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滄海遺珠(三)
雖在原主記憶中見過鳳儀宮,但真正站在這裏時,鳳儀宮的奢華還是超出了安然的想象。
拾階而上,奇珍異寶,滿室光輝,小到宮人繡鞋上的珍珠,大到角落放置的巨大花瓶,無一不是珍品上品。
“母後,”宮人為她掀開珍珠玉石串成的珠簾,她向着殿內高坐鳳椅上的華服女子拜下。
少年郎容光湛湛,膚如玉色,聲音清朗。
皇後目光微怔,有一瞬恍惚。
但很快,皇後便意識到眼前的人并非她的昭兒,而是那個在民間長大養于賤民之手的女兒。
她擺了擺手,揮退殿內的宮人,面色冷淡,沒有絲毫遮掩自己的不喜:“你出東宮做什麽?”
皇後從一開始就沒有指望這個長于民間的女兒能有多聰慧,好在太子身體弱,與他人接觸也少,只要操作得當,完全能夠遮掩住太子的異樣。
雖然這種想法在安然看來是異想天開,但耐不住皇後覺得可行,在無人能夠使得她改變主意的情況下,這個過于天真的想法被付諸現實。
在過去無數世的輪回中,安然曾為男,曾為女,曾為平民,也曾為貴族。
她做過儲君,知道一國太子該學習什麽,齊昭雖受身體所限,有些無法學習,但每日接觸的外人無不是王朝精英。
試問,一個生長于民間的普通少女如何瞞得過官場上的老油條?
事實上,過去的大半個月原主沒有被別人揭穿身份,已經很出乎安然意料了。
不過安然仔細思索過後覺得也很正常,齊昭是誰?齊朝太子,一國儲君,哪怕別人有懷疑,覺得太子有些不對勁,一時也不敢往太子不是太子的方向去想。
沒有确鑿的證據,誰敢擔那個責任。
如此一想,安然就淡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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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原主都沒被人揭穿身份,她來後就更不可能。
“母後,”她對上首的皇後微微一笑,像是沒看到她不喜的态度,“兒臣有事問您?”
“什麽事?”皇後神情不耐,“無事就在東宮好好待着。”
“是……有關于兒臣丢失的事情。”她彎唇微露着笑,上首皇後目光陡然一利。
“你問這個做什麽?”她緊接着皺起眉。
“可是有人和你說了什麽?”皇後語氣不可遏制的透出一絲緊張。
“并無。”
這個答案讓皇後心弦一松。
安然淡淡道:“只是有些好奇罷了。”
怎麽能不好奇呢,這裏可是皇宮,哪怕皇後産子時還不是一國之後,但也是太子妃,怎麽可能輕易丢了剛出世的孩兒。
又是誰有那麽大的本事将孩子運送出宮。
“原來如此,”皇後點了點頭,想來也是,一個低賤商戶之女,一朝飛躍成了天子帝女,好奇才正常。
她用三言兩語打發了安然,态度随意。
安然卻表現出像是被糊弄到了,沒有待多久,皇後再次催促她快些回東宮,又警告她讓她老實一些,待在東宮莫要随意出來。
安然都應了。
小五在腦海裏靜靜看她動作,有些不解,“你來受一個蠢貨的氣做什麽?”
它說話沒一點客氣,也是真的看不上皇後,原主可是她親生女兒,沒見她有一點慈愛。
“好奇而已。”坐在舒适的轎子上,安然回道。
沒等小五再度發問,安然主動開口解釋,“剛才你也見了鳳儀宮景象,華麗奢侈,不該為一國皇後居所,反而更像寵妃寝宮。”
小五将剛才的畫面截取出來,分析過後問道:“那又如何?”
安然搖了搖頭,“可皇後受寵嗎?”
明顯不受寵,皇後樣貌自不必說,但後宮多得是美貌女子,齊帝對她更多是尊重,實則皇後并不如何得他喜愛。
“那她哪裏來的底氣将鳳儀宮布置成那樣?”
安然又道,“換一句話問,她哪裏來的那麽多珍寶?”
僅憑定國公府嗎?不可能,其中必然有皇帝的賞賜。
小五聽得并不明白,它也沒啓動數據分析,耿直開口,“為何?”
“我也不知道。”安然笑笑,“只是有一些猜測,尚需證實。”
她伸出一只手,叩了叩車沿,跟着她出來的是內侍劉章,他躬着身子。
安然吩咐道:“去景清殿。”
劉章立刻揚起尖利的嗓音,“殿下有令,去景清殿——”
擡轎的內侍轉移方向。
景清殿。
各部大臣來來往往,太子車架到時紛紛止住腳步,行禮問安,有機靈的內侍入內傳訊。
遮擋風沙的淺黃簾子被掀開,深色錦袍更襯得少年臉色蒼白,少年勾起一抹笑,淺而淡,聲音清朗,“各位大人免禮。”
“太子殿下。”
齊帝身前的內侍施房步履匆匆,迎了出來,揚起親熱的笑,“陛下剛還念着您呢,您這就來了。”
“施公公,”安然再對着各位大臣一颔首,跟着施房入殿,留下衆大臣用眼神交流彼此的擔憂。
太子殿下的身體……
“父皇。”
她朝龍案之後身着明黃衣袍的齊帝行了一禮,禮未行完就被叫了起。
“快坐下說話。”齊帝一揮手,施房就送來一張椅子。
“皇兒今日怎麽來了?”哪怕面對朝臣,齊帝也不是一個多威嚴的帝王,對着兒子,齊帝的神情更加溫和。
“身體可好?”他目光飽含擔憂,一點點打量她的氣色,眼中是真切的憐惜。
安然微笑回道,“兒臣覺得近日身體有所好轉。”
“王太醫盡心了,”齊帝滿意點頭,又問起他的課業,哪怕太子的事情都有人彙報給他,但和親耳聽到兒子說,感受是不同的。
安然一一答了。
在答過之後,安然做出欲言又止之态,齊帝善解人意,“皇兒可是有什麽事要說?”
安然遲疑着點頭,輕聲道:“兒臣近日偶然得知,兒臣有一同胞妹妹,父皇,可是真的?”
沒錯,齊昭之前是不知道自己還有一個一母同胞的妹妹的。
齊帝臉色微變,想要責備,卻又在看到皇兒執着的目光時頓住,良久,齊帝嘆息一聲,“事情,有些複雜,其中內情,父皇不好與你說。”
……
半個時辰後,太子殿下從殿內出來,候在殿外的施房舉止殷勤卻不使人厭煩,而是讓人感覺恰到好處。
施房一路将她送上軟轎。
等回到殿內,施房卻見陛下站在窗前,久久未語。
施房不知道陛下和太子談了什麽,良久後,他聽到一聲沉重無比的嘆息,接着傳來陛下夾雜着疲憊的吩咐:“讓人去查一查太子是從哪裏知道小公主的事的。”
施房一驚,陛下膝下有公主三位,但在陛下這裏,會被稱為小公主的只有那一位。
他剛準備應諾,就聽見陛下一頓,“罷了,查了又有什麽用,不必查了。”
施房知道陛下這個時候必然心情不好,事實上,陛下每每想起那位時心情都好不到哪去,他應了諾,站在陛下身後,一語不發。
誰能想到呢,坐擁天下的帝王也有不能辦到的事情。
齊帝溫和俊美的面上微微苦笑。
他性子溫和,當年先帝偏寵妖妃,幾個兄弟和妖妃對着幹,吃盡苦頭,反而是他不聲不響小日子過得順遂。
但身為皇子,注定樹欲靜而風不止。
妖妃有子,被幾個兄弟視為大敵,幾人聯手将他除去,失去獨子,妖妃幾近癫狂,剩餘的皇子,包括齊帝都被她針對。
幾個兄弟一邊應付着妖妃,一邊彼此争鬥,鬥得你死我亡,陰差陽錯,最後被齊帝撿了便宜,得封太子。
妖妃自然不甘,而小公主是妖妃的最後一道反擊。
她本是要将兩個孩子都偷走的,派去的嬷嬷中途被發覺,剛生産的皇後拼死反抗,搶下其中一個孩子,嬷嬷帶着另一個孩子跑出了宮。
當時到了除去妖妃登上皇位的關鍵階段,時局何等混亂,為了大局,齊帝甚至連抽空尋找丢失的小公主都不能。
等到時局穩固,妖妃除去,齊帝登上帝位,已經過去了半年,偷走小公主的嬷嬷只找到一具屍體,線索中斷。
那場混亂不止小公主被偷走,太子今時的體弱,也與此有關,皇後更是因為産後一場大動作而出血不止,險些丢了性命,雖救了回來,卻也因此失去了生育能力。
齊帝閉了閉眼,一聲嘆息消失在喉間,無人聽見。