮實,舉一反三,短短十來日的進步勝過他人數月——當然,其中免不了關彬的貢獻。

安然點了點頭,修剪圓潤的粉白指尖在一排銀針上掠過,長的,短的……

關彬的目光不由被吸引,随着她的動作心情七上八下。

“你放心好了,我學得很快的。”安然終于挑選好了滿意的長度,伸指一拈,望向關彬。

關彬糾結瞥了她一眼,她學得快是真的,舉一反三不過是小意思,從不需要許先生教第二遍,但也不能一上來就拿真人練針法啊。

“要不……”他小心退後一步,低聲道,“我去給你找個能練針法的?”比如死囚。

他望了眼在許安然指尖拈着的長針,實在不敢放心讓她就這麽拿自己練針法。

安然沉吟了一會,雖然不覺得自己能出什麽事,哪怕是第一次練又如何,她熟悉人體穴道,就算不成功,也絕不會傷到他,不過他不願意就算了。

“行吧,”安然遺憾收回目光,“你看着辦。”

關彬瘋狂點頭。

醫術博大精深,針灸一脈又頗為難學,再相信許安然他也不敢胡來。

回到衙門,他推開門,坐在椅子上喝了口茶,一副驚魂未定的模樣。

阮庭在整理陳年卷宗,一是學習,二是看看能不能找出什麽疑點,聽出他呼吸紊亂,不客氣地笑了,“許家郎君又想出了什麽法子?”

許安然拿關彬試藥的事情他是知道,但沒什麽大問題,又一個願打一個願挨,他才不去管閑事。

關彬白了他一眼,“我要從牢裏提一個死囚走。”

阮庭驚訝挑眉,“怎麽,許郎君終于放過你了?”

關彬眼皮一抽,沒好說許安然要拿他練針法,他慫了,好說歹說才勸她改了主意,幹咳了一聲,只當沒聽到他的話,“你放心,不會讓他死了的。”

雖是死囚,但死在外頭總是不好。

阮庭發出一聲意味不明的輕笑,關彬惱羞成怒,“到底行不行?”

“行,怎麽不行。”阮庭含笑點頭。

……

嘉陽在查林霄的事情到底還是沒有瞞住淑妃多久,畢竟她身邊的人本就是淑妃給的,她之前不上心,沒有徹底收服他們。

清雅不失富貴的宮殿內,嘉陽盯着屏風上的捧桃仙女出神。

淑妃從後殿轉了出來,雲鬓高聳,卻只有寥寥幾支釵環,雅致脫俗,她揮了揮手,殿內的宮人低頭退下。

“母妃安好。”嘉陽轉過首。

淑妃握着紫砂壺提梁,斟了杯清茶,露出的皓腕白如霜雪,慢悠悠飲了一口,她出聲道,“有你這麽個不省心的孩子,本宮如何安?如何好?”

“母妃,”嘉陽微皺眉頭,複又松開,低頭道,“是女兒的錯。”

淑妃嘆了口氣,她是難得的美人,孕育一子一女也不見色衰,一擰眉,就讓人忍不住心疼。

她看向嘉陽,垂下眼,“你是要成婚的人了,母妃不拿你當孩子看,你說說看,為什麽這麽做?”

嘉陽袖子裏的手收緊,多麽諷刺啊,她以前乖乖巧巧從不給母妃兄長添麻煩,母妃從來都不重視她的意見。

如今不過行事稍在她們意料之外,母妃就如此鄭重其事與她商談。

可見……母妃有多重視兄長。

生怕她壞了謀算。

嘉陽扯起嘴角,盡量露出與往常一般無二的笑容,聲音溫柔,“母妃,你既然知道,那你清楚我查到了什麽嗎?”

她不吵不鬧反而出乎淑妃的意料,“你是說左相之女?何須在意,他與你有婚約,且是聖旨,他不敢造次。”

嘉陽眼神嘲諷,心中卻無可避免的冰涼一片,“母妃,我是公主,為什麽要受這個氣?”

淑妃蹙起黛眉,“沒說讓你受氣,他怎敢給你氣受。”

讓她忍一個拈花惹草的風流驸馬,不是受氣是什麽。

淑妃看了她一眼,“嘉陽,婚事是你父皇賜的,你便是不喜,在外也要收斂一些,看看現在外頭都傳成什麽樣了!”

游會上林霄和嘉陽公主在湖邊的談話并沒有傳出去,但一整個游會,嘉陽公主端坐上首,始終沒有和林霄說過一句話卻是事實。

哪怕期間林霄賦詩一首蘊藏愛意,嘉陽公主也沒有給他一個眼神。

嘉陽公主垂下眼,藏下眼裏的諷刺。她如何不知外面的傳言,無非是狀元郎情深似海,公主冷血心腸,更是坐實了她瞧不上林霄出身的傳言。

林霄是新科狀元郎,她是三皇子胞妹,此舉有損兄長在仕林中的聲望。

“知道了,母妃。”她輕聲道。

……

“嘉陽,”從淑妃的宮殿出來,衡陽郡主遠遠沖她招手,她靠在闌幹上,纖腰若束,燦如明珠。

嘉陽走了過去,衡陽郡主握住她的手,“沒事吧?淑妃娘娘可有罵你?”

嘉陽公主搖了搖頭,她的母妃,清雅出塵,怎麽會罵人。

但她說的話比罵她一頓還讓人心寒。

衡陽郡主松了口氣,眼眸擔憂不減,“總覺得你最近不對勁,”她嘟囔了一句,心道估計堂妹是真的不喜歡林霄,這才悶悶不樂,她為林霄哀嘆了一秒,可惜了個俊才。

“後天旭堂兄邀請我們去他的馬場跑馬,我瞧你很需去散散心,怎麽樣,去嗎?”

她沒有故做扭捏避開她的傷口,而是大大方方的邀請。

嘉陽心中微暖,點了點頭,自上次游會她有幾日沒出去了,旭堂兄的馬場,總不會再碰到林霄了吧。

短時間內,她當真不想再見到那張臉。

後日,天朗氣清,康親王世子燕旭的馬場,一衆宗室子弟聚集。

嘉陽順了順自己愛寵雪白順滑的毛發,登鞍上馬,一拉疆繩,“駕!”

馬兒沖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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