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滄海遺珠(四)

“他是我見過的最不像一個帝王的父親。”

東宮內,安然如是對小五感慨。

安然結合從齊帝那裏得知的部分事實和在年長宮人宮人那裏知道的,拼湊出真相。

她見過太多的人,為了利益變得面目全非。執掌權力者,或是冷血無情,或是不擇手段,和他們相比,齊帝溫和寬容得不像是一言九鼎的帝王。

他愧疚于長女的失蹤,因而對皇後和太子百般忍讓。太子一歲封為儲君,哪怕是歷數前朝都是少有的,更不要提太子的身體根本不适合為帝,這些年,明裏暗裏齊帝不知為太子擋去了多少壓力。

皇後自私自利,看重權力更甚于感情,齊帝不喜她,卻從未虧待過她,哪怕更寵愛貴妃張氏,卻一直将她壓得死死的,不給她和皇後争鋒的機會。

這樣一個溫和又重情重義的帝王,當真少有。

“不過這樣一來,我就好操作多了。”精致到雌雄莫辨的少年郎輕輕一笑,羞紅了四周偷看他的宮人面龐。

安然并沒有急着在齊帝那裏刷存在感,她只是讓王太醫每日彙報她日漸好轉的身體狀況。

皇後對安然始終抱着輕蔑的态度,不怎麽看得上她,因而對下人彙報王太醫的事情也不怎麽上心,在被安然威脅過後無法尋求幫助,王太醫就屈服了,任勞任怨替她辦事。

太子日漸好轉,齊帝心悅,施房看準時機附和:“陛下,此是大喜,恭喜陛下。”

他是知道的,陛下登基日久,可心頭一直有幾樁事積壓,其中兩件便是小公主至今不見蹤影,以及太子身體不見好轉,難為帝王。

眼下前者尚未解決,後一個卻已經見到曙光。

齊帝與他笑言幾句,吩咐他道:“既然太子身子好了些,明日便宣他來景清殿一趟吧。”

施房知道他是沒見到真人不夠放心,恭謹應下退出去宣令。

東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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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菱送走施房,回到殿內給安然添了盞茶,沒有等到吩咐,她便默默站在一旁候着。

然而餘光卻總忍不住往那樹下坐着的少年身上看去。

若菱知曉,這不是少年,而是一位正值芳華的少女,可卻仍舊為之驚豔,她想,不過短短數月,人真的能脫胎換骨嗎?

她記得最開始見到的少女是何等模樣,縱然有着和太子一般精致昳麗的面容,但氣質卻差了千裏,還要靠着她和劉章在一旁遮掩,才足以蒙混過關。

可是現在,誰也無法否認她身上的貴氣,誰也無法說她不是一位貴人。

若菱掩在袖中的手指纖細白皙,此時糾結纏在一起,一如她的心情。

近日來太子的舉動讓她心驚,她将太子的異狀報到鳳儀宮,但鳳儀宮卻無人來理會,而太子的一些舉動越來越不加掩飾,仿佛要讓她們做一個決斷。

若菱是忠于皇後的,但是在不危及性命的前提下,畢竟性命只有一條,能活着誰也不想死。

坐在樹下翻閱典籍的安然對身旁宮人心中的激烈争鬥一無所知,不過就算知道也會道一聲意料之中。

她目前最該做的就是脫離皇後的掌控,但在尚未成功之前還要與皇後虛以委蛇一段時日,若菱和劉章這兩個皇後放在她身旁的眼線就顯得尤為重要。

之所以他們報去鳳儀宮的消息無人來理,一是因為皇後不重視,那些消息顯得不怎麽重要,二則是因為太子齊昭又病重了。

齊昭的身體歸根結底在于底子孱弱,若是讓安然來說就是缺少生機,根源的問題,非藥石之罪。

弱得像一張薄紙,再輕的力道輕輕一碰,也能将他捅破。

愛子病重,皇後遠程指揮都來不及,恨不得飛去南方親眼看看齊昭,她的脾氣可遠比不上齊帝寬厚,下人連湊到她面前都來不及,哪裏還敢把明擺着會使她生怒的消息呈上去,左右看起來也不是什麽重要的事。

……

翌日,安然去了景清殿。

面容紅潤神采奕奕的太子殿下驚呆了禦前一衆宮人,以及來往的朝臣。

一個時辰的談話結束後,随着太子的走出,衆人都知曉,這朝堂局勢,要變上一變了。

半日後齊帝下旨讓太子上朝聽政。

施房帶着聖旨從景清殿浩浩蕩蕩出發至東宮,消息不過半刻就傳遍後宮。

被這個消息震動的何止兩三人,張貴妃與二皇子的驚詫自不必說,後宮中無子的嫔妃還好,不過看個樂子,順便感慨一下太子那個病秧子還真的好了,有子的嫔妃都驚掉了手中茶盞,左思右想,卻都無可奈何。

玉明殿中,妩媚豔絕的張貴妃冷冷一笑,不見厲色,更兼一種美态,“皇後這下該得意了。”

她語聲嬌軟,哪怕不是刻意作态,尾調都像帶着勾子。

好在此刻在殿內的唯有張貴妃所出的一兒一女。

二皇子齊淩垂眸深思,面容深沉,年紀尚幼二公主齊巧晗聽不太懂大人間的糾葛,她手指絞着腰間的流蘇,困惑地想,大皇兄身體好了不該是好事嗎。

而被認為該得意的皇後卻得意不起來,反而在鳳儀宮中大發雷霆。

千金難買的珍寶被她毫不心疼摔在地上,富麗堂皇的宮殿頃刻間面無全非,宮人跪了一地,無一人敢出言勸谏。

皇後在閨閣中就不是賢淑溫婉的貴女,嫁給齊帝後收斂了一陣子脾氣,後來因妖妃的事齊帝對她多有縱容,不僅縱得她脾氣又回來了,還有上漲,除了在齊帝處她還顧忌着點,滿宮之中,哪個不知皇後脾氣之壞。

所以當鳳儀宮中派人來請太子時,安然毫不猶豫的拒絕了。

她不是怕皇後,只是不想去見一個暴脾氣且正在氣頭上的人,平白挨罵。

她用得上天色已晚不合規矩的借口拒的,眼下已到日落時分,她一個十幾歲的少年郎出入後宮确實不便。

前來的宮人算是皇後心腹,但并不知曉安然身份,她猶豫了下,想起來時皇後眼中的戾氣,堅持道:“太子殿下是往皇後娘娘宮中去,有什麽不合規矩的。”

安然搖搖頭,“禮不可廢。”她語氣堅定,一雙明眸望着來人,宮人尚未反應過來,已經稀裏糊塗答應了。

不過安然顯然低估了皇後,宮人回去複命未久,皇後就帶着一衆宮人殺了過來。

內侍從殿外匆匆往裏趕,急聲喊道:“皇後娘娘來了!”

倚在榻上看書的安然挑了挑眉,在心中對小五道:“你說她是真的暴脾氣還是有腦子?”

明日她就要入朝聽政,若是等到那時,一切都已成定局,皇後再想改變比今日要難上數倍。

雖然安然不覺得今日和明日有什麽區別,左右皇後也不可能更改齊帝的旨意。

那可是正兒八經的聖旨,且太子十四入朝聽政是祖宗規矩,齊昭已經晚了一年多。

歷史上皇帝收回聖旨的次數屈指可數,就連她上輩子在燕朝,燕帝自打耳光反悔也是在私底下。

小五沒有搭理她無聊的提問。

若菱在一旁欲言又止,眼中顯出急切,聲線溫柔,“殿下,該去迎接皇後娘娘。”

安然放下書,輕笑一聲,掃了眼她,“走吧。”

說實話,她對皇後看不順眼很久了。

……

皇後是直接闖進東宮的,這一點,讓東宮衆人目瞪口呆,但也沒人敢攔。

軟靴踩在地上無聲無息,少年郎錦袍下擺飄蕩,身上還裹着室內染着的熏香清雅好聞的氣味。

“母後。”

聲音清越,聽到東宮衆人耳中更如救命稻草。

安然迎着皇後通紅銳利的目光,搶先開口,溫雅平和,“母後可是得知兒臣病愈太過欣喜?兒臣本打算明日再往您宮中去呢。”

衆宮人恍然,原來如此,難怪皇後娘娘都等不及他們通報就沖了進來,原來是喜極失态。

他們下意識忽略了皇後不正常的表情,比起高興更像是來砸東宮場子的。

很多時候下人們是不夠資格得知真相的,主子說什麽,什麽就是真相。

皇後怒氣不減,好在她身邊的人還是清醒的,知道再不讓主子順着太子給的臺階下,就算不在意宮人和後宮嫔妃,主子在陛下那裏也不好交代。

被身邊貼心侍從拉住提醒後,皇後總算壓着脾氣安穩随着安然入內坐了。

皇後娘娘很生氣,但安然沒打算慣着她的臭脾氣。

在皇後質問她為什麽擅作主張時,安然只回了她一個似笑非笑的表情。

許她想出拿女兒假扮兒子的爛主意來,難道還不許她取而代之?

敢玩就不要怕玩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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